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每次剛從家裡回來，都會比較忙。陶雲勇不知道這是個規律，還是自己的錯覺。反正，今天他忙了整整一下午。到晚飯的時候，還有一項工作沒做完。
好在這件事情不是那麼緊急，理好思路記錄下來，留待明天。明天應該能完成。
陶雲勇被高勇拉著出去喝酒。
其實公司有食堂，就在院子裡的一排簡易房裡。做飯的是一家五口，當地人，夫妻倆姓鄭，也屬於公司員工，在邱主任麾下，三個小輩二十出頭，目前只是幫忙做飯。
公司的普通職工絕大部分都是當地人，反而是領導層和幾個工程師來自外地。
五個人做五十多人的飯（因為總有人休假，而且領導層出門多），還不是專業廚師，飯菜質量可想而知，也就能吃下，可別指望多美味。
所以，也有不少人會選擇出去吃，特別是晚飯這一頓，哪怕是出去吃個面，也算換換口味，更何況想要喝酒什麼的了。
高勇三十一歲，還沒有結婚，正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階段，不怎麼攢錢，經常連中午也出去吃飯，還定期贊助國內的彩票福利事業。
今天，非要拉著陶雲勇一起吃飯，說是給他接風。回去休假，回來上班，多麼普通和常見的事情，哪裡需要接風？
果然，說是接風，卻只有他們兩人。應該是有話想說。
陶雲勇心下了然，欣然隨他來到一家小酒館。
小縣城裡沒有太好的酒店，大都是小飯店，小酒館，靠物美價廉的口碑多年經營。這幾年，陶雲勇他們去了不少家，最後固定下三四家，有火鍋、燒烤和炒菜，換著吃。
本來，只有兩個人吃飯，去單間有點不合適。但兩人是熟客，尤其是高勇，和老闆都稱兄道弟了，老闆也沒猶豫，直接讓他們去了最裡面的單間，房間雖然不大，但很安靜。
說是不大，也能坐六到八人，兩個人實在是過於空闊，不熟的人這麼坐在一起，肯定無比尷尬，熟的人反而更自由。
菜上的很快，一個冷盤，一個素菜，一個肉菜，一個湯菜，前後三五分鐘就上齊。屋門一關，啤酒滿上，正是談心的好場合。
先乾兩杯，高勇撓撓頭，終於開口問道：“老陶，有幾個問題問問你，你看著給點意見。不過千萬別往外說啊。”
這是當然，陶雲勇點點頭。
“老陶，你說，我為什麼存不住錢呢？你看，我上班都九年了，現在手裡就十萬塊錢。現在這點錢夠幹啥的啊？”說著，舉起酒杯一口喝完。
陶雲勇默默地也喝了一口。
“小高，這個事吧，我沒經歷過，所以我說一下我個人的理解，不一定對，僅供參考啊。
“我覺得你不是一個會攢錢的人，你自己也這麼覺得吧……
“一個人想改變自己很難。所以，你不如換個角度，有沒有人幫你攢錢。比如，你的媽媽。你把工資都交給阿姨，自己留下生活費，別留太多。
“或者，你抓緊找個物件吧，最好是那種會理財、會管錢的女孩。
“其實，就我的經驗來說，只要結婚了，你會被逼著攢錢的，因為用錢的地方實在太多。手裡沒點錢，你會很慌，平時花錢大手大腳的毛病自然而然就改了。
“所以，小高啊，我說你趕緊找物件結婚吧！”
高勇認真地聽完，先端起酒杯敬了一杯。
“老陶，你說得對，我回去就給我媽打電話。
“至於你說的結婚問題……”
高勇苦笑一聲：“現在這個年代，手裡沒錢結婚也結不起啊。不瞞你說，我有個女朋友，已經談了兩年，她也不小，27了。我們也談過結婚的事情，你猜怎麼著？
“彩禮，婚房，車，一個不能少！”
陶雲勇能說什麼，只能陪他連乾兩杯。
“所以，最後都歸納到一點，掙得太少。老陶，你說，是不是咱們這樣的，這輩子就沒有掙大錢的命了？”
……
“這不好說，未來什麼樣子，誰敢打保票呢？我們只能做好自己，有機會的時候儘量抓住。”
