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過半旬，葉迪倒是突然發覺了一件事情，他“咦”了一聲，抬頭看向了顧春。
顧春正在那裡咕啾咕啾地咀嚼，聽到葉迪的聲音，她便抬起頭來看著葉迪，臉頰上的腮幫子鼓鼓的，像個儲存糧食的倉鼠。
“？？”她用眼神表達出了自已的意思。
感覺到不太禮貌的葉迪打算掩蓋自已的失態，他伸出手指了指她的嘴角：“粘上東西了。”
“啊？”
嚥下去嘴裡的飯菜。
然後顧春伸出右手摸了摸自已的嘴角，一顆調皮的米粒就在那裡安家落戶，不動如山。
斬立決。
送進嘴裡。
看著顧春傻乎乎的樣子，葉迪突然感覺心情好得很。最起碼，這是他在大碴子村第一次和別人吃飯沒有聽到吧唧嘴的聲音，顧春雖然很能吃，也喜歡把自已的嘴塞得鼓鼓的。但是她的嘴卻是合得緊緊的，沒有露出一絲縫隙讓咀嚼的聲音流出來。
那“咦”的一聲，就是葉迪對此表示的驚歎。
簡直不可思議啊。
這對我來說就是個天使啊！
飯畢，顧春顛顛地收拾好碗筷，“嘿咻”一聲將所有的餐具還有炊具都放進一旁的水桶裡，準備刷洗乾淨。順便一提，這些水都是馬宏宇昨天晚上去樓下提上來的，他怕今早葉迪還有什麼後遺症，沒法運動，所以就未雨綢繆了一下。
一旦需要水，葉迪還得上下樓去打水，未免太危險了。
唰啦唰啦。
茅草刷子的摩擦聲從顧春那裡傳來，只見她從櫃子裡拿出了工具，對著那些髒兮兮，油乎乎的餐盤一心一意地在幹活，整個人專注得很。
葉迪看著這一幕，坐在椅子上開口說道：“昨天回去之後你媽罵你了嗎？”
“罵了呀，媽媽說我腦袋秀逗了，跟混混打架，哪有勝算。就是上去讓人一頓暴打的料。”幽怨帶點顫的聲音回答道。
葉迪哈哈一笑，說道：“是啊，有些莽了。不過你這勇氣可嘉啊，我還以為你會站在別人身後給我加油助威呢。”
“我哪有那麼慫啊，自已的朋友捱打，怎麼能在一旁看眼（袖手旁觀的意思）。我小時候在村裡，那可是響噹噹的孩子王，一點折扣不打的，哪個孩子有難我都幫的，這可是傳統美德。不能丟！”
顧春說得一副正義凌然的樣子，也不知道這小姑娘的小時候是多少歲，畢竟她現在也才雙八年華，比這還小的小時候恐怕得是十歲了。
而且也不知道在這個小孩數量不滿十人的村落裡，孩子王到底是一種怎樣的存在。
估計選出來的過程跟開玩笑似的。
“嗯，誠實小公主原來還曾經當過一段時間的孩子王啊，失敬失敬。”葉迪笑呵呵地打了個拱手禮，做給顧春看，但是顧春揹著身子在那裡刷碗呢，哪能看到這一幕，所以她繼續說道。
“哼，那是，本公主也曾經是個王者。”
“後來說聲算了？”
“對呀，拱手讓位兵馬大權去了。”
“嘿嘿……”
“嘿嘿……”
兩個人對完了暗號，開始沒由來地傻笑起來。一般這種情況被稱之為：電波對上了。
葉迪笑完了，稍微平復了下表情，用稍微嚴肅點的聲音問道：“你現在還想去城裡嗎？”
“想！”
話音剛落，答案就直接蹦出來了。葉迪可以看出這姑娘對於城市的嚮往幾乎都已經成為了一種執念了。也不知道她為什麼這麼喜歡城裡。
“我到時候跟你媽媽說一聲吧。”葉迪摸了摸自已手上昨天因為打架而被劃出的傷口，開口說道：“我覺得吧，你這姑娘不錯，我店裡缺個人手，你去不去。”
“去！”顧春一蹦三尺高，她輪著自已的手像是大風車一樣的旋轉，甩幹手上的水，一個箭步衝上來，用閃亮亮的大眼睛盯著葉迪，嘴裡激動地問道：“你沒騙我吧，葉大哥！你答應我要帶我去城裡嗎？”
“是的!是的！”葉迪手忙腳亂推開面前那對晃悠悠的肉團：“別那麼激動！還得你媽媽同意才行呢！她不同意，一切都白費。”
“我媽媽一定會同意的！相信我！”顧春面色潮紅地在原地手舞足蹈起來，看樣子還要長歌對空，以抒發胸內的激情，葉迪有些哭笑不得地看著面前的美少女，說道：“你咋就那麼確定呢？”
