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恆親眼見著肖陽將傳送石捏成齏粉,才鬆了口氣。

他其實想問問肖陽憑著他的能力,能不能直接毀了那座山,但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江恆現在喜歡肖陽,自然是希望肖陽好好的。

但是江恆知道自已的這副身子是陪不了肖陽太久的,而且自已兩次進來都是借用了這副身子,若是這次自已在這結界中死掉,這副身子不能用了以後還能不能進來,還是為止。

江恆還能不能重新進來也是未知。

肖陽現在看著穩定,沒有毀天滅地非得毀了這裡,但是以後呢?

若是他真的死了,再也回不來了之後呢?

肖陽真的能一直老老實實的就待在這裡,再也不試圖出去嗎?

若是這個結界再次重置,這裡唯一可以殺死魔物的地方沒了,那是不是會害了進來的仙友,甚至害了這結界中的生靈?

江恆現在不可能按著那兩位讓他來這裡的仙君說的,將這魔物殺死。自已出去後,他不確定天上的那些仙君還會不會幫他再次進來。

若是他私自進來,很可能沒有那麼好的運氣,在這茫茫人海中找到肖陽。

“八斤?”

江恆回神,目光有些閃躲。

肖陽像是什麼也沒看出來似的,問江恆:“咱們接下來去哪裡?”

江恆說不上來,他不是個愛探索的人,他就愛過平淡的安穩的日子。

肖陽說了個提議:“要不咱們在這人間自力更生?像之前那樣,跟個凡人似的賺錢生活?”

江恆對這個提議有些心動,之前的那段經歷其實挺有趣的,特別是現在回憶起來,還是覺得挺好玩的。

江恆點頭,說道:“好,你有想做的事情嗎?咱們可以租個鋪子幹個買賣。”

肖陽想了想,說道:“咱們開個人偶鋪子怎麼樣?”

“人偶?”

提起人偶,江恆就想起江植了,想起江植他就想起了江濱。

他的這兩個便宜徒弟對他其實挺好的,挺夠意思的。

現在這麼多年過去,不知道他們兩個怎麼樣了。

“人偶。二師兄開宗立派了,人偶和機關術很是火爆了一段時間,現在市面上好一些的人偶,能賣到千兩黃金。便是那次一等的,也能賣到好價錢。”肖陽解釋。

江恆有些詫異,黃金和白銀這些凡世的貨幣在練仙術的人裡並不通用,修煉之人往往是以物易物,交換一些對各自有價值的東西。

“用人偶的絕大多數人都是沒有靈根的普通人,透過學習機關術來操控人偶。倒是也有修士用人偶輔助,但是這種人比較少。人偶在凡世的需求還是挺大的。”

江恆聽完肖陽的解釋後點了點頭,表示明白了。

“咱們先找個人偶鋪子瞧瞧,然後見見你二師兄和大師兄,再做下一步打算。”

肖陽沒有異議,在詢問過江恆的意見後,肖陽摟住江恆,直接閃現到了江植開設的門派的山腳下。

看得出來,這裡跟玄宗那裡的情況類似,都是因為門派火爆帶動了經濟條件的提升。

這山腳下到處都是賣人偶的鋪子,江恆隨便找了一家門面看起來大的,跟肖陽一起走了進去。

先進門就瞧見了幾排整整齊齊的等高人偶,牆上還固定著一些單獨的人偶手腳胳膊腿。

進來逛的人也不少,江恆邊瞧邊聽商鋪裡的客人是怎麼跟掌櫃的聊的。

就在江恆還在逛的時候,有個小夥揹著一個斷腿老人進來了。

“掌櫃,這是剩下的錢。”

小夥將斷腿老人放到椅子上,安置老人坐好,然後從懷裡掏出了一個錢袋,走到櫃檯前交到掌櫃手中。

掌櫃將錢袋裡的錢都倒在櫃檯上,用小秤稱了稱,然後點頭說道:“正好,你稍等,我這就讓人去取。”