陶雲勇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他本來想說不要不切實際，先做好目前的工作。但轉念一想，自己很快就要離職，這樣的說法到時候就會顯得很假。琢磨片刻，只好這樣四平八穩地回答。
高勇搖搖頭：“老陶，我最近怎麼越來越信命呢？”
“你啊，最近精神壓力太大了吧，都開始胡思亂想……”
“不！不是胡思亂想。”高勇猛揺腦袋，又欠身過來，盯著陶雲勇，“老陶，是真的，你聽我細細給你講……”
“好、好，你說，我聽著呢。”陶雲勇有些無奈，不禁懷疑對方已經喝多。但也不對啊，這才兩瓶啤酒，小高可是至少六七瓶的水平呢。
高勇又開啟一瓶，給兩人都滿上，抿一口潤潤嗓子，這才開口講來。
“老陶，我這次休假回了趟老家，因為我奶奶病重，醫院已經下了病危。我們那有個據說很靈驗的寺廟，我早就知道，不過以前根本不在意，一次也沒去過。這次和家裡人一起到廟裡求了一簽，大吉。
“結果，你猜怎麼著？我奶奶竟然轉危為安，沒動手術就好了！然後在醫院又休養一週就出院了。現在身體好著呢。
“我當時真的被震住了。還能這麼準？
“我小姑，三叔，還有表哥他們給我講了好幾個事，都是這樣的真人真事，非常靈驗非常準。
“我想了整整兩天，最後還是在臨走那天早上，去求了一簽。嗯，我求的是前程。前程好，還能缺錢嗎？
“這籤是這麼寫的……
“欲求勝事可非常，爭奈親姻日暫忙；到頭竟必成鹿箭，貴人指引貴人鄉。
“我看不懂，就問廟裡的老和尚這是啥意思？
“老和尚說此簽上上大吉。解籤就是：攻意興變，到底安然，若問用事，只近貴人。
“老和尚說，這是因禍致福之籤。意思是說，盼望求得佳事因而欣喜異常，奈何身邊的人都很忙顧不上幫你；但是不要著急，耐心等待，自有貴人接引前往貴人鄉。
“哦，對了，這一簽為書薦姜維，說的是三國姜維的故事。”
高勇講完，陶雲勇好像明白點什麼，又好像沒聽明白，兩眼愣愣地盯著桌子上的酒菜好一陣，才說道：“你的意思是你覺得你只要找到貴人，就能達到你的目的？”
高勇興奮地差點跳起來：“Bingo！老陶你說的太對了。”
“可這說的也太模糊了，你哪知道誰是你的貴人？這些什麼籤啊卦的，不都是這樣模稜兩可？”
“別的我不清楚，但這個籤裡其實已經點出了貴人大概是誰。”
陶雲勇大奇，仔細想了想那四句話，還是沒明白。雖然記不很清楚，但大體還是有印象的，哪裡有對人的描述？
高勇又舉杯來碰。
“這一簽叫書薦姜維，怎麼樣，能想到什麼嗎？”高勇一邊夾菜一邊說。
“姜維？”陶雲勇皺著眉頭，“姜維不就是蜀國大將嘛，一計害三賢說的就是他吧，還能有啥？”
“這個籤說的故事是孔明帶兵六出祁山，病重命危，將兵書二十四篇傳給姜維，望其秉承遺志。”
陶雲勇還是不明白：“我知道諸葛亮死後，姜維繼續攻打魏國。但……”
“老陶，你想想姜維和諸葛亮是啥關係，特別是一開始的時候？”
“一開始？”陶雲勇愣了半天，“好像，好像一開始姜維是魏國的將軍吧……”
“沒錯！”高勇終於不再賣關子，“一開始姜維和諸葛亮是敵對關係，但後來姜維歸順後，就一直深受諸葛亮的器重，甚至去世時託付重任。”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的貴人是你以前的敵人？”
“現在哪裡有什麼敵人？老和尚說，就是一開始關係不太好，後來慢慢變好，甚至成為好朋友的那個人？”
沉默了一會，陶雲勇遲疑著問道：“小高，你該不會說的是我吧？”
高勇眨眨眼：“沒錯，就是你，老陶！”
陶雲勇一時無語。