“媽媽一直說我是賠錢貨，想把我嫁出去，現在我要出去闖蕩，她高興都來不及呢！不會攔著我的！”顧春眉開眼笑地跟葉迪說，說完，她就開始圍著葉迪轉，腳下還踩著某種捉摸不清的鼓點，嘴裡哼哼唧唧些聽不太清的東西。
可能是社會搖。
但是葉迪沒在乎這個，他只是突然有些……
傷心的感覺。
在這種開心的時候說出這樣略帶沉重的事情，葉迪聽後有些為這姑娘感到惋惜了，年紀輕輕就出生在這樣重男輕女的家庭裡，媽媽不算太愛她，甚至還把她往外趕，說是賠錢貨。
唉……
這樣一比，自已的老媽跟顧春的媽媽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不可相提並論啊。
不過自已的老孃經常抱怨自已不是女孩，沒法給她無微不至的關懷呢，哈哈。
葉迪有些想念自已的媽媽了。
……
“小迪，你說你要是個女孩多好啊。”葉媽坐在茶几前，絮絮叨叨地跟葉迪侃大山。
葉迪無奈地捂住了額頭，淡淡地說：“你兒子要是個女孩，恐怕就沒人給你養老嘍，你知道現在養老壓力多大嗎？有個兒子已經很不錯啦！”
“那不對，兒子算什麼，我跟你講，女兒才是媽媽的貼心小棉襖，暖得很哩。”葉媽抱著自已的紅糖水杯子在凳子上晃來晃去：“哪像你這傢伙，整天五馬六混四處溜達，連自已老孃吃的啥都漠不關心。”
“瞧你這話說的，你兒子天天跟個大忙人似的滿街亂竄，那不都是為了自已的將來嗎。”葉迪緩緩地說道：“你想想，現在的投資，就是將來的利好形式啊，不能為了一時短利就放棄你的兒子啊！我是你親生的嗎？說放棄就放棄？”
“我是你後媽，行了吧。”
“靠，真不是我親媽啊……”
“你個小兔崽子又瞎想，我怎麼能不是你親媽，你是誰的孩子，當媽的還能沒點數嗎？”
“你自已親口說的哦。”
“我說啥你信啥？咋沒見你小時候這麼聽話呢？”
“正所謂時代變遷，你不懂了吧，我在變化。”
“這孩子恐怕不是親生的了。崽，你讓阿媽很失望。”
“喂！”
“喂！”
“嗯？”葉迪猛地驚醒，看著面前氣鼓鼓的顧春，露出一絲諂笑：“小姐姐，怎麼了？”
“你為什麼在發呆？”顧春看著葉迪的臉，突然想到了什麼，伸出自已的兩根藕臂，小手掐住了葉迪臉上雙頰的肉，像是橡皮泥一樣扭來扭去，做出各種各樣的形狀。
“嗚……木事……”葉迪的臉龐被顧春弄得像是試驗田一樣，什麼千奇百怪的形狀都被做了出來，說話口齒不清地，還好口水沒有噴出來，不然今天可真是丟了自已的顏面。
“哼！不過真的很謝謝你，葉大哥。”顧春放開手，走的稍微遠點，扭身弓著腰，小臉一本正經地看著葉迪的臉說道：“我從來沒想到，我能從這裡走出去，去城裡。”
“那你覺得你以後會怎麼辦呢？”葉迪看了看顧春曼妙的身材還有可愛的臉龐，心裡不由得做出了最壞的設想。
一個只有小學文化的年輕女孩要是不去城裡打工，恐怕在農村唯一的價值就是嫁給別人，換一些微薄的彩禮貼補家用。
也可能是葉迪想得太多了，畢竟他不是農村人，沒有他們的思維方式。
但是他內心的第一反應就是這樣的。
顧春聽到這個問題，停下來，用手指戳了戳自已嬌嫩的嘴唇，想了想，不確定地說道：“可能會過幾年去縣城裡打工吧？投奔萬國叔，進點貨，在那開個小超市。就像是在村裡這樣的。”
“額，我想知道你為什麼不直接去城裡呢？就是直接去海城。”
葉迪聽完了顧春對自已未來的設想，腦海裡不由得提出了這個問題，並且由自已的嘴表達了出來——因為很難想象一個願意去縣城開店的女孩，為什麼不會直接去城市裡面奮鬥，這是個很矛盾的觀點啊。
顧春拉開椅子坐了下來，幽幽地說道：“爸爸說城裡太危險了，很多人都是壞心眼子的，如果沒有幫襯的話，去了很容易被騙。我也想去城裡，但是爸爸說他在那裡太忙了，沒有時間照顧我，不允許我去，除非能找到人跟我搭把手。”
