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舊無甚睏意的歐陽倩,回到自己的房間隨意披了件外衣後,便即沿著客棧內的螺旋樓梯,信步來到了一樓那臨湖的後院中。

甫一入得此院,一股混雜著泥土氣息的花草芳香,便是為入夜微涼的湖畔微風送將了過來,吹面不寒,沁人心脾,她貪婪的深吸了幾口,心中是說不出的愜意與舒爽。

“歐陽師姐,好雅興,這般晚了還不睡覺?”

大好心情為別人所破壞,任誰都不會有什麼好臉色,剛要發作的歐陽倩,赫然發現破壞其好心情的討厭鬼竟斜依在一棵高大的桂花樹下。

面如美玉、眼映桃花,卻不是徐寧又會是誰?

強忍著怒氣,她走到桂花樹下,走近他的身旁。

猝不及防,出腿如風的將其踹倒在樹下,至此歐陽倩才笑靨如花,聲音甜膩地道:“叫你大半夜不睡覺,叫你破壞本姑娘的好心情。”

看著坐在樹下被自己踹了兩腳,做痛苦狀,既不躲閃,也不吭聲的俊俏少年,歐陽倩頓時心情好轉。

整了整衣衫與他並肩坐在一處,泥土的芬芳夾雜著女子身上的清香,讓身處其中的徐寧如飲甘醇、瓊漿,一時迷醉,不願醒來。

看著對方這般失神的模樣,她“噗嗤”一聲,掩口輕笑起來。

用膝蓋碰了碰身邊的少年,女子聲音甜膩的道:“喂,問你呢,大半夜不睡覺,在這裡幹什麼?喏,這個是給你的。”

不待徐寧回答,她反手將一塊青綠色的玉佩遞將了過來。

一縷蒼翠之色如水似霧般在其上緩緩流動著,於清冷的月色中,散發著淡淡、柔美的光,入手處,更是有一般似有還無的和暖之意,沁潤著他的心房。

以徐寧的眼光、見識,自然知道該玉佩定不會是什麼等閒之物。

剛要開口推辭,但聽身旁女子幽幽地道:

“第一次送別人東西,也不知他能不能接受?那個笨蛋明明只有築基初期的修為,卻要勉強催持品級達到了上品的靈器。這要是與人鬥法,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此玉佩喚做‘福在眼前’,雖然只是下品的靈器,但勝在攻防一體,傳言倘若能發現其中的奧秘,持有者或許會獲益無窮。”

聽著身旁女子的低聲軟語,望著夜風夾雜著她的長髮所吹過的側臉,有那麼一瞬間,徐寧自她身上,仿似看到了‘雲小婉’的影子。

那個素雅、恬淡的女子,將著‘金剛幡’交與自己手上時,似乎也有類似的一般說詞。

“幸福”來得太過突然,他著實有著幾分手足無措之感。

……

陽光透過窗外那繁茂的花樹枝幹,將斑駁的光影投射到臨窗而坐的青年,那一張好看的側臉之上,給人一種極為不真實的感覺。

或許夜裡歐陽倩的那一般說詞,卻是無心之舉,可極為在意此事的王俊,卻始終過不了自己心理上的那一關。

“那不成,我當真不如徐寧那小子嗎?”眼神憂鬱,劍眉微蹙,陷入了苦痛沉思中的王俊,卻是給人一般“我見尤憐”之感。

……

客棧一樓後廚中,言笑嫣嫣,沒心沒肺的歐陽倩,此時正同著後廚眾人相談甚歡。

聰明伶俐,明媚可人的女子,只用了一個上午的時間便跟此間的掌櫃——駝背老太太,攀上了交情。

在老夫人的首肯下,他竟是堂而皇之的在後廚做起了主廚,其得體、風趣、幽默的談吐,在潛移默化中也感染了廚房眾人,給大家帶來了不少歡樂。

經過昨日泉先島獵殺人魚之行,徐寧清楚地意識到了自己實戰能力的不足,或許歐陽倩將其稱之為“築基期小修”的該一般說詞,不僅僅是調侃與挖苦,而是實實在在的擺在他面前的事情。

本以為那面耗費法力相對較少的青色幡旗,可以讓自己在泉先島漁獵之中有所作為,誰知道實戰卻是同著預想有較大的出入。

自己這築基初期的微薄法力,在催持此幡旗同著人魚的戰鬥進入相持階段後,其後續法力登時便會生出明顯的不繼之感。

更加別提其還要再抽出部分法力,去激發符篆或祭出其它法器對敵。

微薄的法力,上品的靈器,造成了徐寧對敵時攻擊手段單一,後續法力不繼,以及自保能力差的局面。

旁觀者清,於昨晚後花園的交談中,歐陽倩將以上幾點逐一分析給他聽,同時又對其近期的修煉方向,提出了很中肯的意見。

想到歐陽倩,他當即無奈的苦笑了起來,這個極有可能掌握了“紅顏枯骨功”的女子,在短短的幾天內,給其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令他所詫異的是柔情似水,同著奔放如火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居然能夠完美的糅雜在她一個人的身上。

有那麼一刻,徐寧彷彿自手心裡那光波流轉的青綠色玉佩之中,看到了那個美麗女子的身影。

片刻的晃神之後,他再次攤開手掌心,仔細的端詳起了這塊被喚作是“福在眼前”的橢圓形青翠玉佩來。

蒼翠欲滴,溫潤似凝脂,水波流轉的壁面上倒映著他的盛世美顏,一股似有若無的暖意,也是自其掌心沿著手臂遍傳了他的全身。

玄冰訣在體內緩緩地運轉,那般熟悉的冰涼感覺,也彷彿因為掌心的溫暖,而變得淺淡了幾分。

他試著將少許冰寒法力注入此寸許大小的玉佩之中,一個一人高許散發著淡淡暖意的橢圓形防禦性護盾,登時將其籠罩在了其中。

該護盾表面不再是常見的平滑狀態,而是表現出刺蝟一樣的芒刺狀,其上更是有無數細小的淺青色火焰在升騰、翻湧著。

隨著法力的持續注入,玉佩之上亮起了蒼翠的青芒,華彩流轉間,一段段古老、蒼莽的蠅頭篆字登時浮現在了該玉佩的壁面之上。

“通寶訣第一層‘火凰術’、‘火牆術’……”如痴如醉的研讀完通篇文字之後,徐寧有些興奮的說道。

經過反覆參研,他以為即使依仗“福在眼前”玉佩對火焰特有的加持效果,自己這“築基期小修士”眼下也只能著手修習,於對敵之時靈活多變,同時又對法力要求不甚太高的“火凰之術”。

