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宋海寧郡,沈氏家族赫赫有名。家主沈昱,一位富甲一方的商人,與賢良淑德的嚴氏結為連理。歲月流轉,二人晚年得子,取名沈秀,視為心頭肉,寵溺有加。然而,這份過度的寵愛卻養成了沈秀放蕩不羈的性格,他長大後不思進取,終日與一群浪蕩子弟混跡於酒肆花巷,盡情玩樂。

沈秀尤愛逗鳥為樂,曾不惜重金購得一隻名貴的畫眉,更請來名師悉心調教。時日一久,這畫眉竟被他馴得通達人意,聰明伶俐。沈秀對它愛不釋手,時常攜它出遊,與友人一同在郊外鬥鳥取樂,風雨無阻。

某日,沈秀得知一群富家子弟正在郊外聚集鬥鳥,心中大喜,急忙換上華服,提著心愛的鳥籠匆匆出門。

他風塵僕僕地趕往郊外,只期望能趕上那場富家子弟的逗鳥盛會。然而,命運似乎與他開了個玩笑,當他氣喘吁吁地趕到現場時,那裡早已人去樓空,只剩下空曠的草地和遠處漸漸消散的歡聲笑語。

沈秀無奈地嘆了口氣,將手中的鳥籠輕輕掛在了一棵樹上,然後獨自坐在涼亭內,心中充滿了懊悔和失落。他自責自己的遲緩,也怨恨命運的捉弄。

坐了片刻,沈秀覺得這樣乾坐著也無趣,便打算帶著鳥籠回府。然而,就在他站起身來的瞬間,腹部突然傳來一陣劇烈的絞痛。他疼得幾乎無法站立,只能捂住肚子,蜷縮在地面上痛苦地打滾。

原來,沈秀的身體一直虛弱,患有“小腸疝氣”的毛病,時常會鬧肚子。這次因為沒能趕上逗鳥大會,心情煩躁不已,起身時又過於急促,導致病情突然發作。

就在這時,一個姓張的箍桶匠恰巧路過此地。他見到沈秀在地上痛苦地掙扎,又注意到樹上掛著的那隻畫眉鳥,眼中頓時閃過一抹貪婪之色。他心想,這畫眉鳥看上去頗為名貴,而沈秀此刻又自顧不暇,正是下手的好時機。於是,他悄悄地靠近沈秀,打算趁其不備將鳥帶走賣錢。

正當張公小心翼翼地伸出顫抖的手,企圖偷走沈秀的畫眉時,沈秀卻突然恢復了意識。他瞪大了眼睛,看到了張公那貪婪的舉動,當場大喝一聲,聲音充滿了憤怒與威嚴:“你,幹什麼的?竟敢偷我的鳥!我要抓你去見官!”

張公被這突如其來的喝聲嚇得一激靈,手中的動作瞬間停滯,那隻即將觸碰到畫眉的手猛地縮了回去。他轉過頭,目光中夾雜著憤怒與恐懼,盯著躺在地上的沈秀。

聽到沈秀說要抓自己見官,張公心中的怒火與恐懼交織在一起,他心想:一不做二不休,既然你要抓我,那我就先把你解決了!於是,他猛地抓起身邊的柴刀,眼神變得狠戾而決絕。

手起刀落,只聽一聲慘叫,沈秀的頭顱被張公狠狠地砍了下來。那顆頭顱“咕嚕嚕”地滾到了張公的腳下,鮮血四濺,將他嚇得清醒了過來。

看著地上的無頭屍體,張公心中充滿了恐懼與慌亂。他意識到自己竟然殺了人,這個事實讓他無法承受。他不敢多待,急忙將沈秀的頭顱胡亂扔進一個空心老樹裡面,然後抓起鳥籠,像風一般逃離了現場。