江恆站在另一頭,瞧著那掌櫃和小夥。

不大一會兒,夥計從後面取出來一個人偶的半條腿,先是讓掌櫃的看了眼確認沒有取錯後,又讓小夥子確認了一遍。

都確認無誤後,夥計走到了斷腿老人跟前,將老人的褲腿捲起,露出了殘肢。

而後夥計小心地將那半條腿放到老人殘肢下面,扶著老人的殘肢套進了人偶腿裡。

江恆眼瞧著那人偶的半截腿像是長了血肉似的,快速跟老人的殘肢融合到一處,不多時整條腿顏色已經變得統一,就這樣望過去,就像老人自已的腿似的。

老人激動的滿臉是淚,不敢置信地將腿抬起又放下。

在小夥子的攙扶下,老人站了起來,嘗試著走了幾步。

然後老人就推開了小夥子的手,一臉驚喜的自已行走,走著走著便開始跑了起來。

店裡的人都自覺讓開了空間,江恆和肖陽也往後退了退。

那老人在店裡跑了幾圈,實在跑不動了才喘著粗氣停了下來。

“好!好呀!”老人一臉興奮地誇讚。

小夥子也滿臉都是開心的過去扶著老人。

小夥向掌櫃道了謝後,扶著老人走了。

這人偶商鋪裡好些人跟江恆一樣都是第一次見這樣神奇的場景,這樣半截人偶腿戴上,宛如血肉重生。

著實是神奇。

貴是貴了些,但是確實物有所值。

江恆此時也明白了人偶店為啥會那麼有市場,能賣到那樣高的價格。

小夥子走了後,店裡的客人都在嘰嘰喳喳討論著剛才的事情,肖陽也附在江恆耳邊,說道:“這算不得高階,剛才那掌櫃的賣的是中等級別的人偶肢體,倒是確實是神奇,但是看著跟真腿一樣是因為這殘肢上施了障眼法。也有那低階的人偶肢體,一樣能用,只是沒有障眼法,能一眼看出來而已。”

江恆忍不住驚歎了一聲,他小聲問肖陽:“那高階別的人偶是什麼樣的?”

肖陽挑眉,彎著眼睛笑著同江恆講:“要看高階別的人偶,咱們上山就能見到。”

江恆現在對人偶的興趣非常之大,拉著肖陽就出了店門,嚷著讓肖陽快些帶他去瞧瞧。

當初在玄宗的時候,玄宗那些人是很看不起江植的人偶的,江植不願意惹事端,所以並不怎麼做人偶,大多都是一些半成品。

兩人上了山,半山腰上就迷了路。

江恆連續十次瞧見了同一棵樹後,有些無奈地對肖陽說:“想想辦法。”

肖陽點頭應下,雙手攏在嘴邊,非常大聲地喊道:“二師兄——我帶師尊來看你了——”

江恆正在踢一塊石頭,聽到肖陽喊叫的話後,腳下一滑,差點就摔在地上。

這也太直白了。

但是效果是很明顯的,幾乎就在肖陽話音剛落下的同時,江恆就瞧見那棵樹和路邊的石塊都動了起來。

江恆和肖陽站在原地沒動,瞧著左右景色兀自變化,最後他們眼前出現了一條寬敞的道路,而江植就站在面前三步遠的地方,正向著江恆作揖。

“師尊!”

江恆快步走到江植跟前,扶著他的手讓他站起來。

肖陽也笑眯眯地跟上來,衝著江植行了個師弟禮:“二師兄。”

江植一直上下打量江恆,江恆有些不自在,但是因為知道自已這個徒弟是真的對自已好,沒什麼壞心,也不會害自已,所以就隨他去了。

江植忽然開口衝江恆說道:“師尊可否讓我探一下經脈。”

江恆看了肖陽一眼,肖陽此時也正看著江恆。

肖陽對江恆能不能恢復成以前還是挺介意的,他倒不是嫌棄江恆是凡人,而是江恆現在的這副身體就跟對仙法和魔力免疫了似的。

無論江恆哪裡不舒服,肖陽都沒有任何方法幫他改善和緩解。

即便是想讓江恆身體好一些,也沒有效果。

內丹滋補也試過了,江恆一點都沒有吸收,反而因為吃了內丹,連續拉了幾天肚子,直到將內丹拉出來為止。

江恆伸出手,對江植說道:“好。”

