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純陽也放輕了聲音:“我去看看老太太情況,往常這個時間,應該要喝藥了。”

江恆點點頭:“去吧。”

楊純陽沒有直接去紀軍屋裡,而是去了灶房,摸了摸藥罐的溫度。

紀軍那日拿著賣房錢,去請了一個老大夫過來。

搭脈、寫方子,還詳細地講了藥要怎麼煎,一天喝幾次。

江恆和楊純陽回來後並沒有碰到那個老大夫,只碰到在屋子裡煎藥的紀軍。

紀軍說,大夫開了五天的藥,跟他說,這藥喝兩三天人就會醒,如果醒了,就繼續喝,喝夠五天。如果喝完藥人還沒有好轉,就不用再找他了,他也沒有辦法。

楊純陽覺得大夫這話說的已經很明白了,一個昏迷的老人,就算是每日喂水餵飯,都只能喂的下去很少的量。

五天要是還沒醒,甚至兩三天要是還沒醒,大機率是醒不過來了。

只是看著紀軍那樣,不好明說而已。

紀軍長期休息不好,導致他有時候精神會恍惚。

江恆和楊純陽回去的時候,紀軍正在按照大夫的吩咐煎藥。聽見江恆和楊純陽回來,紀軍快步出了屋子,把這件事情說了一下,拜託江恆和楊純陽,若是他有什麼事,不能按時煎藥,就讓江恆和楊純陽幫忙提醒一下。

紀軍也在江恆的提議下,把煎藥的爐子挪到了灶房裡。

藥罐是冰的,楊純陽掀開蓋子看了一眼,發現是空的。

楊純陽蓋上蓋子,開啟櫥櫃抽屜,拿出一包草藥開啟。

燒火把鐵鍋燒熱以後,把其中幾味中藥單獨拿出來,放到鐵鍋裡炒了幾下。等到中藥表面有了焦色,楊純陽用鏟子把炒好的中藥剷出來放到藥罐裡。

把其他的中藥也都倒進去後,楊純陽往裡面添水,而後點燃爐子,把藥罐架到了上面。

這藥要用大火熬製一柱香的時間,中間要人一直看著,不能讓藥溢位來。

楊純陽有照顧病人的經歷,也有很多煎藥的經歷。煎藥對他來說,簡直是手到擒來。

楊純陽從門外搬進來一個小凳子,守在爐子旁邊看著,若是中藥開始往外溢,他就把蓋子開啟。等到裡面不溢了再蓋回去。

等到藥煎好了,楊純陽拿出碗,把藥湯倒進去。用扇子把藥湯扇的不那麼燙以後,楊純陽雙手捧著這碗藥,去了紀軍的屋子。

用腳挑開門簾進到裡面,楊純陽一眼就瞧見了蜷在貴妃榻上睡著了的紀軍。

紀軍的臉頰凹陷的厲害,今天是第四天,他娘也醒過來了,按理來說就是過了危險期。

不知道是紀軍達到了身體的極限,還是他娘有所好轉讓他緊繃的神經陡然放鬆了一些,紀軍在他娘醒後,看起來比之前還憔悴。

若是之前,紀軍無論如何都不會錯過給他娘熬藥的時間。

老太太也躺在床上昏睡著,床頭的小几上還放著半碗飯。楊純陽推測,這應當是早上紀軍他娘吃剩下的。

楊純陽走到老太太床邊,把那半碗飯往裡推了推,將手中的藥碗擺上去。

“婆婆。”

楊純陽在老人身邊輕聲喊道:“婆婆,起來喝藥了。”

紀軍他娘慢慢睜開眼睛,眯著眼睛望著楊純陽看了好半晌。

楊純陽見老人醒了,伸手把她扶坐起來,在老人背後墊上被子做支撐:“婆婆,我是紀軍的朋友,他在睡覺,還沒醒。他之前囑咐過我,讓我給您熬藥。”

“哦……好……好……”

紀軍他孃的聲音嘶啞,聽起來氣息非常的不穩。

楊純陽聽著心裡很不得勁,他娘臨終前幾天,也是這樣的情況。就連說話中間的喘息也跟紀軍他娘類似。

楊純陽端著藥碗湊到老人面前,老人顫顫巍巍地伸出手,雙隻手捧著藥碗,低頭小口小口地喝著碗裡的藥。

中途好幾次,老人都從藥碗裡抬頭喘息一會兒才能繼續喝。

楊純陽耐心地等著老人慢慢將一碗藥喝完,等紀軍他娘把藥喝完後,楊純陽問道:“您想吃稀的還是乾的?”