只留下那片草地上,一具無頭的屍體和一個空蕩蕩的鳥籠,在微風中輕輕搖曳,彷彿在訴說著這起離奇而殘忍的兇殺案。

再說沈秀的屍體,它靜靜地躺在郊外,直至正午時分,才被兩名路過的挑糞工無意間發現。他們驚愕地看著眼前的無頭屍體,心中湧起一股強烈的不安。兩人相視一眼,不敢有絲毫耽擱,急忙跑回郡中向官府報案。

官府聞訊後,立即派出衙差趕赴現場。然而,面對這具無頭屍體,衙差們也是束手無策,無法確認其身份。無奈之下,他們只能先將屍體抬回府中,同時張貼告示,希望家中有人失蹤的能夠前來指認遺體。

此時,沈昱在家中焦急地等待著兒子的歸來。然而,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沈秀卻遲遲未歸。正當他心中忐忑不安之際,又聽到了官府發現無頭男屍的訊息。一股強烈的不祥預感湧上心頭,沈昱急忙召集下人,一同前往官府認人。

一行人匆匆趕到現場,沈昱一眼便看到了那具無頭男屍。儘管屍體的頭顱已經不見,但身上的穿著和配飾卻與他兒子沈秀一模一樣。沈昱的心猛地一沉,他知道,這具無頭屍體,正是他失蹤已久的兒子沈秀。

清晨,沈昱還滿懷希望地看著兒子沈秀離家,期待他如往常般平安歸來。然而,世事難料,他竟在短短几個時辰內,遭遇了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劇。這突如其來的打擊讓沈昱一時無法接受,傷心過度,竟在官府中暈厥了過去。

眾人驚慌失措,急忙施救。經過一番掐人中急救,沈昱才勉強甦醒過來。他顫抖著身體,一把撲到兒子的遺體旁,嚎啕大哭道:“我的兒啊,你死得何其冤枉啊!你的頭呢?究竟是誰如此狠心,連你的頭顱都不放過?”

“是啊,頭呢?”眾人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問題震驚了。他們紛紛看向官府,希望得到一個答案。

官府立即詢問現場的衙差,衙差們面面相覷,無奈地表示:“現場只發現了遺體,頭顱確實不見了,怕是被人故意藏了起來。”

沈昱聞言,心如刀絞。他無法接受兒子連一個全屍都沒有留下,悲憤交加之下,他決定懸賞尋找兒子的頭顱和兇手。他大聲宣佈:“我願出三千貫錢作為懸賞!凡是能找到沈公子頭顱者,賞錢一千貫;能捉到兇手者,賞錢兩千貫!”

訊息一經放出,整個海寧郡為之轟動。一千貫的賞錢,對於當時的人們來說,無疑是一筆鉅款,足以讓人一夜暴富。然而,沈公子的人頭卻成了難以尋覓的線索,使得眾人雖心動卻無從下手。在這股懸賞熱潮中,一些心懷不軌之人開始滋生歪念。

在南高峰的腳下,有一戶貧寒人家,家主姓黃,人稱老狗。他年事已高,雙目日漸朦朧,生活幾乎全靠兩個兒子照料。這兩個兒子,大保和小保,雖然樸實無華,但缺乏智慧與才幹,因此家境貧寒,常常食不果腹,衣不蔽體。

當黃老狗聽聞沈昱的懸賞訊息後,他召集了兩個兒子,面露苦澀地長嘆一聲道:“我如今已是風燭殘年,既不能勞作,又成了家中的累贅。與其這樣苟延殘喘地活著,浪費糧食,不如讓我發揮點最後的價值。你們兩個,就動手殺了我,割下我的頭,然後把它放到河邊去泡幾天。等到頭顱腐爛得面目全非,你們就拿著它去換賞錢吧!”

