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上,樊西開的話到這個週末就得到了驗證。當然,這是後話,暫且按下不表。當天晚上,陶雲勇又遇到了一件關於朋友的事。

兩人聊完便各自回家,雖然比平常晚一點,但家裡有人在等,早一點晚一點,心情都是一樣的。

不過,走之前,樊西開接到電話,是其中一個廠家有事,要拖後一段時間再來。也就是說,週三就只有京城山昊公司的錢會忠錢總過來。

樊西開和對方聊了幾句,結束通話電話後跟陶雲勇說:“這樣也好,兩家都來,方便我們一塊接待,但也容易引發一些意想不到的小問題。分開吧,正好你可以全部接手,本來怕兩家同時來,你忙不開,準備讓小田接待這個呢。”

回到家,其實也就比平時晚半個小時,喬文婧剛剛做好飯。

一家人樂融融地用起晚餐,順便討論五一假期去哪裡玩。

下週一就是五一,所以,假期實際上是這個週末兩天加五一那天,共三天小長假。三天的假期其實有些尷尬,遠的地方去不了,近的地方早就逛過。

“爸爸,我想去京城!”陶小桃立刻提出她的想法。

陶雲勇撓了撓腦殼,面露難色:“哎呀,小桃,京城實在是人太多了。咱們去的話,全是看人,還累的不輕。”

“不嘛,我就要去!”陶小桃生氣地把小勺子往桌子上一放,撅起小嘴,準備罷吃。

喬文婧輕輕地搖搖頭,安靜地看向陶小桃。陶小桃哼唧兩聲,又乖乖地拿起小勺子。

“小桃乖啊。”喬文婧說道,“爸爸說的有道理,我們出去玩,要玩得開心才行,人太多做什麼都麻煩,該怎麼玩得開心呢?不過啊,小桃有想法是對的,去京城也是應該的,小桃馬上快要上學,看看升旗,看看故宮,都很好。那我們要不要討論討論,看看有沒有好方法能解決這個問題?”

“要!”陶小桃中氣十足地喊道。

喬文婧摸摸小桃的頭頂:“那好,我們先吃飯,吃完飯我們開個家庭會議,討論討論!”

說著,喬文婧看了一眼陶雲勇。陶雲勇趕忙伸出大拇指,神色凝重地表示自己內心的讚賞。

飯後把家務處理完,一家人坐在客廳開起家庭會議。經過友好而熱烈的討論,大家決定,本次五一暫時先去省城玩,等到過完六一,找個合適的週末,爸爸媽媽再請一天或兩天的假,去一家人去京城旅遊。

討論完,媽媽拿張白紙把最後的決定記錄下來,三人紛紛簽名畫押。

弄完這些,時間也來到了七點,女兒準備彈琴,媽媽要開啟電腦寫一個材料,爸爸則有掃地和鍛鍊的任務。

但是,還沒有掃完地,一個電話打來,打亂了陶雲勇的安排。

電話是他的大學同學陳健打過來的。陳健是他的大學舍友,現在在江聲採油廠上班,去年也提了副科。

“喂,陳健,怎麼想起給我打電話了?”陶雲勇多少有點奇怪。

江聲採油廠是最偏遠的兩個採油廠之一,距離油城的中心——基地的距離超過50公里,也就這幾年買車的人漸漸多起來,以前只能靠交通車和通勤車,來往一趟極不方便。兩人在學校的時候關係不錯,但畢業後來往不暢,聯絡少了很多。最近一次見面是三年前同學聚會,最近一次電話是過年的拜年問候。不過,在陶雲勇心裡,仍然是好朋友。

電話裡傳來陳健的聲音,略有些著急,或者緊張:“雲勇,你那方便借我點錢嗎?我這有急事,需要借點。”

“啥事,買房嗎?”陶雲勇問了一句,“我一會看看手機銀行,可能手頭也沒多少。”這倒是實話,陶雲勇這幾年買房子買車,都是辦的貸款,每個月還完後,去除日常開銷和突發情況,能剩下的不多,攢了好幾年,家底也不過才二十多萬,大多存銀行,手頭上可能真沒多少錢。

“行,雲勇,你看看,有的話借我兩萬三萬的。不是買房,家裡遇到點急事。那你一會給我回個電話。”

剛掛了電話,喬文婧便從書房探出腦袋問:“誰啊,是借錢嗎?”

