下午陶總沒有來,讓小田頗為失望,但他仍然在三點之前把修改完就方案發給了孫航星。孫航星很滿意,只略作修改,便讓他列印出來,準備明天向陶總彙報。

如果是前幾天,剩下的時間沒什麼事兒,小田肯定去前臺坐一會,可能直到下班。但今天,小田卻對著電腦發一陣呆,便拉上小白和小胡先走了,此時離下班時間還有接近一個小時。

小胡對此類事情不感興趣,只是聽小白說過才知道一點。此時被小田帶出來,自然是糊里糊塗的,一臉茫然地跟著下樓,坐上計程車,來到一個酒吧。

如果說外面的大太陽是炎熱,辦公室裡是清爽,那麼酒吧裡便是冰涼了。不知道是不是這個老闆怕熱,空調跟不要錢似的開得非常足,溫度絕對在20℃以下,穿著短袖進去渾身發涼。

小田不以為然,說道:“你是沒去過中東國家。那邊的商場、店鋪,還有計程車裡,都能開到15℃,你再套一件長袖也覺得冷。”小田旅遊去過不少地方,國外也去過十幾個國家,算得上“行萬里路”了。

與公司大部分人都是“油二代”、“油三代”不同,胡青海來自隔壁城市的農村,石油大學畢業後被油城的一家做油田技術服務的公司招來,不曾想不到三年公司突然倒閉,他因此而失業。如果不是機緣巧合來到牛思德公司,他可能已經去南方闖闖或回老家去了。雖然這幾年省吃儉用攢了些錢,但想在油城安家,對他來說還有很大的難度。好在目前的薪資令他滿意,感覺能看到希望。

所以,小胡的全部心思都在工作上,對其他事情都沒有多少興趣。業餘時間基本上都是小田和小白帶著他,不然他說不定還要做做兼職,再掙一份錢。

現在才下午四點半,酒吧裡只有寥寥幾個客人。小田他們選了一個偏僻的角落,分外幽暗,只有桌子上方吊著一盞燈,發出模糊的光線,一米之外便看不清楚,影影綽綽,和外面簡直就是兩個世界。

小田在這裡辦了會員,啤酒優惠後的價格只比超市同類品牌貴兩三塊錢,所以,他們在這裡喝啤酒,一瓶接著一瓶,好像一點心理壓力都沒有。

今天,小田自顧自開啟一瓶啤酒,一口氣喝下去大半。

小白奇怪地問道:“小田,你今天咋了?”

他們三個人之間是互相稱“小田”、“小白”、“小胡”,並不叫“哥”、“弟”。

小胡默默地開啟兩瓶啤酒,遞給小白一瓶。

小田也不說話,拿起手機翻弄兩下,遞了過來。

小白伸手接過一看,是一箇中年婦女的半身照片,短髮齊肩,眉眼溫和,面色平靜,看起來大概四十歲左右,很知性的樣子。小胡坐在旁邊歪著腦袋看了一眼。

“這是……”小白疑惑地問道。

“我媽。”小田說道,“你向後劃一張,是我媽年輕時候的照片,你們看一下,有沒有似曾相識的感覺。”

下一張照片是黑白照片,照片中年紀也就二十出頭,梳著兩個麻花辮,柳葉眉,丹鳳眼,眼神清澈,面容帶有八十年代的那種朝氣。

小白仔細看著,忽然“咦”道:“你別說,還真有點眼熟的感覺,好像在哪見過。”

小胡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忽然說道:“好像……有點像前臺的劉安安。”

“嗯?呀!你別說,還真挺像,尤其是這眉眼,真有七八分像呢。”小白後知後覺地喊道。

小田舉起酒瓶“咕咚”灌了一口,還是沒說話。

小白是一根筋,小胡一直沉默寡言,原本主要是小田話多且引導話題,今天小田一不說話,這片小小的世界立刻變得有些異樣。

小白使勁想了一番,忽然想到什麼,趕忙說道:“小田,你的意思是,小劉和阿姨很像,所以你才去找小劉聊天,要是能追到小劉,豈不成為一段佳話……”

“你想的太俗了。”小田放下酒瓶,說道,“往最不可思議的地方去想。”

小白想不出來什麼了,剛才的想法已經是他絞盡腦汁的結果,還要“最不可思議”?只好搖搖頭。

小胡壓根沒去想,跟著也搖搖頭而已。

小田已經喝完第一瓶,接過小胡遞過來的另一瓶,擱在嘴邊猶豫片刻,放下沒喝,對著兩人說道:“你們有沒有想過,長得如此像的人,可能有血緣關係?”