儘管口頭上連連聲稱不敢,但內心深處,大小保卻已在黑暗中盤算起了險惡計謀。夜幕降臨,萬籟俱寂,他們揹著良心賒購了兩瓶廉價烈酒,蓄意將父親灌得酩酊大醉,直至人事不省。

次日黎明破曉,趁著父親猶在宿醉昏沉之際,大小保狠下決心,找出了那把冰冷的斧頭。剎那間,寒光閃爍,斧影翻飛,一聲悶響過後,黃老狗的人頭應聲落地,瞬息間血濺四方。

隨後,他們粗略地將父親的遺體草草掩埋在家中的庭院之中,做戲般痛哭一場,試圖掩飾罪行。不久,兩人攜帶著父親的頭顱,悄無聲息地來到了鎮上那片幽深的荷花池畔,將其安置在池邊淺水之中,靜待時光消磨,使其面目全非。

七天過去了,父親的頭顱已腐敗不堪,無法辨識。大小保遂小心翼翼地用油紙一層層包裹起來,拎著這個駭人的包裹踏上了前往海寧郡的路途,意圖以此換取一筆賞金。

終於,他們站在了沈昱面前,忐忑不安卻又故作鎮定地解開那個油紙包,裡面赫然呈現的是一顆面目模糊的人頭,這驚悚的一幕令在場之人無不倒吸一口冷氣。

隨著時光流轉,那顆人頭經過連日水底浸泡,早已腫脹變形,面容特徵蕩然無存。面對沈昱的追問,大小保只能含糊其辭,堅稱是在城郊荒僻的荷花池深處意外發現的,對於其他的細節,則佯裝茫然無知。沈昱心中暗自思忖,人頭這般奇異之物絕非尋常市場上可隨意買賣的商品,於是便接受了這一說法,淚眼婆娑地將那顆來歷不明的人頭帶回家中,莊重地將其放入了兒子尚未闔上的棺槨內,繼而完成了下葬儀式。

原本,隨著屍體與人頭的相繼出現,人們以為這段離奇的案件即將畫上句號,一切似乎迴歸了平靜。

未曾預料的是,沈昱一次突如其來的東京之旅,竟像一隻無形的手,將這看似塵埃落定的案件再度推向了波詭雲譎的高潮,引發了新一輪的迷霧重重。

數月之後,沈昱因商賈之事赴京師一行。待交易完畢,他並未急匆匆踏上歸途,反而悠然漫步在這古都的大街小巷之中。某日,當他行至皇家御用監禽鳥房門前時,忽聞得一陣熟悉的畫眉啼鳴,猶如天籟之音穿透時空,直抵內心。

正如世人所言,“種瓜得瓜,種豆得豆”,其子沈秀對畫眉的痴迷之情,正是傳承自沈昱的薰陶。這位同樣深藏對飛禽摯愛的父親,聞聲之下,如同被無形的牽引力吸引,悄然靠近那傳出悅耳之聲之處。

沈昱悄然貼近禽鳥房門扉,透過門縫窺探其中,那一剎那,彷彿一道驚雷炸裂在他心頭,他頓時雙腿無力,頹然跌坐於地,放聲悲泣,哀慟之情無法抑制。

聞聲趕來的門子見狀心急如焚,連忙上前攙扶並詢問其緣何如此哀痛。而此刻的沈昱,悲痛欲絕,幾乎陷入昏厥,無法言語。

最終,在門子的引領下,沈昱被帶至大理寺衙門。直至面對威嚴的大理寺官員,他才強抑悲痛,斷斷續續地道出了令他崩潰痛哭的真相——掛在御用監禽鳥房中那羽正在歡歌的畫眉,赫然便是他那不幸早逝的兒子生前所寵愛至極的那隻。

父子倆同是鳥類愛好者,對每一隻愛鳥都有著深刻的記憶。沈昱僅一眼便辨認出那隻畫眉獨特的標記與習性,不禁觸景生情,憶起無辜喪命的兒子,一時情感難以自抑,遂失態痛哭於御用監門外。

大理寺卿聞此怪異情狀,頓感案中有案,波瀾迭起,當下即刻傳喚了御用監禽鳥房的主事人員詳詢。一番審問之下,方得知這奇異的畫眉,竟是京城一位名叫李吉的富商所進貢。大理寺卿當機立斷,差遣捕快迅疾將李吉拘押至大理寺。