至於那破壞力強、攻防一體,對敵之時需要耗費大量法力的“火牆術”,或許只能徐徐圖之了。

打定主意後,徐寧遁著“火凰術”所載,小心的運轉起了“玄冰訣”第二層功法。

冰寒的法力在“地炎鐵寒焰”的加持下,在其體內各處經脈中如同是煙霞般緩自流動著。

當法力在“火凰之術”的引導下,流經其之前未曾到過的經脈時,舒爽中伴著痛楚,徐寧的臉色一時數變,汗水也撻溼了他的衣衫。

此密術表面上看來是簡單的透過消耗修士自身的法力,引動通寶法訣,從而激發“福在眼前”玉佩中所納藏有的火靈之力,來幻化火焰鳳凰為自己作戰,但箇中艱辛卻是隻有徐寧自己知道。

雖有靈器“福在眼前”玉佩相助,但此術也不是初涉法力化形之道的霧化期修士所能夠輕易掌握的,縱使他已經有了籍“巳辰巨靈掌”將體內法力凝成土黃色巨掌,這般成功的經驗在前。

可他也是在經歷了無數次失敗,花費了整整兩天時間後,才算是初步掌握了這“火凰術”。

眼下,在他面前的虛空裡,正盤旋著一頭丈許之巨,神俊異常的蒼青色火鳥。

奇怪的是,此大鳥雖為火焰精華,周身卻散發著徹骨的冰寒之意,其翎羽之上所騰燃有的銀灰、淺青兩色寒焰,似是要把這附近的虛空都一併凍結一般。

而徐寧則是置身在芒刺狀的火焰護盾內,饒有興致地端詳著該一頭巨大的火焰鸞鳥,疲憊中帶了興奮之色。

東湖郡,霧合關,六合門。

“有人煉化了青鸞之眸,夫君你多年的隱疾有救了。”那個美豔婦人,語帶顫抖地衝著其身旁的赤發漢子說道。

她一雙好看的鳳目中隱含霧氣,那緊握住對方寬大手掌的纖白玉手,因著用力過度,指節處依稀泛起了青白之色。

側過臉,赤發大漢滿含歉意的望著身側這個明媚、美豔的女子。

千百年來,縱是歲月輪轉,卻不曾在她臉上留下哪怕是一絲一毫的痕跡。

他用一貫低沉、沙啞的聲音對著身邊人道:“如果沒有你,就沒我‘赤存’的今日,這些年我耽誤了六合門,耽誤了俊兒,更耽誤了你。”

說話間,他臉上的歉意更濃,被婦人握住的左手更是輕自顫抖了起來。

東湖城,東湖畔,狀元閣客棧。

於四樓歐陽倩所租住的客房中,徐寧、王俊二人正舉杯對酌著,歐陽倩卻是於下首處作陪,不停地督促兩人多吃菜。

四菜兩湯,都是她在一樓後廚親自烹製,說實話,其廚藝確實不錯,在後廚幫忙的短短几日,便得到了廚房幾人並店裡客人的認可。

此時,她正夾著一塊煎炸成金黃色的魚塊,往徐寧面前那精巧的小碟裡放去。

見狀,王俊苦笑道:“我師妹疼你,多吃點,莫枉費了人家的一番心意”

“心意”二字,被他咬得格外重,說話間,他頗有深意的看向了身旁的徐寧。

有關於“銀鱗魚”的說法,此前在筵席上徐寧曾聽雲小婉提到過一次,此刻一旦見了王俊的這般情形,他哪裡還能聽不出這言外之意,弦外之音?

於是,復又同著王俊對飲了幾杯以後,徐寧便推說不勝酒力,踉踉蹌蹌的離席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修仙者出身於凡俗之人,世俗界的芸芸眾生裡,有仙緣者萬不足一。

凡俗之人透過修習幾篇世間廣為流傳的仙法(修仙界最為基礎的“引氣入體”法門)後,倘是能夠初步溝通天地靈氣,併成功地引氣入體,那麼其仙緣或是能夠就此開始。

這極為少數的一類存在,也被稱之為有“靈根”之人。

而徐寧所擁有的,是連同一眾大能之士都夢寐以求的單一屬性靈根,這般屬性的靈根在修仙界中被冠以“極品”之名,擁有這般靈根在身,於修仙煉道之時等閒都會達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可縱是有極品靈根在身,他還是籍著“地支十二般變化”中的“五行化土”之術,將自己的靈根屬性轉化為了水、土、金三屬性中品靈根,所為者當然是那水屬性頂階功法——玄冰訣。

畢竟,他對於此功法並附錄於其後的遁甲奇門之術,眼下可是頗為推崇的。

……

淅淅瀝瀝的小雨敲打著木窗,濺落在倚窗而立之人的髮梢、臉龐,望著自天際揚灑而下的,那如牛毛、似花針的細雨,看著雨落湖面後所蕩起的層層漣漪,徐寧突然覺得心裡空落落的。

王俊二人的離去,讓他自以為已經堅定的修道之心,再次動搖了幾分,縱是知道“大道”最終是無情,但此刻卻也是免不了要心情寂寥的傷嘆一番離愁別緒。

……

北頤國與西部荒蠻大陸的交界處,是修仙界有名的戈洛山脈。

該山脈縱貫南北,在北頤國與荒蠻大陸之間形成了一道巨大的天然屏障,其將著荒原之地特有的溼熱空氣、狂暴風沙盡數阻斷的同時,也使得兩個大陸之間在互通有無之際,變得十分的艱難。

戈洛山脈莽蕩幽深,植被繁茂,在人跡罕至處更是成為了妖獸的天堂。

大量的妖獸聚集地,雖是不乏至此獵取靈材的修仙煉道之人,但九死一生的狩獵過程、少的可憐的靈材收益,卻令得熱衷於此的一眾探險者,變得越發稀少了起來。

人跡罕至的戈洛山脈深處,此刻正進行著三處生死搏殺。

一個眉目清秀,高大魁梧的青年,正手持青銅古盾,在一條赤色蛟龍的配合下,與一頭狂暴的棕色巨熊戰在了一處,一旁為其加油鼓勁兒的是歐陽倩那個好看的女子。

從該棕熊身上的法力波動來看,其一身修為赧然已經達到了二級妖獸的頂峰之境,之於人類修士,這可是相當於修為在築基後期大圓滿的存在。

而與之對敵的青年,卻是築基中期的修為,觀其那剛毅分明的五官、眉目清秀的臉龐,卻不是徐寧的好友王俊,還會是誰?