小白當即表示反對:“不一定。明星臉現在可不少見,他們沒什麼血緣關係吧?”

“你說得對。”小田幽幽地說道,“但,如果這兩個人還能扯上一定的聯絡呢?”

小白一臉不可思議地說道:“你是說,阿姨和小劉,劉安安,有血緣關係?這怎麼可能?”

小胡雖然也如此猜測,但只是望向小田,靜靜地等待。

小田連喝兩大口,才放下酒瓶,拿面巾紙擦了擦嘴,嚴肅地說道:“接下來我說的,你們一定要保密。”

等兩人都點頭做了保證,小田微微垂下頭,似乎在看著桌面的花紋,輕聲地說道:“其實,我以前有一個妹妹的,她應該小我三歲多,不到四歲。她出生沒多久,可能不到半歲,據說生重病夭折了。那時候我也很小,剛剛四歲,幾乎沒什麼印象。只是長大了後發現家裡關於妹妹的照片少得可憐,只有一張剛出去在醫院,一張百日的照片,可是我的照片就很多。當然,我覺得這也正常,可能是我爸媽他們不忍看到妹妹的照片,所以都處理了吧。

“雖然好像有一點對死去的妹妹不太尊重,但我對妹妹的記憶幾乎沒有,所以一直沒什麼太多的感覺。我爸還好,他一直在外面跑,忙著生意。只有我媽受到的影響大一些,我記得小時候經常看到她默默地垂淚。真的是突然間就無聲地流淚,把我嚇一大跳。好在後來,大概到我上初中的時候,我媽漸漸好了,大概因為操心我的學習吧,初中那幾年都是我媽在家裡帶我預習、複習,不然我是肯定考不上油田一中的。

“後來我爸生意做大,我們家條件越來越好,就搬到現在住的別墅,離我小時候住的地方足有三十公里之遠,再也沒回去過。

“本來這也沒什麼特別的,我早就忘了我的妹妹,我爸和我媽,大概也不記得了吧。直到今年年後小劉來到公司,真的驚到我了,因為和我媽媽長得實在太像了,如果換上九十年代的衣服,完全就是我記憶中媽媽年輕時候的樣子。

“開始我也沒多想,就像小白你說的,長得像的人雖說比較少見,但也不是沒有。但我見到小劉總有種特別親切的感覺,絕對不是男女那種心動,我上學的時候也談過一兩次,還是知道的。我不明所以,只是儘量避開小劉,我怕是我想錯了。

“五月下旬的時候,咱們不是組織了一次團建,去爬泰山嗎?人員名單和資訊填完後,發給所有人再次核對,我核對完自己的資料後,閒得無聊,就把其他人的也一個個看了一遍,當看到小劉的資訊時,真的把我嚇到了。

“小劉和我妹妹的生日是同一天!妹妹的出去照片上寫著日期,我一直記得。而小劉的籍貫,就在我小時候住的淺海採油廠家屬區不遠的杜家鎮上,只相隔不到三公里!

“你們相信這種情況下,小劉和我媽媽沒有什麼關係嗎?反正我不信,那時候忽然從我腦中冒出一個想法,小劉會不會就是我的那個妹妹啊?她得了重病卻沒死,不知道怎麼被治好,可能就是被那家人有什麼秘方呢?”

講到這裡,小白和小胡已經聽得呆住了!此時,他們已經隱隱約約感覺到,小田和小劉可能真的是兄妹!