老人嘴唇翕動,慢慢吐出兩個字:“……都行。”

楊純陽將藥碗放到小几上,端起還剩下半碗飯的碗走了出去。

這裡天氣熱,剩下的飯很快就會壞掉。所以每頓飯楊純陽都會把最後一點加吃完。

今天中午的飯也是如此,現在鍋裡碗裡都是空空,還得現做。

楊純陽把火燒旺,把鐵鍋裡沒弄乾淨的一點中藥渣擦乾淨。用水瓢舀了兩瓢水進去,等水燒開的間隙,楊純陽拿出一個乾淨碗,舀了半碗麵。

往面裡倒了一點水,用筷子快速在碗裡攪拌,將面攪成細碎的條狀。

鍋裡的水燒開後,楊純陽從放雞蛋的籃子裡拿了兩顆雞蛋,磕碎雞蛋殼把裡面的液體甩進鍋裡,又用勺子將蛋液攪散。

老人剛醒沒幾天,腸胃還沒有那麼好,稀一點的好吃也好消化。

往湯裡放了鹽和其他調味料後,楊純陽把攪好的面一點一點撥到了鍋裡。

香味很快就出來了,攪拌著,等到麵湯煮熟後,熄了火,把麵湯舀到碗裡。

這碗太燙了,楊純陽舀出一瓢涼水,把碗放到涼水裡。用勺子攪動著裡面的麵湯飯,一直等到飯不冒熱氣了,才把碗端出來。

端著這碗飯進了紀軍的屋子,紀軍的娘正眼巴巴看著門口。

楊純陽大步走過去,坐在床前坐下,用勺子舀了一點飯,湊到老人嘴邊。

老人雙唇哆嗦著湊近,一口將勺子含在嘴裡。

看得出是真餓了,老人甚至連嚼都沒嚼就將嘴裡那口飯嚥了。

“慢點。”

楊純陽輕聲說著,手上餵飯的動作不斷。

不大一會兒,老人就將一小碗飯都吃完了。

“還吃嗎?”楊純陽問。

紀軍他娘搖了搖頭。

楊純陽又扶著紀軍他娘躺下,將碗放到床頭的小几上出去了。

倒不是要用這兩個空碗邀功,楊純陽是擔心紀軍醒來以後,在不知道他娘已經吃過藥吃過飯的情況下,在還不到下次喂藥時間的時候,多喂一次藥。

楊純陽可不能確保他跟江恆兩人一直都在院子裡,他下午要出去,江恆來了這裡以後,每日都要午睡一會兒。

他們兩個對紀軍和他娘都沒有什麼照顧的責任和義務,這種事可以幫,但是楊純陽並不想弄的好像一定得幫。

別到最後,他和江恆還得額外分出精力和時間去照顧紀軍他娘。

楊純陽洗了手,回了他和江恆的屋子。

江恆趴在床上正在看書,楊純陽走過去,坐在江恆身邊,把手搭在江恆腰上,輕柔地給江恆按摩後腰。

“在看什麼?”

江恆把書翻過來,指著書面上的三個大字衝楊純陽說道:“我在讀《商君書》,看能不能學到些經商可以用得著的知識。”

楊純陽看了江恆纖長的手指一眼,收回視線盯著江恆的後腰問道:“學到了嗎?”

楊純陽說話的時候,手指沒停,揉捏的時候碰到了江恆的癢癢肉。

江恆身子彈了一下,身子一閃躲開了楊純陽的手,兀自在一邊哈哈笑著。

楊純陽也含笑看著江恆,將書放到枕頭邊。脫了鞋,自已躺到了床外側,剛才江恆躺的地方。

江恆坐在床裡側,伸手去撓楊純陽的癢。

楊純陽笑看著江恆,躲也沒躲地任由江恆在他身上撓來撓去。

江恆撓了半天,楊純陽是一點反應都沒有,對於這樣一個完全不怕癢的人來說,怎麼撓也白費。

江恆不死心地給自已累出了一身汗,終於放棄了,躺到了楊純陽身邊。

楊純陽側轉身子,伸手把江恆攬到自已懷裡,又問了一遍:“學到啥了?”

江恆在楊純陽懷裡調整了下姿勢,兩條腿曲起,搭在一起晃著腿說道:“正看著呢,裡面講的是一些關於稅收、君民關係之類的事,我感覺若是入朝為官,看這本書更合適。”

楊純陽手搭在江恆身上,問道:“那你想當官嗎?”