其在自爆了幾件中品靈器以後,這才堪堪擋住了巨熊的第一輪攻擊。

靈器的自爆雖是給此獠造成了一定的傷害,但同時也激起了它的兇性,令其變得嗜血狂暴了起來。

在一陣仰天咆哮過後,巨熊那本就壯碩的身軀,似乎變大了那麼一圈,與其近身纏鬥的赤鱗蛟龍,在猝不及防下,被它一爪拍倒在地。

“對付此獠,要是有徐寧在一旁減速、控制就好了。”不知為何,在這生死攸關之際,王俊竟是生出了這般念頭。

甩了甩頭,以驅離這個不切實際的想法之後,他自乾坤袋裡珍而重之的取出了一張散發著淡淡法力波動的小巧符篆。

其上繪有一隻展翼而翔,栩栩如生的白羽小鳥。

隨著其體內所餘法力的瘋狂湧入,伴著陣陣清脆的鳥鳴之聲,此符篆在其手心裡化作了一團洶洶而燃的烈焰。

“去。”該一團烈焰,一旦為王俊甩向那頭正自嗜血而狂的棕色巨熊,登時便在迎風狂漲之際幻化為一隻丈許大小的白羽妖禽。

此妖禽盤旋於棕色巨熊的上方虛空,專伺以銅澆鐵鑄一般的鳥喙、利爪,對其進行來去如風的襲擾。

王俊此舉,著實令得彼巨熊妖獸有些不勝其煩的意思。

硬接了他的一記火球術之後,那巨熊又為盤旋於其頭頂的白羽妖禽,籍一對巨大翅翼掀翻在地。

吃痛之下,口中咆哮連連的該熊妖,方要爬將起來,冷不防自己已經陷入了泥淖中,著腳處綿軟無力,卻是王俊在間不容髮之際燃起了一張“泥沼術”符篆。

於泥淖中越陷越深的巨熊,終於在失去自由以後,斃於白色妖禽的利爪之下。

自巨熊的天靈蓋中激射而出,方要遁走的一團土黃色光霧,為王俊駕輕就熟的以一樣細頸鼓肚的小瓶法器,堪堪攝將了過去。

彼時的那一團土黃色光霧,一旦為那自瓶口處所湧動而出的乳白色光霞捲入其中,還進行了一番拼命的掙扎,奈何其結果只能是徒勞的。

看著瓶中憤怒咆哮的迷你小熊,李清茂對著歐陽倩苦笑道:“有了它,也不枉我大耗心神的祭出此一張封印有‘赤喙雕’精魄的上古玉符。”

及至那白羽妖禽復又化為符篆一張,為王俊貼身收好之後,手提青銅古盾的他,同身旁的女子聯袂向著不遠處的一座隱秘洞府走去。

在洞口布置了一個簡單的幻陣,使其在外人看來跟普通山體大致無二以後,其二人這才長出了一口氣,圍坐在了洞口左近的傳送法陣旁。

眼下回想起方才的一戰,王俊倒是有幾分後怕不已的意思。

當其二人發現傳送法陣所在的洞府,為那棕熊妖獸所佔據以後,或許應該將其調離此地,或許應該誘其進入提前佈設好的法陣或困、或殺……

又或是第一時間藉助赤喙雕封靈符來與之對敵,而不應該似方才那般,經過一番拼鬥,發現自己力有不逮時,才去手忙腳亂的想辦法。

好在方才的打鬥,不曾引來附近的厲害妖獸,那棕熊妖獸也不曾來得及施展什麼本命神通,否則後果簡直是不堪設想。

“或許,對於歐陽師妹前番的那番說詞,我還是耿耿於懷吧,此番鋌而走險,或許只是想要在其面前證明自己,也未可知,至於徐寧那小子,又有哪裡比我強了?”

舉袖揩了揩額角的冷汗,王俊在心裡暗自嘀咕道。

……

戈洛山脈深處的一掛瀑布旁,縱水流撞擊所發出的低沉轟鳴聲,也不能掩蓋以林瓶兒為首的一眾合歡宗女修,對一群人魚妖獸的屠戮。

雖然為首人魚的修為已經達到了罕見的七級中期,可在一眾女修的全力搏殺下,終也是敗下了陣來。

……

另外一處陡峻的山澗邊,青霜劍——文鳳舞正激鬥著一頭修為已經達到了八級後期頂峰的化形期大妖。

此獠在現出本體後是一頭通體雪白,展翼有兩丈許大小的鳳尾雕。

該一隻已然激發過荒古大妖血脈的妖禽,縱是修為、神通俱皆不弱,眼下卻為文鳳舞迫出了原形,可見青霜劍果是名下無虛。

東湖城,東湖畔,狀元閣客棧。

於三層徐寧所租住的該一處客房中,此刻他正手捧一冊殘舊的書卷在仔細的參研著,卷首處以荒古小篆所書有的“化土訣殘卷”幾個字,入眼處依稀給人一般物我偕忘,道法自然之感。