陶雲勇也沒猶豫,脫口而答:“是啊,我大學同學,陳健,問我借兩三萬。”一邊說著一邊開啟手機銀行。

就聽得椅子被推開的聲音,喬文婧從書桌前站起身,快步走過來,低聲問:“陳健是誰?我怎麼沒印象。咱們結婚的時候他來了嗎?”

“唔……”陶雲勇凝神想了片刻,“他應該沒來,太遠了,他在江聲採油廠。不過人家隨錢了的。”

喬文婧表示不屑:“他結婚你沒隨錢嗎?還有,他結婚的時候你去了嗎?”

“他結婚早,畢業第二年就結婚了。我那時不是單身嘛,閒著沒事,當然就過去湊熱鬧。”陶雲勇覺得自己是實話實說,但其實他並沒有抓住喬文婧話裡的意思。

果然,喬文婧說道:“我還不知道你,別人結婚的時候多遠你都去,等你結婚的時候,不就基地周圍的來了?也不知道你咋混的。”

陶雲勇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明白自己怎麼就惹著老婆。要知道,他結婚的時候雖然有些同學沒來,但大多都把錢託人帶過來或者轉給他了。他覺得很正常嘛,後來有同學或者同事結婚,自己不是也只隨錢沒去參加婚禮嗎?

多麼正常的一件事,唉,女人啊……

“我說,你和這個,陳健是吧,到底關係怎麼樣?”見他半天不說話,喬文婧便徑直問道。

陶雲勇聞言愣了一下,眨巴幾下眼睛,才說道:“挺好的啊,我們倆一個宿舍,都在下鋪,就隔著一張書桌。嗯,經常一起上課,去食堂吃飯,還有逛街啥的。”

“那我怎麼沒聽你說過他?”

“哦,因為大二下學期,他病假休了一段時間,回來沒多久宿舍調整,我們就不再一個宿舍。畢業分配他去的是江聲採油廠,聯絡自然就少了。”陶雲勇解釋道。

“那你豈不是很長時間沒見他?你對他現在有多瞭解?”喬文婧繼續追問。

陶雲勇被問毛了:“我同學我怎麼能不瞭解?我們不僅是同學,更是朋友,到現在都認識十六七年,這還不夠長嗎?”

喬文婧拉著陶雲勇坐到客廳沙發上,輕聲地說:“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問,你對他現在有多瞭解。老公,你要知道,人是會變的。你都不知道他借錢幹啥,就敢借錢?

“借錢也是分人的。比如西開,或者小紀(陶雲勇在油田的同事)來借錢,兩三萬,哪怕三五萬,我都不帶猶豫一下。因為我對他們知根知底,知道他們平時幹什麼,為人咋樣。就算他們不還錢,咱們還可以找到他家,甚至單位。

“可你這個同學呢?咱們結婚七年了,我就沒聽你提起過。我是真不敢讓你借。你自己想想,是不是這麼回事?”

陶雲勇半天沒說話。實在沒話可說,喬文婧的話沒什麼可反駁的,都是大實話,自己總不能無理取鬧吧。

別的不說,前兩年他就遇到過一次這樣的事。一個剛畢業時算是帶過他的“師傅”,曾經教他寫設計、看現場、做分析,對他很不錯,後來早早辦了內退,開始做保險,多次和他介紹,最後實在推脫不開,就買了三份保險。要說上當嘛,陶雲勇經過仔細研究,發現等女兒小桃六十以後才算有的賺。但那幾乎是六十年以後的事情,誰知道會有什麼變化?

過了好一陣,陶雲勇才說:“那我打電話問問其他同學。陳健要是借錢的話,應該不止找我一個。”

他們同班同學分油城的共有八人,基本上去了不同的採油廠,也有一個分配去鑽井系統。其實,分開油城的八人中,有六個父母就在這,換句話說,這六人屬於油二代。離家近,既是每個父母的期盼,也是大多數人覺得不錯的選擇。

陶雲勇先打給和陳健離得不遠的林強。兩人雖然不是一個採油廠,林強是在金北採油廠,但兩個採油廠離得很近,直線距離不過四公里,離著基地都很遠。所以,兩人經常會聚一聚,至少前幾年是這樣。

電話響了一聲,便被接通。

“嘿,林強,我陶雲勇啊。”一陣寒暄過後,陶雲勇問道,“那個,問你個事。陳健有沒有給你聯絡?對對,借錢……”

半晌,陶雲勇掛上電話。

喬文婧問:“怎麼樣?”