江恆愣了一下,然後搖了搖頭:“我這輩子都無法當官,楊哥,你不是不知道我的事。能活命已經是僥倖了,哪裡還敢奢求太多。”

楊純陽想了想,說道:“如今我們都在洛城,而南江城的‘江恆’也已經被砍頭了,你現在只是一個流民。洛城和南江城,天高皇帝遠,這裡沒人知道你是誰,就算是瞧見了,也只會覺得是相似而已。況且,就算是發現你就是南江城的江恆,也沒人敢說。如果一個已經被執行斬立決的人還活著,那牽連的就多了,誰也不傻,會去得罪那些人。”

江恆:“就算楊哥你說的都對,但是我也不打算走仕途。我家三代為官,我爹我哥哥都是非常聰明的人,可是就連他們都會著了別人的道,我自認為比不上他們,只想平平安安過完這輩子。”

“著道?”楊純陽蹙起眉頭。

江恆點點頭,開口說道:“他們說我爹和我哥哥收受賄賂,販賣官職,說按我爹和哥哥的俸祿,我家裡不可能那麼有錢。他們說我爹和哥哥收了千兩白銀,可是我娘娘家是經商的,陪嫁過來的鋪子田莊,一年的收益就不止千兩。我爹和我哥哥根本就沒有必要,為了錢去犯險。”

“你有證據嗎?想為你家平反嗎?”

江恆苦笑了下:“我是我家最小的孩子,他們對我的期望就是這輩子過得開開心心,朝堂上的事,他們很少在我面前提。我甚至連是誰陷害我家都不知道,更罔論什麼‘證據’。如今我家早就被抄了,就算有證據,也早都沒了。我現在就像個被揪掉了頭和翅膀的無頭蒼蠅一般,既沒有任何能力,也沒有任何的思緒。”

江恆嘆了口氣,接著說道:“我用什麼平反?我哪裡有平反的實力。”

江恆以前曾經試過給爹孃平反,但是就像他說的一樣,他沒有任何的能力,也提供不了任何的證據。

他被救出來以後,一直在求顧學真救救自已的爹孃和哥哥們。哪怕大家都無法再見光,只要活著就行。

顧學真也沒有直接答應或者拒絕,他只是說他會想辦法。

後來再問再求,求的顧學真煩了,他才告訴自已,爹孃和哥哥們早就已經斬立決了。就連屍骨也早就爛了。

也不是沒動過平反的心思,爹和哥哥都想做個能名垂千古的好官,怎麼能讓他們頂著這樣的汙名在史書上留下這樣不光彩的一筆?

可是……可是江恆甚至連小院的門都不敢單獨出去。

他是真的害怕,他怕被衙門的人發現他金蟬脫殼,再被重新抓回去。

也害怕會連累顧學真,在他看來,顧學真為了救他,已經冒了很大的危險,他不能恩將仇報。

種種原因加起來,江恆一直沒有行動。

一直等到顧學真厭煩了他,要跟他劃清關係的時候,江恆才從小院裡出來。因為想要挽回顧學真,才去了南江城找他。

也是等到那會兒,江恆才知道自已的家早就被封了,裡面的東西也都沒了。

江恆在那一刻開始,感到絕望,也深切的認識到了自已有多渺小。

他唯一能想到的辦法就是求助有能力的人,求助顧學真。可是現在,他比誰都清楚,靠別人根本就靠不住。

可是靠自已,他又沒有能力。

所以,這件事就只能壓下來,只能放棄。他只是個螻蟻一般的人物,知道自已幾斤幾兩。

楊純陽抬起腦袋湊近江恆,問他:“那以後若是有機會的話,想報仇嗎?”

報仇?

江恆瞪大眼睛看著一臉認真樣的楊純陽,下意識地重複道:“報仇?”

楊純陽點頭,說:“若是以後知道是誰害你家的,就算是沒有證據平不了反,你想報仇嗎?”

江恆咬著唇內側的軟肉,垂下眼想楊純陽說的話。

江恆從來沒有想過這一層,他知道楊純陽說的報仇是私下的,是不經朝堂的私下懲罰。

江恆現在腦中很亂,他的大腦彷彿突然就變得混沌了。

報仇……江恆一直覺得很委屈很冤枉,也有氣憤和不甘,他恨過不公。可是卻從來沒有想過恨某一個人,也沒有想過還有私下報仇這個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