自從於白依依處得了這殘卷以後,在閒暇之餘,他總愛翻看上一二,畢竟“書讀百遍,其義自見”的道理,始終是為他所推崇的。

等待,從某些方面來說,總是漫長的,久等陰霽月不來,徐寧在外出閒逛時,聽到最多的就是有關於東湖會的訊息。

關於此一般盛會,於東湖畔擺攤售賣符篆的一個攤主,為其講解的最為詳盡。

據悉,數萬年前這東湖畔原為東湖一城大多數靈材的集散地,彼時此間可謂是商鋪林立、攤位眾多,可一旦鑄劍閣文家接手此地以後,此間卻是被打造成了供世人附庸風雅,吟風弄月的所在。

至於那林立的商鋪,則是在匯邦商行的鼎力相助之下,為文家斥巨資遷至了西城“通元街坊市”。

一應商鋪、攤位被遷走以後,每年農曆四月中旬的這十天,這東湖畔便成為了東湖郡本地三個修真門派招收外門弟子的日子。

在此期間,不僅三大門閥於此大張旗鼓的招收門人、弟子,更會吸引無數的散修,以及成名已久的前輩高人前來觀禮。

人一多就會帶來商機,開始還僅是限於部分修士之間小規模的交易,到最後漸漸演變成了每年一度的東湖會。

在這集會上,各種法器、丹藥、符篆、靈材……可謂是應有盡有,數萬年來經常會傳出有人僥倖於此間淘換到天材地寶的訊息。

於東湖畔閒逛之際,他本來是想在此間的零星攤位上,購入兩張對築基期修士的修為提升有所裨益的丹方。

可一旦確定了東湖會舉辦在即的訊息後,他卻是改了主意,覺得有必要再去到“雲來拍賣行”購入幾樣中品法器。

陰霽月雖是不曾提到東湖會之事,但她此前曾經透漏過,包括“鑄劍閣”在內的東湖郡三大門閥於東湖畔廣收門徒之際,也就是“東湖秘境”外圍之地的開啟之時。

眼下四月中旬將至,一早就回到極北苦寒之地梅花山莊做準備的陰霽月,看來朝夕便會趕至此間,至於自己嘛,也是時候入手一些煉氣期修士能夠用到的物事了。

據悉,那“秘境”也好,其外圍之地也罷,萬千年來因著始終不得其門而入,是故籍蠻力破開那一處週期性進入衰弱期的空間裂隙時,被允許進入其中的修仙煉道之人的修為,卻是不能超過煉氣期。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或許也算的上是煉氣期修士的一樣特權吧。

按著陰霽月的意思,此番她多半是想混在這一眾煉氣期修士中,以期進入那名聲在外的“東湖秘境”。

自己要隨她一道前往,屆時兩人勢必會設法將一身修為壓制在煉氣期之境,而練氣期修士之間的鬥法,多半比拼的是法力強弱、法器多寡與好壞、對五行術法的掌握情況、或是對於符篆、陣法的應用。

所以為求自保,徐寧這才有了在進入秘境之前,再次去到西城的“雲來拍賣行”走走看看的想法。

數日之後,從拍賣行淘換到了幾樣趁手物件兒的徐寧,漫步在了熙熙攘攘的東湖畔,準備參加數年一度的東湖盛會。

最美人間四月天,草長鶯飛,萬物復甦。

暖風拂面的季節裡,心情大好的徐寧,漫無目的的走在整個東湖郡風景最美的地方——東湖畔,澄澈碧綠的湖水倒映著湖畔的綠柳、花木、亭臺、石榭,也倒映著他那俊俏、年輕的臉龐。

“紅顏最能得知己,這是一生之中最美好的時光,記掛在心間的女子,夜深人靜時常常憶起的女子啊,不知你(們)過得可好?”靜靜地看著湖面之上自己的倒影,徐寧的心思飄向了遠方。

明日便是一年一度的東湖會,可他明顯地能夠感覺到,今天東湖畔的人流量較往日大了很多,狀元閣客棧裡也是熱鬧了起來,方才出門時聽說幾乎已是客滿。

當他信步走到,通往石橋島的超大七十二洞拱橋附近時,一些售賣修仙者所需靈材的攤位漸漸多了起來。

此刻,徐寧正饒有興趣地站在了,一個被五六人圍定在了中間處的,專事售賣佈陣法器的攤位之前。

儘管其對攤主自我吹噓的,所謂陣法大師一說,十分不以為意,可一旦對方在同幾位買主一一介紹各種佈陣法器的用途、祭煉之法,以及使用時的注意事項時,徐寧還是從中學到了不少的東西。

將著攤主所講解的一些陣法之道,與此前自己的所得,兩相印證之後,徐寧竟是有一種豁然開朗之感,他隱約覺得自己在陣法一道上的造詣,似乎又高明瞭那麼一些。

“三人行必有我師,精湛的藝業來源於生活,傳承於眾人,看來以後類似的交流與學習還要經常的參與。”在離開此攤位前,他暗暗地告誡自己道。

東湖畔人流如織,熱鬧非凡,徐寧雖是樂在其中,但也並非就是無的放矢,在前往那莫測神秘的“東湖秘境”之前,他還準備入手一尊合用的煉器小鼎,或是一樣普通的丹爐。

所以,他在這東湖畔閒逛時,便是對一些專門售賣爐、鼎等法器的攤位多留意了那麼幾分。

經過貨比三家以後,他駐足在了一處位於八角涼亭內的,小攤位面前,該攤位的掌櫃,是一個鬚髮皆白的佝僂老者。

以徐寧築基期的神識之力,自然能夠輕易感應到該老者那築基後期的修為,以此年紀,其今生恐怕已是無望再行突破至凝露期之境,更不用說去追索那不可期的大道了。

此老者身形佝僂、瘦弱,其外表憨厚而質樸,遍佈皺紋的一張臉上,寫滿了頹唐與衰老之意。

那被漿洗得有些發白的長衫上,綴有大小不一的數個補丁,恍然看去,在暖陽的照射之下,這一眾所在,倒是有些晃人眼目之感。

徐寧只是隨意的翻看了幾下,便發現老者身前攤位上的物品,雖是數量不甚太多,但幾乎每一件的做工都極為考究、細緻、精巧。

見徐寧似是有購買意向,該老者便上前認真、細緻的講解起了每一件鼎、爐法器的功效、用材,甚至於來歷。

徐寧第一次聽到,還有人為低階法器賦予了這般豐富的故事。

這一眾爐、鼎之中,其來歷卻是各個不依,這其中或是因為朋友間的離別,或是戀人間的傷逝,或是修為進階時的喜悅,或是秋風蕭索時心底的寂寥,又或是冬日爐火邊的暖意。

聽著老者對攤位上寥寥幾件法器來歷的娓娓訴說,看著其講解每一件物品時,那眼底深處的眷戀與深情,徐寧不覺間也被其情緒所感染,彷彿故事中的主角便是他自己。

喜、怒、哀、樂、驚、恐、悲……幾種情緒交替自他腦海中閃過以後,徐寧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神魂之力已至築基後期的他,還是抵擋不住人之常情。