陶雲勇還沒開口,手機響了,拿起來一看,竟然是另一個大學同學賈青峰。

“賈總啊,怎麼突然想起給小弟打電話了?”收拾好心情,陶雲勇接起電話。叫賈青峰為賈總真不是開玩笑,因為他現在是局機關某個處室的正科級幹部,是他們大學同學在油城中級別最高的。當然,有去西部油田的同學已經是副處,那卻是不能相比,畢竟那裡去的人少,競爭小。

陶雲勇忽然想到,樊西開的大學同學竟然已經是採油廠的廠長?太不可思議,真不知道是多麼厲害,還是多麼有關係?

電話裡傳來賈青峰雄厚的聲音:“別別,什麼總不總的。哎,我是問你個事啊,陳健給你打電話了嗎?”

陶雲勇沉默片刻:“打了,問我借點錢。”

“這傢伙怎麼了?問他啥事也不說,就說借點錢,過段時間還,也不說具體啥時候還。我想想就沒借。你借了嗎?”

賈青峰是隔壁宿舍的,個子高高的,喜歡梳個分頭,是班裡難得的足球、籃球、乒乓球和羽毛球等多專案高手,全部代表班級和系裡參加過比賽,還都獲過獎。這幾年他提拔的挺快,和這些不無關係,尤其是乒乓球,在局機關僅次於幾名大領導。同學們都一致認為,他說不定能混上局級領導。

賈青峰和陳健在學校的時候關係也不錯,或者應該說,班裡大部分同學之間都有很好的關係,畢竟是石油院校,和社會接觸不那麼多,又有不少人來自各大油田,當時都是淳樸的少年。

“我還沒想好借不借。你為啥不借?”陶雲勇問道。

“這傢伙不跟我說實話啊。我問他買房子嗎?他說不是。家裡有人住院?也不是。你說,現在咱們除了買房子、老人住院急需用錢,還有什麼事這麼著急?不說清楚,我怎麼敢借,他問我借五萬呢。”

停了一停,賈青峰問道:“哎,雲勇,你和他關係好,他沒說原因嗎?”

“嗯,沒說……不過我剛才問林強,林強也不知道他為啥借錢,但知道他已經給好多人借過錢,周圍的同事可能都借遍了。林強去年底借給他兩萬,本來說過完年就還,到現在也沒還。林強讓咱們最好別借。”

“這傢伙,看樣子出什麼事了,是不是賭博,還是P2P什麼的啊?”賈青峰立刻說道。

陶雲勇嚇了一跳:“不會吧,陳健多老實,怎麼可能賭博?”

“我只是說可能,真實的啥情況我也不清楚。反正知道了大概怎麼回事。沒別的啥事,聽說你不出去了?那有時間找我吧,好久沒見你了。”賈青峰獲得了自己想知道的資訊,再聊幾句,就乾脆利落地結束了通話。

喬文婧在旁邊聽得清楚,沒再說什麼,拍拍陶雲勇肩膀,回到書房繼續寫材料。只留下陶雲勇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發起呆來。

記憶中那個和自己一般個頭,一樣戴眼鏡的那個靦腆的少年,十幾年過去,真就變化這麼大嗎?

記得第一年元旦,下過大雪,街上冷的要命,陶雲勇和陳健一起出門買點帶回家的東西,快放寒假了嘛。街上有人賣冰糕,一大箱子才幾塊錢,兩人腦袋一熱,便買回宿舍,宿舍裡一人就吃了一個,再吃不動,實在是太涼了!最後只能扔掉,好幾天後路過一看,居然還在,根本沒人撿。

陶雲勇大學裡過第一個生日,陳健送給他兩盤周華健的磁帶,因為平時有說過喜歡周華健,所以陳健便一直記得,直到生日時買了送來。

實習的時候,一塊從實習基地走到海邊,一塊跳下海游泳,至今那張照片還在家裡的相簿裡。

在學校裡,一起上自習,一起看電影,一起打遊戲,那年開卷考試前通宵聯網打遊戲,結果第二天考試雙雙被抓,陳健別的成績都不錯,排在班裡前三,結果因為有掛科,沒拿到獎學金。

還有……

那些學校裡的記憶雖然已經有些模糊,但總會時不時地冒出來,探個頭,露個臉,就如此的生動起來。

可是,這才畢業十二三年,卻能變化這麼大,讓人連朋友都無法繼續做了。應該怎麼去做,陶雲勇自然很清楚。但是,此時此刻的他,怎麼能割捨十幾年前的那個朋友呢?

猶豫了好久,陶雲勇終於拿起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