他們又想起最近一兩個月裡,難怪小田有一段時間心事重重,又有一段時間總是莫名高興,還請假了一段時間,說是家裡有事。

這時已經五點多,酒吧裡開始上人,旁邊一桌來了一對青年男女,正在點餐,後面一桌坐了一個穿著青藍色連衣裙的姑娘,只點一杯檸檬水,似乎在等人。

小田一口氣講了十幾分鍾,口乾舌燥,拿起酒瓶連喝幾大口。小白和小胡拿起酒瓶陪著喝了幾口。桌子上擺的乾果和薯條等小吃,只有剛坐下時,小白吃了幾口。

酒吧裡各個座位之間用簾子或盆栽相隔,所以除非有意偷聽,且耳力了得,否則不可能聽清其他桌客人的談話。

小田等周圍稍稍安靜下來,才繼續說道:“我不敢跟我爸媽說,如果到最後,確定小劉不是我妹妹,會讓他們更難受的。所以,我偷偷地翻箱倒櫃,找了些資料。

“從泰山回來沒幾天,我請了三天假,說是家裡有事,其實我和家裡也說要出差,因為我回到淺海採油廠的家屬區了。有些事,我不能問我爸媽,但我可以問我爸媽以前的老同事和老鄰居。另外,我想去杜家鎮上打聽打聽。

“很抱歉,這些事情當時不能跟你們說,如果不是讓小白還有其他人誤會,我可能一直不會說。”

“沒事,沒事!”小白和小胡趕緊說道,“我們明白。”

小田又開啟一瓶啤酒,忽然笑道:“那三天也很有意思,不過我就不詳細說了,反正不是一帆風順,找起來困難,找到了有的人不知道,有的人不說。

“不過,經過三天的折騰,我終於還是得到了三個重要的資訊。

“一個是,我爸爸就是因為二胎,也就是生我妹妹,主動從採油廠辭職,做起了生意。

“另一個是,我爸開始做生意時,是和杜家鎮上的一個人合作的,至於是誰,不知道。

“第三個是,劉援朝,就是劉安安的父親,今年已經五十七八了,是杜家鎮最早一批做生意的人,聽說八十年代後期就闖出不小的名堂,但一直沒孩子,為了要孩子,全國各地沒少跑,後來連生意都不怎麼做了。他們搬離杜家鎮很早,時間大概是九四年年底,而轉年的四月份,我妹妹便出生了。”

說到後面,小田雖然沒有明說,但其中的意思再明顯不過。

小胡皺起眉頭,有點疑惑地說道:“我怎記得,小劉的父親是油田職工?”公司裡的油二代、油三代甚多,不是的屈指可數,小胡倒不是特意記住,只是知道了哪些人不是油二代、油三代,而劉安安並不在其位。

小田點了點頭,平靜地說道:“我也想到了這一點。登記的資訊中,劉援朝是江聲採油廠作業大隊工農辦的科員。我正好有同學在江聲採油廠上班,就託他打聽了一下當時的情況。”

作業大隊就是修井小隊的上級部門,和採油廠的採油區平級,大隊長也是科級幹部。至於為什麼又叫作業隊,已經無據可考,大概是因為井下施工又被叫井下作業的緣故吧。而工農辦是負責處理修井隊工作期間發生的工農關係。沒錯,你沒看錯,就是工農關係,字面意思的工農關係,指的就是工人和農民發生的矛盾。理論上,油田只是個企業,雖然是個大國企,也只是大而已。因此,油田和地方政府既有合作,也有矛盾,如何處理油地關係是很重要的事。而落實到基層,便是工農關係了。

“九十年代中期,油田經歷過一次大開發,就是江聲採油廠和海聲採油廠的會戰,當時從很多油田調了很多人來,作業工尤其不足,所以特地招了一批輪換工,大部分是附近和其他城市的農民。劉援朝是農民身份,雖然年紀大一些,但不知怎的,在第一批輪換工裡進到了油田。本來這些輪換工正常五年到期後就不會再籤新合同,不過什麼事情都有例外,不僅輪換工後來延長又延長,還有不少輪換工還轉正成為正式職工。劉援朝又是第一批轉正的輪換工。”

“所以,這個能對得上了。”小白喃喃自語道。

就在這時,小田注意到後桌的另一個客人匆匆而來,是一個穿著藍白色短袖襯衣的男人,臉面白淨,高鼻深目,看起來好像有點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