江植沒有立馬把個脈啊什麼的,而是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讓江恆隨他往裡走:“師尊,隨我來。”

江恆和肖陽跟著江植進了門派的大門。

進去以後瞧見了許多長相差不多的人在忙裡忙外。

江植見江恆腳步變緩,又說了一個“請”,讓江恆和肖陽跟著他繼續往裡走。

一直走到了內廂房,江植才恭敬地請江恆坐下,而後伸手搭上江恆的手腕,探尋他的脈搏。

肖陽在旁邊一直屏氣凝神地看著,他比所有人都緊張。

好大一會兒,江植才鬆開了江恆的手,江植的臉色很凝重。

江恆問道:“如何?”

江植搖了搖頭,說道:“師尊怕是修不了仙法了。”

江恆並不覺得意外,肖陽已經用了很多方法試圖讓他恢復從前,一個都沒有成功。

所有的方法都只有反效果,不僅沒有達到目的,反而讓他的身體變得更加不好。

江恆點頭表示已經知道了,瞧著江植臉上失落的神色,安慰他不用在意。

江植一直看著江恆,江植這人跟人接觸的少,有事情也藏不住,全都寫在臉上。

肖陽先一步問道:“二師兄還看出了什麼?”

江植看了眼江恆,又看了眼肖陽,不知道該不該說。

江恆覺得氣氛有些凝重,調笑道:“怎麼弄的跟我快要死了似的。”

一句話說的江植和肖陽的臉色都黑了幾度。

肖陽語氣不怎麼好,怪江恆:“師尊說的什麼話。”

江植則是一副“你都知道了”的表情。

江恆臉上的神色也凝住了,他看著江植,半晌開口問道:“我還有多長時間。”

江植伸出一根手指,而後又加了兩根。

“三年?”江恆猜測著說道,三年有些短,他心裡有些不能接受。

肖陽咬著牙關,很是抗拒江恆活不久了這件事。

江植語氣嚴肅,慢悠悠地說道:“不是三年,是一到三個月。”

話一出口,江恆和肖陽都愣了。

江植半跪在江恆跟前,雙手交疊放在江恆的膝蓋上:“我不知道發生了何事,讓師尊成了這副樣子。師尊現在的身體已經不是我做的那一副,現在是實實在在的凡人身體,而且已經有了腐敗之勢。”

“若是這身體腐敗,師尊的神魂也就散了。”江植轉頭看向肖陽,問道:“師弟,能容下神魂的法器尋到了嗎?”

肖陽閉了閉眼,神色哀慼。

等他再睜開眼時,神色已經如常。

江恆也看著肖陽,桃花眼上挑,裡面盛滿擔憂。

江恆不怕死亡,他怕他死了肖陽怎麼辦。

肖陽能守他十年,可若是他徹底回不來了,肖陽豈不是要長長久久的孤單下去?

肖陽手背在身後,握緊了拳頭:“二師兄,師尊先拜託你照顧幾日,我現在就去尋法器。”

肖陽說完就要往外走,江恆猛地站起來,椅子與地面摩擦發出很大的聲響。

“肖陽!我與你一起。”

江恒大步往肖陽跟前走,一把握住肖陽的手腕。

江恆原本是想要直接拉住肖陽的手,但是鑑於江植在場,江恆不好表現的對肖陽過分親暱。

他跟肖陽在一起這件事情,到並不是介意熟人知道,而是被自已的其他徒弟知道,讓他莫名有種羞恥感。

肖陽轉過身,定定地看了江恆好一會兒。

在江恆拉著他要往外一起走的時候,肖陽握住江恆的手腕,讓江恆鬆了手:“師尊在這裡等我,我很快就會回來。”

也不等江恆拒絕,肖陽就對著江植行了一個大禮:“勞煩二師兄看好師尊,他現在身子不好,不要讓他亂跑。”

江植點頭,說道:“師弟放心。我這裡除了我自已和師尊就只有人偶,若是我不同意,其他人上不來。”