感受著自己被冷汗撻溼的背脊,徐寧笑著對老者道:“這位道友,你於冬日爐火邊藉著融融暖意,所煉製的這尊名為‘綠煌’的鐵灰色三足小鼎賣與我吧。”

會賬時,他刻意多給了一些下品靈石,老人也沒有過分的推辭,畢竟已經年老如他,以後需要用錢的地方還有很多。

而且兩人都知道,老人作為煉器師,如果只售賣爐、鼎這兩種法器,那麼他在垂暮之年為了喜好,或是夢想而做出的這種寂寞堅守,最終換來的只能是清貧。

因著修為在凝露期之上,擁有了自己的本命之火的煉器、煉丹師,等閒是看不上這種法器級別的爐、鼎的。

而一些擁有地肺之火的宗門,或是修仙家族在購買爐、鼎之時,一般都是批次購入,然後分付在地火室內供門人、弟子免費使用。

所以老者攤位上爐、鼎的主要顧客,是一些於機緣巧合之下得了異獸之火,天地雷火等諸如此類火焰的,修為在凝露期以下的散修煉丹、煉器師。

另外還有一小部分喜歡使用爐、鼎類法器對敵的練氣、築基期弟子。

錢貨兩清,徐寧轉身欲走之際,老者滿含企盼地道:“這位道友,有暇常來坐坐,等你我再行探討一下,這本已艱難的人生。”

走出那一座八角涼亭之後,抬眼看了看已近中天的日頭,徐寧轉身朝狀元閣方向走去。

方才於涼亭中,攤位前,聽著老者對一干爐、鼎法器的訴說,他似乎也跟隨對方經歷了一番人生百態。

此時的徐寧感覺特別疲累,直似幾個日夜不曾閤眼般困頓,眼下,他急需的是一個枕頭,一次酣暢淋漓的大睡。

睡時無話,及至第二日黎明時分,他才被窗外那“簌簌”的落雨之聲所驚醒。

臥在溫暖舒適的小床上,聽著窗外的風吹雨,他多麼希望時間能夠永遠的定格在這一刻,至少在此刻,他的內心是安寧、閒適的。

……

戈洛山脈深處,一個不知名的山洞內,嫵媚、明豔的歐陽倩與王俊其人,此刻正圍坐在一堆篝火旁,籍著那躍動而舞的火苗來驅除身上、洞中的溼潮、寒涼之氣。

說實話,似這般前面被烤的熱烘烘,而後背冰涼一片的感覺,實在是不怎麼好受。

兩人已經在戈洛山脈逗留了數日之久,單是被其二人所擊殺的修為在六級以上的妖獸,就已經有了數頭之多。

看此情形,無論是歐陽倩還是王俊,身上哪裡還有半分築基期修士的氣息?

……

狀元閣客棧一樓,那臨湖後院的一處廂房中,婆羅寺的兩位禪師正低聲交談著什麼。

一臉富態,身寬體胖的落離,看著眉頭緊鎖、劍眉朗目的落巖,低宣了聲佛號道:“師兄,這東湖城果然似彌儸師叔所言及的那般,是山雨欲來啊。

外間對於那通元街‘雲來拍賣會’的傳言,已經甚囂塵上,先有陰睽派李德龍現身,而後有人以天價追索那'喚海者大妖’的訊息。

再著,便是那'車轅木'靈器一事,看來,你我二人的東湖秘境之行,不容樂觀啊。”

看了眼一臉富態,身量胖大的落離,落巖那鬱結的眉眼也漸自舒展了開來,沒有延續自己師弟的話題,他卻是開口問道:

“為兄觀師弟日漸富態,當是應該替你高興才是,依為兄愚見,你或是將本門失傳已久的'枯禪功'修至了第七層的大成之境。

眼下之所以一直壓制修為,不去修煉第八層法訣,為的便是此番'東湖秘境'之行,是也不是?”

聞言,落離展顏笑道:“師兄謬讚,我雖是在'彌羅功'第七層法訣的修煉上,小有了一番成就,可該功法的缺失之處,想必師兄也是明白的。

我此生倘是想要進階至還丹後期之境,甚至於想在參禪悟道的路上走得更遠一些,是必要加倍付出。

所以,儘管此次秘境之行危險重重,可只要能取得傳說中的天材地寶,就算是龍潭虎穴我也願意去闖上一闖。”

看了眼笑態可掬的落離,落巖頗為傷感的道:

“也難為師弟如此豁達,咱北婆羅寺戒律堂一脈相傳的‘混元功’與‘金剛伏魔棍’,每代只傳一人,師父他老人家的關門弟子唯你我二人,在師弟的堅辭之下,為兄方獲那不世神功的傳承。

自你推辭之日起,為兄便立誓,願為師弟之事上刀山,下火海,縱是十八層地獄也陪你一起去闖。”

說到關鍵處,明悟竟是語帶顫抖,顯然方才的一番說辭,皆是出自於他的肺腑。

被自己師兄的情緒所感染,落離略帶傷感地道:

“戒律堂作為住持座下的第一大堂口,萬餘年來一直執“羅浮山”的牛耳。可自數千年前,恩師傷於‘青鸞大妖’,師叔‘彌殊神僧’隕於‘鳳凰涅槃大陣’,戒律一堂便日漸式微。

正如師兄所言,師父他老人家唯有你我關門弟子二人,論資質我不如師兄,心性比之於師兄也是有所不及。

唯師兄承繼我們戒律一堂的衣缽,才會將本堂發揚光大,使戒律堂有機會重回本寺第一大堂口的位置。”