“那村子裡其他人呢？”葉迪問道：“他們也很忙嗎？”
“嗯……也不是。”顧春接著說道：“我們村子出去打工的人很多，但是很多都不是去海城，他們都想去遠一點的大城市發大財，所以去海城打工的，只有大牛哥一個人。但是大牛哥在廠子裡工作，每天工作時間特別長，我問他，他說一天要幹十多個小時。”
“而且還住宿舍，平時都沒法出廠子。所以大牛哥也幫不了我，我就只能老老實實地在村子裡待著，等萬國叔在縣城攢夠錢，有多餘的精力幫我的時候，我就去縣城裡開店了。”
“所以，現在我能夠幫上你？”葉迪說道。
顧春狠狠地點了點頭，小嘴不停地說道：“你是個城裡人，還有個店在城裡。如果你能幫我的話，我不僅可以去城裡，甚至還能直接找到一份工作，而且是熟人間的工作，不需要擔心被騙。”
葉迪似笑非笑地說道：“你就不怕我其實是個人販子，或者是個大騙子，把你帶進城裡搞一些不法勾當？”
“嗯……其實也有害怕……”
顧春輕輕地說道，她的表情有些小小的擔憂，但是又隱藏了起來，彷彿是堅定了什麼想法一樣，說道：“但是你是跟馬老師一起來的，馬老師之前在給顧春顧秋做家訪的時候曾經提起過你，說你是他的好朋友。馬老師人不孬，我相信什麼樣的人有什麼樣的朋友，你一定是個好人。不是那種大騙子！”
“啊……馬宏宇這小子竟然這麼有名望嗎？”葉迪的關注點並沒有放在顧春給他發了張好人卡上，他只是有些莫名其妙地嫉妒起了馬宏宇，沒想到這小子出來支教，在支教地點的名望不小啊。
見村長跟玩一樣，當地村民還有誇他的。
“哈，那就好。”葉迪搖了搖頭，笑呵呵地說道：“你相信我就行，我過幾天就回城裡去了，你到時候跟我一起走吧，我帶你去我那裡。”
“好的！我一定會去的！”顧春小雞啄米似的點頭，讓葉迪不由得擔心這姑娘會不會把自已的腦袋點斷。
應該不會吧。
葉迪補充了一句：“我看看今晚還是明晚去你家跟你媽說一下這事，讓她吃個定心丸。順便去那裡交換一下聯絡方式，讓你爸媽知道你在哪裡幹活，方便去找你，成不？”
“成！說啥都成！”
葉迪點了點頭，接著說道：“行，到時候你去就好，平時就負責幫我接待客人什麼的，然後掃掃地，一天從早晨九點到晚上五點就算完事，一個月給你開個三千，住宿和吃喝待定。實在不行你就睡店裡，我給你弄個摺疊床什麼的。”
“啊？”顧春楞了一下，她沒想到自已竟然第一份工作就這麼好，她聽她爸爸說，進城裡如果沒什麼文化，只能在路邊攬活，一天沒著沒落的，特別憋屈。那些去城裡的小姑娘回來也說第一份工作特別不好找，在大飯店裡招的服務員都要初中或者高中的，沒有的話只能去蒼蠅館子幹服務員。一個月下來，不到兩千的工資，雖然管吃管住，但是很不舒服。
沒想到葉迪這待遇這麼好，沒有加班，沒有什麼大活，就是簡單的接待和打掃，這點小活就能一個月賺三千，天啊。
好幸福啊。
葉迪一挑眉毛：“怎麼了？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沒有！絕對沒有！”
顧春連忙擺手。
“那就好。”
“那我提前叫你葉老闆了？”顧春調皮地笑著。
“嗯，叫兩句給我聽聽~”葉迪四仰八叉地，像箇舊時代地主一樣癱在椅子上，斜著眼睛忍俊不禁地說道。
“老闆~”
“哎喲，骨頭都酥了~”
兩人對眼看著彼此，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
“樓上的安靜點！我要提著刀上來找你們啦啊！”
樓下，馬宏宇的咆哮隔著樓層穿透雲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