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賓館,眾人簡單把行李、工具等收拾一番,便簡單到外面吃了點晚飯,回來早早各自休息起來。因為周圍實在沒什麼可以逛的,都是比小鎮還小的小鎮,只有一條相對熱鬧的街道,再往外就是荒地,都屬於油田的範圍。而且,八月末的天氣,雖然已經立秋,但還是有些熱,沒事待在屋子裡吹空調不好嗎?
在屋子裡,大家要麼聊天,要麼在玩手機。
陶雲勇和錢會忠住在一個房間。小賓館,設施略有些陳舊,整體上還算可以,兩人開啟電視,一邊看一邊聊。
陶雲勇先聊起油田現場的安全問題。
現在油田現場的安全有很大的提高,整個野外看起來很安靜,即使是晚上也是如此,這在五年前都是不敢想象的。一方面因為現在的綜治力度很大,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各個井場都裝上監控攝像頭,幾乎沒有死角。
上世紀九十年代和零幾年,就和現在截然相反。陶雲勇記得最清楚的一件事就是他剛上班不久,一個清晨碰到的。
那時候他在採油隊實習,跟著老工人一起值夜班。值夜班就是晚上住在隊部的宿舍裡,定點去現場巡查,看看有沒有異常情況,緊急情況,該處理的處理,該上報的上報。早上五點左右,還要去問問正在修井的進度。
油井之所以能採出原油,地面有抽油機,可以提供動力,地下有油管、抽油杆和泵,可以把原油舉升到地面。既然有這麼多裝置,就有出問題的可能。這個時候就需要修井隊對出問題的裝置進行維修,這就是所謂的“修”井。
每天早上問修井進度,以做好接下來的銜接工作。
那天早上,天色矇矇亮,陶雲勇騎一輛腳踏車,沿著野外的小路,就快要到達修井隊施工現場時,看到了驚人的一幕:大概七八十,或者一百個左右,穿著破破爛爛各種花色粗布衣服的農村婦女,從四面八方湧進井場,搬起吊卡、管鉗、抽油杆,甚至油管,就往外跑。
要知道一根油管差不多十米長,至少五六十公斤,讓陶雲勇去扛勉強扛起來就不錯了,哪還能健步如飛?可人家這些婦女就可以,扛上一根油管,另一隻手裡還能拿上一個扳手啥的。
總之,不到一刻鐘的時間,修井隊擺在外面的東西幾乎全被搬走了。陶雲勇又驚又嚇,遠遠站著沒敢過去。十分鐘後,一切都平靜下來,修井隊的值班房門才從裡面開啟,走出兩個工人,面如土色。
這件事最後只能是修井隊自認倒黴,東西追是追不回來了,一百個人左右,還都是農村婦女,誰聽了都得撓頭。
在那個年代,周圍的村民基本都指著油田“生活”。用他們的話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們靠著油田不吃油田怎麼活?”但他們的吃是真的“吃”,像這種搶東西的事偶有發生,更多的是偷油,偷氣,偷電,以及用土地佔用,汙染等名目索要賠付等。
偷油很好理解,每一口油井採出的原油都要透過埋在地下的管道向外輸送,有人會在管道或者其他地方想辦法直接把原油裝車運走,更厲害的是在管道上栽個閘門引出管線到一個隱秘的地方,那可真是日進斗金了。當然還有其他形式,五花八門。
偷氣更是常見。油井除了產出原油,還有天然氣,而且經過簡單的脫水完全可以使用。因此,很多住在附近的村民,在管線上面打一個卡子,把管線上部扎一個小眼,出來的就是天然氣,因為在管線裡氣在上部。引到家裡燒水做飯,冬天取暖,都是足夠的。
偷電也是。油田大部分裝置都需要用電,電費佔到油田每年成本的三分之一到一半。村民都非常膽大,偷偷地線上路上私拉亂接電線,便又解決了家裡的用電問題。
基本上,真的按他們說的,做到了“靠油田吃油田”。
陶雲勇最後感嘆道:“我之所以從油田離職,這也是其中一個原因吧,外部環境太差,大半精力都花在和‘老百姓’扯皮上,乾的極沒意思。”
這裡的“老百姓”可不是平常所說的老百姓,而是指的附近的村民。
錢會忠也嘆口氣道:“一樣米養百樣人,這很正常。你這不算什麼,我曾經遇到的事,差點讓我對專案都失去信心。”
陶雲勇趕忙追問。
錢會忠半躺在床上,幽幽地說道:“我們研究裝置,大概到一零年前後,已經做出了模型,雖然問題很多,但基本上可以進行試驗。
“我們幾個人的財力有限,而且都已經投進去不少錢,就想,找個合作伙伴吧,一來增加人力物力,能推進進度,二來也減少我們的壓力。
“我們在好幾個油田透過關係認識了一些老闆,毫無例外的,都是想直接把我們的裝置,技術拿走,根本就沒想合作。
“有一次,一個老朋友的孩子介紹了一個公司,京城的,在非常豪華的寫字樓辦公,就是偏僻了點。我當時覺得不錯,就去跟他們談了談,他們也不懂技術,但很看好,當天就決定合作,還成立一個合作賬戶,往裡面打款一百萬。
“他們也讓我往裡面打了五萬,因為是共同合作,我想也對,就在他們的幫助下銀行轉賬過去。
“哈,正如你所想的,我上當了。兩天後,我想問問他們的進度,結果,人去樓空。
“這還不是最慘的。一三年吧,也是一個老朋友介紹去西北油田,效果不是太好,因為裝置還不完善,一通電就燒壞了,但還是有了第一手的資料,意義很重大。結果,就是那個老朋友,直接把我的裝置扣住了,說沒有效果,他白搭上的人情、關係,必須得給他十萬。
“把我氣的,這都什麼事!你要說需要錢打點關係,你早說啊,這個時候說不是明擺著欺負人嘛。但我也沒辦法,那套裝置起碼值四十萬,最後只能給了。
“就是從那以後,我就不再找合作伙伴,自己慢慢做,做到什麼程度就算什麼程度,最後做不好,做不出來,那是我老錢沒這個命。
“直到那次碰上了樊總。真的是一見如故,而且樊總懂技術,也有能力,給我不少建議。
“後來,樊總幫我介紹了一個承包小區塊的老闆,做了一口井,效果應該還行,不過沒法計量化驗,具體的不清楚。對方給我一萬塊錢,樊總很不好意思,非補給我十萬。
“最後,我和老夥計們商量,決定和樊總合作。我相信,自己這次沒有看錯人。是吧,你看,現在一切進展,超乎我的預期。”
錢會忠最後感嘆道:“像樊總、陶總這樣,懂技術,又肯踏踏實實地做工作,還很實在的人,現在很少了。”
陶雲勇趕忙說:“哪有,現在還是很多的,只不過咱們沒遇見罷了。”
錢會忠的一番話倒是解開了陶雲勇心裡一直以來的一個疑問。中國有錢的人現在不說很多吧,絕對不少,錢會忠怎麼就會這麼死心塌地地和樊西開合作?
原來,還是有些緣由的。
看看時間不早,陶雲勇說道:“錢總。咱們早點休息吧,明天活兒不少。”
錢會忠便把電視關上,說道:“對,我們養精蓄銳,迎接明天的挑戰,後天的勝利!”
“哈!”陶雲勇不禁笑了。這個老頭,確實有點可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