……

倚窗而立,外間的雨滴彷彿已經淋溼了徐寧的心。

看著那紛繁飛落的雨絲,他忽然憶起了那個淒冷的雨夜,彼時自己隨姨娘前往南騫大陸,夜宿連沼寨的一處破廟之中,那個避雨至此,逢人便要售賣智慧的乞丐給其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年幼的自己,並不能夠理解乞丐口中所說的:“躺著不如坐著好,坐著不如站著好,站著不如走著好。”

現在想來,大抵應是教人將心境放寬,並保持樂觀勤快的一種生活態度吧。

苦笑著搖了搖頭,徐寧反手自隨身配飾的乾坤袋中將“綠煌”取了出來。

口中咒文低頌,他駢指如風,將道道陰森鬼氣,並一縷銀灰色寒焰打向了這尊堪堪為其祭至虛空的小鼎之上。

見這小鼎居然能夠承受“地炎鐵寒焰”之威,徐寧似乎對那個令人生憐的遲暮煉器師,越發的感興趣了一些。

……

風停了,雨歇了,徐寧信步走在了熙攘熱鬧的東湖畔。

許是昨日雨夜裡又來了不少人,許是前幾日遠道而來的客人,大多都在客棧裡休憩等待,一旦到了今日這個“東湖會”正式開始的日子,街道之上,東湖岸邊,滿滿當當全是來參加盛會的人們。

修仙者混雜在凡俗之人當中,倒也是其樂融融。

徐寧的目光穿過擁擠的人潮,被路邊一個售賣傀儡玩偶的攤位所吸引,走近後發現攤主居然是一個粗獷的赤腳大漢。

他再也沒有想到攤位上這些做工精巧的傀儡飾物,竟是出自於這般的一個樣貌粗莽之人。

聽對方給眾人講解小攤上各種傀儡的妙用,徐寧突然覺得自己很是喜歡這機關傀儡之道,下意識的,他摸了摸懷裡那本得自於歐陽倩處的“聖傀圖錄”。

其實他自己也清楚,修仙路上最大的忌諱便是三心二意,一心多用,古往今來已不知有多少天資卓絕、才華橫溢之人,因喜好、涉獵過多而自己毀卻了仙途。

可無論如何,眼下他已是按捺不住,自己對這機關傀儡一道的嚮往與渴慕。

徐寧的喜好已經廣泛,從煉丹、煉器到符篆、陣法,再到眼下的機關傀儡之術,凡是與技藝有關的東西,他都想去學習、去嘗試。

其結果很可能會造成“樣樣通、樣樣松”的局面,畢竟一個人的精力是有限的,這方面想得多,那方面就想的少了。

“長此以往,最後極有可能因為牽扯精力太多,而影響了我的修行之路。”念及至此,幾番猶豫與掙扎過後,徐寧還是咬牙離開了這個很是吸引他的攤位。

穿過幾個售賣法器、飾物、服飾,以及丹藥的攤位後,徐寧停在了一處內裡有著一頭小白猿表演的空地之前。

站在人牆外,從他的角度勉強可見一個頗有靈性,十分幼小的白色猿猴正點頭作揖,擠眉弄眼的逗眾人笑。

待看到小猿手中所捧的綠色木盒,被手頭闊綽之人,打賞了幾塊下品靈石、幾張“匯邦商行”通用的貨票,以及世俗間所流通的幾塊碎銀、幾枚制錢以後,攤主便急速的敲打起了手裡的一面破舊銅鑼。

金鐵交鳴聲中,將手中木盒鄭重其事的擱在腳邊的幼小白猿,開始生澀的演練起了一套常見於世俗界的“長拳”,一旦稍有差池,或是本就生澀的招式又顯遲滯時,登時就會被攤主皮鞭加身。

看著小猿那毛絨身體上的幾道鞭痕,看著它極通靈性的可憐、可恨、可悲的乞憐眼神,徐寧心裡一陣唏噓,所謂的眾生平等,所謂的自愛、自尊,不知自何處談起。

這個世上若是沒有了女人,就少了十分之七的美,十分之三的真。

徐寧重又進入那熙來攘往的人潮之後,往前走了沒多久,在修築於湖邊的一塊開闊地上的,造型古樸、典雅的八角涼亭內,看到了一群年輕、貌美的女子。

一眾女子或坐或站,皆是言笑晏晏,儀態萬千,經常參加東湖會的人,大抵都知道此處便是東湖郡三大門派之一的“六合門”,招收外門弟子的所在。

以徐寧築基期的神識之力,自是能夠感知到涼亭內眾女的修為,比之於自己是隻高不低,而且應該合練過類似於分縱合擊之法。

她們看似隨意的或坐或站,但在一起所產生的威壓,絕不在化晶期修士之下。

而此刻,徐寧正饒有興趣的打量著,一眾女子當中那個看上去似乎最不起眼的存在——一個站在最角落裡,被涼亭內的柱廊遮住大半身形的女童。

似是有所感應,小女孩狠狠地瞪了一下徐寧,彷彿對他絲毫避忌也無的凝視,表示出了強烈的不滿。

看著對方圓睜的杏眼,生氣時微翹的唇角,他有那麼片刻的失神,其腦海中不禁閃過了天禽城蘭兒的身影,確不知那個古靈精怪的小丫頭,眼下過得還好嗎?