高勇繼續說道：“當時老和尚就說了這麼多，我一時也沒有什麼頭緒。休假回來兩天吧，你去安全培訓和休假。
“這段時間我就一直琢磨，這個貴人會是誰呢？
“按照簽上的內容和故事所說，首先，應該是身邊的人，比如同事，同學，朋友。
“其次，他在某方面比我好或者高，比如身份，張總他們，親戚、老師；或者為人處世方面，比我成熟。又或者其他什麼。
“最後，我們之前有過矛盾。可能是我的原因，也可能是雙方的原因，但最後冰釋前嫌。
“你看，其實也就這麼三條。我花了點時間理清楚後，便開始按照這三條，一個人一個人的比對。
“身邊熟悉點的人也就百八十人，只用一個晚上的時間，建個表格，然後定量或者定性地做評價。我用A、B、C來表示符合程度。
“你猜怎麼著？我做完了才發現，根本沒有一個人符合所有的三個條件！
“貴人，隱藏得很深啊。
“既然沒有全部符合的，那我就看看符合兩個條件的。而且，我想，第三個條件應該是最重要的，其次是第一個，最後才是第二個。
“為什麼？
“因為我想，事物都是在發展變化的，第二個是最容易變化的。而且它包含的可能性就太多，不好判斷。
“這麼一看，有五個人符合條件，其中就有你，老陶。”
陶雲勇奇怪地問道：“咱們什麼時候有矛盾？我不記得啊。”
高勇笑道：“你不知道，因為是我個人的問題。
“記得咱倆幾乎同時來公司的吧？你就比我早一天，但實際上我面試比你早十天左右，只是我回去辦理離職手續了。
“本來也沒什麼，但是一個月還是兩個月後，有一次剛發工資，正好咱們在排隊打飯，你收到簡訊，開啟看了一眼，我就排在你身後，也看到那天簡訊。
“對，沒錯，我看到你發的工資，比我整整高了四千！
“你不知道我當時我心裡有多難受。你也是從油田出來的，很清楚當時油田的工資情況，不算隱性收入的話，就是科級處級的領導比普通工人也多不了多少。所以，咱倆工資的差距，讓我深受打擊。”
陶雲勇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其實，你說的我能理解。我在前公司也碰上了差不多的事，那種感覺確實不好受，就好像自己不被重視，或者自己被賤賣了一樣……”
高勇眼淚汪汪地看過來：“啥也別說了，老陶，知己啊，一句話把我想說的說得透徹！來，喝酒。”
連乾兩杯。
“這種事情在私企是不可避免的，時間長了我慢慢地瞭解，也就釋然了。但當時，我難受了差不多一個月吧。
“本來，難受就難受得了，哪怕是抱怨，也應該抱怨老闆沒給自己高工資。可我，當時卻怨恨你，好像沒有你，我就能拿高工資一樣。其實也不想想，明明是自己先面試先談的，跟你有什麼關係？
“可能老陶你不記得了，那段時間我處處和你反著來，工作上，吃飯，打球都是。
“後來，我發現老陶你是個好人，儘量讓我。我也想通了，解開心結，和你成了好朋友。”
“好吧，你今天的話，真是太出我意料了，我簡直不知道說什麼……”
“老陶，還有更讓你出乎意料的呢。
“就在上週，嗯，五六天前吧，我有事上樓找張總簽字，剛要敲門，就聽到他在屋裡在打電話，門沒關死，漏出幾句話，我聽得清楚。
“張總說，既然老劉要走，我也不能擋著人家，後面讓小陶陶雲勇幹吧。
“我沒敢再聽下去，趕忙轉身下樓，過了半小時才又找張總簽字。
“老劉還能是誰？咱們部門的劉經理唄。很明顯，這是說劉經理要走，準備讓你接替劉經理。
“晚上，我想明白這一點，也就找到了符合所有三個條件的人，就是你，老陶……不，陶哥！”
陶雲勇完全呆住，手裡的筷子“啪”的掉落桌面，發出悠長的一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