甫一照面,沈昱滿目赤紅,手指顫抖指向李吉,指控他就是殘害親子的幕後真兇。這一指控猶如晴天霹靂,震撼全場。

李吉聞此駭人之詞,面容扭曲,嘶啞高呼冤枉,聲稱那隻畫眉確係自己合法購得,並對沈秀遭遇的一切悲劇毫不知情。然而,當被問及賣主的具體資訊時,李吉卻支支吾吾,閃爍其辭,這更加引起了大理寺卿的懷疑,決定施以重刑逼問實情。

酷刑之下,李吉終究難忍劇痛,含淚被迫承認罪行,旋即被判決斬首示眾,成為此案看似終結的註腳。

謎團並未就此解開,那隻原本屬於張公手中的畫眉,為何會輾轉落入李吉之手?原來,在張公竊鳥潛逃的途中,不巧與途經海寧郡來京做買賣的李吉相遇。

他正忙於籌備給京城權貴的禮品,然而挑選什麼卻成了他的一大難題。正當他焦頭爛額之際,目光不經意地掃過張公手中的畫眉,那鳥兒羽毛鮮亮,鳴聲悠揚,顯然不是尋常之物。他心中一動,立刻叫住了張公,表示願意高價收購這隻畫眉。

此時的張公,正為手中的這隻“燙手山芋”犯愁。他原本只是想偷走這鳥換些錢財,卻不料事情發展得如此出乎意料。見有人願意接手,他心中大喜,當即開出五兩銀子的高價。李吉並未還價,爽快地支付了銀子,將畫眉帶回了京城。

他原本打算用這隻畫眉作為賄賂,討好官員,以便在商界暢通無阻。然而,事情並未如他所願。就在他籌劃著如何利用這隻畫眉時,自己卻莫名其妙地丟了性命。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所有人都感到震驚和不解。李吉的死因成了一個謎團,而那隻畫眉也似乎成了不祥之物,讓人不寒而慄。

好在李吉當時並非孤身一人,身邊還有兩位摯友相伴。他們得知李吉的離奇死亡後,心中充滿了悲痛與憤怒,決定親自前往海寧郡,尋找當初出售畫眉的張公,為李吉討回公道。

兩人歷經千辛萬苦,終於在海寧郡打聽到了張公的住處。他們小心翼翼地分工合作,一人負責望風,另一人則迅速前往縣衙報案。官府得知此事後,立即派出衙役將張公拘傳至堂前。

面對官府的審問,張公一開始還堅稱自己無辜,沒有殺人。然而,官員們觀察到他神色慌張,顯然心中有鬼。於是,他們決定對張公動用大刑,以逼其說出真相。

在嚴酷的拷打之下,張公終於無法忍受,只得將實情全盤托出。他承認了自己因為一時貪念而偷走了沈秀的畫眉,並在爭執中失手殺死了沈秀。隨後,他帶著衙役前往城外郊區,找到了自己當初匆忙扔進樹洞中的人頭。

至此,沈秀案似乎已塵埃落定,然而,令人費解的是,既然沈秀的人頭已被張公扔進樹洞,那麼在荷花池邊出現的人頭又是何人之物?這一疑問在官員心中揮之不去。

於是,官員再次下令,將大小保拘傳至縣衙。在嚴刑拷問之下,兩人終於無法承受,如實招供。原來,他們竟為了那區區一千貫的賞錢,狠心殺害了自己的親生父親。官員聽聞後勃然大怒,當即下令將張公與大小保一同押入死牢,擇日凌遲處死。

行刑當日,刑場周圍人潮湧動,圍觀者眾。張老太得知丈夫即將遭受凌遲酷刑,心中焦急萬分,也匆匆趕到現場。然而,當劊子手行刑的那一刻,張老太驚恐萬分,大叫一聲後竟摔倒在地,當場氣絕身亡。

至此,七條人命因一隻小小的畫眉而終結。沈秀、李吉、黃老狗、大保、小保、張公、張老太,這些名字背後,都隱藏著一段段令人扼腕嘆息的故事。一隻畫眉,竟引發如此血案,讓人不禁感慨命運的無常與人生的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