之於“六合門”,徐寧對這個門派並沒有什麼好印象,“六合”之中,他僅是知道“情投意合”並“天作之合”,對於其他“四合”卻就是不得而知了。

據他所瞭解,六合門中的弟子幾乎全部都是女子,而且該門派的入門要求很高,非年輕貌美、資質上佳者難列其門牆,這般的一個門派,在外界的影響力不想可知。

該門派於東湖郡經過近萬載的經營,透過門內美貌女弟子與當地修仙世家、中小門派、名門望族、知名散修等的聯姻,使其在東湖郡的地位已經根深蒂固,憾不可動。

徐寧對其沒有好感的一個重要原因是,門內所傳承的幾種主修功法均是屬於陰、媚一類,這讓一向自詡為正人君子的他所不齒。

看著周遭人等望向涼亭內眾女時那般渴望、欣賞,又火熱的眼神,聽著身邊之人對眾女那褒貶不一的評價,他搖了搖頭,默默地背轉過身,頃刻間便隱沒入了茫茫的人海之中。

鑄劍閣作為東湖郡老牌三大修仙勢力之一,其在東湖會選拔外門弟子的駐地,較“六合門”不止高上了一個檔次。

徐寧望著出現在自己面前的一座佔地畝許,有著七層之高的木製結構塔樓,他再一次感覺到這“鑄劍閣”在東湖郡的分量。

此刻,鑄劍樓六樓的議事大廳中,幾個周身散發出的法力波動均是在化晶期以上的強者,正在低聲商量著什麼,從眾人嚴肅的表情,以及偶爾傳出的隻言片語,可以判斷出所議之事相當棘手。

經過近半個時辰的商討過後,眾人的目光齊齊地望向了坐在首位之上的,那個劍眉斜飛入鬢,五官英挺、硬朗,比男人還要英俊幾分的女子。

如果徐寧當面,定是會認出此女便是鑄劍閣主,名動江湖的青霜劍——文秋水,而此刻其一身修為竟然跌落至了還丹初期之境。

迎著眾人的目光,她朗聲道:

“諸位的意見,本尊已經明白,按慣例明兒個就是我鑄劍閣與其他兩家共同挑選外門弟子的日子,雖然前番我重創於戈洛妖狐一族,至使本門近期的情形不容樂觀,在東湖郡行事也是多被掣肘。

但宗門數萬載聲威不容挑釁,近日坊間又有傳聞說東湖會上三家選拔門人、弟子的順序或有改動,那麼本劍主在自家兄弟面前鄭重強調,另兩家如何變動與我們無關,我們還是第一順位。

北頤王府受邀前來助拳的兩位大修士,業已抵達東湖畔,屆時,這兩位道友會親往壓陣,至於明兒個選人的一應具體事宜,諸位按照方才議定的結果執行便是。”

對於鑄劍閣的事情,徐寧之前確實所知不多,隨著東湖會的來臨,越來越多的有關於東湖郡三大勢力的訊息傳入了他的耳中,這其中尤以鑄劍閣為甚,畢竟劍修在修仙者中那高來高去的超然地位,使其很自然地便成為了眾人在茶餘飯後的談資。

鑄劍閣的當代閣主,同時也是北頤王府幾大客卿長老之一的文鳳舞,乃是出身於巨闕城文家,其手中的一口青霜長劍,更是名震東湖數千年。

文家秘傳的劍盾與劍遁兩術,於一眾劍道宗門中,那也是排名靠前的存在。

鑄劍閣名頭既盛,又有北頤王府做靠山,便是令得一年一度的東湖會鑄劍閣外門弟子選拔,幾乎成為了煉氣期小修的盛宴。

有實力者自然是要拼命的去爭取上一番,實力尚未達到者也心存僥倖的想要試上一試,看是否能夠得到這份看似不可能,卻又令人難以甘心放下的巨大機緣。

抬眼望著氣勢恢宏,築建精巧的“鑄劍樓”,徐寧拾級往一樓大廳走去。

由於三家共同挑選外門弟子的盛典,被安排在了東湖會的第二日,所以這第一日就成為了一眾修士與東湖郡各門派、世家之間,互通有無的最好時機。

東湖會的第一日,於東湖畔隨處可見的是一眾散修所擺設的地攤,一些世家、門派組織的小型拍賣會。

鑄劍閣也不例外,今日便在東湖畔“鑄劍樓”的前四層設下了許多櫃檯,專門用來售賣或展出一些常用的修仙物資。

而且四樓的小型拍賣場,還將有組織的舉行幾次專項拍賣會,據傳,此處的專項拍賣會,歷來都會有不少精品拍出。

適逢其會,徐寧自是不會錯過,穿過古樸大氣,正面繪有兩柄交叉做一處的闊大巨劍的正門以後,他終是來到了售賣仙劍類法器的櫃檯之前。

皺眉看著已被裡外三層,圍得嚴嚴實實地櫃檯,徐寧大有幾分頭痛之意。

雖然都知道眾人中看客遠比買者要多,但這也恰恰展現了“鑄劍閣”於東湖郡的號召力,今天的看客可能會成為明天的買家,市場的好壞與潛在客戶的多寡是成正相關的。

厚著臉皮,他於眾人中擠到了一個稍微靠前的位置。

負責該櫃檯劍器類法器售賣的是一個眉目清秀的少年,此刻其正手持一柄散發著淺紅色光芒的長劍,向顧客介紹著它的材質、屬性,以及出處。

只聽少年乾脆利落地道:“諸位客官,在下方才已經介紹了此劍的出處,至於煉製它的主材,除卻剛剛提到的產自於無盡海域深處的紅珊瑚外,更有少量的‘辛金’被煉器師煉化入了其中。

是以,此劍無論從鋒銳程度,還是結實耐用方面來看,都在原來的基礎上又上了一個新的臺階。”

見自己所丟擲的“辛金”之事,於圍觀眾人裡產生了不小的反響,清秀少年見機繼續道:

“前面說過,煉製該長劍的本門念動期師兄,其地位在鑄劍一閣有些特殊,無它,皆是因為他有一位修為還丹的師尊。

那位還丹期的大能之士,身家豪富,出手也相當闊綽,動輒便是高階功法,珍稀材料,極品靈器……

而煉化入該長劍的辛金,便是那為念動期師兄得自於他師父的一次厚贈,這般罕見的“金”屬性煉器材料,等閒卻被溶鑄至了一樣長劍法器中,此舉,實屬難得,難得之至啊。

據說此劍還有一段浪漫的愛情故事,關於此事,咱先賣個關子,本閣準備將其單獨告知此劍的買主,好讓其成為買賣雙方的獨家記憶。

至於此劍的屬性,因為以紅珊瑚、辛金此二物為主材打就而成,所以在下就不必多說了,銳利,除了銳利,還是銳利。”

言罷,清秀青年仗劍朝著為其隨手丟擲的一樣磚塊狀法器揮砍去。

手起劍落,一道刺目的紅芒過後,這磚塊也似的法器被齊整的斬做了兩處,斷口處平滑如玉、光可鑑人。

此舉登時就在圍觀眾人裡,引起了一陣小規模的議論和騷動,隨後就有人表示願意出高價購買此劍。

隨著淺紅色珊瑚長劍被售出,負責此櫃檯的清秀青年又相繼售出了兩柄短劍,和一柄大的誇張的銀色巨劍。

徐寧對購買那巨劍的魁梧青年產生了些許興趣,他同著自己的好友王俊一樣的高大挺拔,一樣的眉目清秀,外形俊朗,就連那手提巨劍時的灑脫與不羈,也同著持盾時的王俊如出一轍。

……

修士們經過一天自由隨意的互通有無,縱遊東湖之後,我們的東湖會也迎來了最為重要的第二日,這是一年一度的,東湖郡三大門派共同挑選外門弟子的日子。

壁立千仞,無欲則剛,這個日子雖是重要,但之於無慾無求的徐寧來說,卻是稀鬆平常。

近日來,已然對東湖郡三大門派選拔外門弟子的流程,有了一個大致瞭解的徐寧,則是選擇閉門不出,於狀元閣東湖畔分店靜等陰霽月的到來。

次日,他隨著姍姍來遲的陰霽月,一併來到了海星島上。

這座位於東湖深處的島嶼,雖在鑄劍閣的轄下,但因著六十年一度的“東湖秘境”開啟在即,作為秘境入口的此間,赧然已經聚集了數般勢力。

徐寧、陰霽月二人,眼下正等在一座高有十七層,名為“摘星樓”的高大建築之前,同樣或坐或立於附近的,三個一群,五個一夥的修士亦有數十人之多。

眾人雖是各懷心事,卻不動聲色的聚合做了一處,大有守望相助之勢,同著不遠處的一眾佛門僧人,隱隱對峙著。

“對面是‘見茫寺’的一眾修士,在東湖郡三大勢力中,這佛修一脈行事雖然最為低調,但其實力卻也不可小覷,風聞其背後的靠山是佛道第一宗門——婆羅寺,具體來說應該是‘北婆羅寺’。”

斗篷加身,為其上所附得寬大兜帽遮卻了大半頭臉的陰霽月,壓低了聲音向著徐寧說道。

“難怪我在東湖畔閒逛的這幾日,所見所聞以‘鑄劍閣’、‘六合門’居多,對於這佛門勢力,甚至於都不曾發現他們在何處招收外門弟子。”聞言,徐寧有些恍然道。

徐寧二人於低聲交談之際,一陣鶯鶯燕燕地歡笑聲卻毫無徵兆的傳將了過來,他循聲望去,但見北面天際上,一根十餘丈之巨的瑩白彎角,載有數十個俊俏、貌美的少男少女,一路電掣而來。

看速度似緩實急,幾個呼吸間已至這“摘星樓”前,當先一個身量曼妙,素紗遮面的女子率該一眾男女緩步走下此巨大彎角後,便隨手朝著其打入了數道法訣。

其上忽的騰燃起縷縷漆黑魔焰的該彎角,登時便在火光大放之中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縮小至了尋常簪、釵般大小,為此女斜插在了自己那如霧般的長髮之中。

聽著一眾少女的溫言軟語,看著一張張年輕麗質的面龐,左近的一干人等,尤其是“見茫寺”方面,新自入門的一干煉氣期外門弟子,約莫有半數之多,堪堪陷入了溫柔鄉中而不自知。

見狀,那廂裡為首的胖大和尚,長眉微皺的低宣了一聲佛號:“阿彌陀佛。”

聲音洪亮如晨鐘暮鼓,似春夜驚雷,讓迷失的小修們頓時恢復了清明,他們面面相覷之下,各個從對方的臉上看到了幾許羞赧、懊惱之色。

聞得佛號,那素紗遮面的窈窕女子,向著胖大和尚襝衽一禮後,便語帶嬌媚地道:“見茫寺彌觀神僧在上,小女子這廂有禮了,恭喜道友‘金剛禪獅子吼’神通大成。”

看了眼熱情似火,儀態萬千,風姿綽約的女子,神僧語氣淡漠,面沉如水地道:“雕蟲小技,入不得王門主的法眼。

倒是貧僧要恭喜道友的本命法寶——‘靈犀簪’,正式進入洞天之寶的行列,不曾想,短短千餘年時間,你竟能將此寶祭煉到如此程度,真個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啊。”

沒有繼續在此話題上糾纏,這素紗遮面的女子話鋒一轉的向著神僧問道:“既是文鳳舞重傷於戈洛狐族的傳聞已甚囂塵上,依小女子之見,師兄與我也無需再等鑄劍閣來人。

破禁法寶——‘五行環’,你我已然三得其二,更兼有一眾遠道而來的道友從旁相助,暫時打通那處堪堪進入了衰弱期的空間裂隙,想來也並非難事。

說話間,其一雙明眸始終盯著彌觀神僧,一幅自信滿滿的模樣。

不曾答話,神僧的一雙橫波碧眼,卻是向著遠處的天邊遠眺而去,徐寧遁著他的目光望去,但見一道青綠色的劍氣自遠處激盪而來。

未幾,一股銳利肅殺之氣,便已籠罩了“摘星樓”方圓數十丈的範圍。

未待徐寧有所反應,身旁的陰霽月卻是在口中咒文低頌聲中,將著一道淺青色火焰護盾,把二人的身形護持在了當中。

徐寧但覺壓力驟減,心底那般倏忽而現的悲涼、蕭瑟之意,也漸自不見了蹤影。

眨眼的功夫,青綠色劍氣已近在眼前,劍光斂盡之後,現出了一柄其上載著數十人的青綠色巨劍。

劍柄上所繫的火紅色同心結飄穗,在島上的涼風裡輕輕搖曳著,像風中的燭火,豔麗而悽美。

人未落地,御使巨劍的英氣女子,便皺眉道:“彌觀師兄,本閣主自遠處便聽到,有人慾破壞三家先祖所定下的規矩,未審師兄鈞意若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