肖陽像是怕自已反悔似的頻頻點頭,而後轉身消失在江恆和江植眼前。

江恆張大了嘴,往外追了幾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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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陽直接去了恆派,他不敢耽擱,喊來大弟子下令:“用人做實驗,務必儘快有所成效。”

大弟子見肖陽語氣嚴肅,而且是很少有的急切,乾脆利索地點頭說:“是。”

肖陽下了山後,一刻不敢耽擱地去抓了很多人,關到了恆派的密室裡。

只一天功夫,在外面行走的修士幾乎全都消失了。

肖陽又上了玄宗,直接見了掌門。

肖陽沒有多言,乾脆利索地讓掌門將玄宗的弟子送過到恆派。

掌門額上冷汗涔涔,不知道這位魔王已經相安無事了這麼多年,如今怎麼突然要這麼多人。

肖陽開始自立門派修煉法器後,就找過這個掌門,直截了當地挑明瞭掌門的身份。

掌門被他發現的驚慌還沒有過去,肖陽就提出了讓他每月按時往恆派送人的要求。

至於送人過去是做什麼的,送過去的人是生是死,掌門都很清楚。

這個結界跟外面很不一樣,這裡無論是仙法還是修煉的法器都跟外面不同,掌門在外面只是一個尋常的,地位不高的仙君。

在這裡卻是最頂級修仙門派的掌門,某種程度來講,這結界裡就數他的地位最高。

小到人界帝王由誰來當,大到修仙門派的去留,都是他說了算。

掌門很不願意跟肖陽敵對上,他甚至想要巴結肖陽,讓肖陽收他當小弟。

“越快越好。”肖陽沉著臉催促。

掌門點頭如搗蒜:“今日便都送去,連同峰主一同送去。只是玄宗人數眾多,不知魔君可否能安置下?您看要不要分批讓他們過去?”

“不用,讓人過去便可。另外將煉出來的收魂法器都給我拿來,我這就要回去。”

掌門從懷裡掏出一個乾坤袋,雙手恭敬地遞給肖陽:“都在這裡,每練出一個新的,我就收起來,隨時準備獻給魔君。”

肖陽接過乾坤袋,沒多耽擱,轉身就走。

這些年,煉這類法器的地方都讓他做了標識,如今到了挨個收回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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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陽坐在椅子上枯等,這已經是他離開江恆的第三日了。

這結界裡所有會煉收魂法器,會檢驗的人都已經讓他抓來了。現在除了煉法器的人以外的所有人,都在檢驗手頭的法器能不能收神魂碎片。

肖陽原本還用過普通人,但是普通人的魂魄和修仙之人不一樣,為了確保準確性,肖陽做了兩手準備。

先是用普通人實驗,普通人的魂魄能被收進去以後,再去修仙之人身上試。

截止目前為止,沒有一個能用的。

肖陽很心急,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

江植說的話還響在他耳邊,因為江植對江恆的忠心程度,讓肖陽對江植也有種信任感。

他不覺得江植是在誇張。

肖陽眼睜睜看著又一批屍體被焚燒,一批批沒用的法器被回爐重造,心中越發煩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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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

江恆並不知道人界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因為大量人口的消失,導致現在外面到處都人心惶惶。

就連修仙界也人人自危。

有人求助於玄宗,有人想去玄宗躲一躲,卻發現玄宗把天梯都毀了,擺明了不管這事。

江恆坐在江植門派門口的石頭上,雙手支著下巴望著山下的路發呆。

他是多想下一秒就看到肖陽從那下面走上來。

江植端來一碗草藥,將熱氣吹涼遞給江恆:“師尊,該喝藥了。”

江恆嘆了口氣,直起身子接過江植端來的草藥,捏著鼻子幾口喝下。

肖陽走後,江恆讓江植細細說說他身子怎麼了,江植轉移了幾次話題,在江恆一再追問下,江植才不情不願地說江恆的身子馬上就會出現屍斑,他現在就是個活死人。

就像那些借屍還魂的鬼魂一樣,若是肉身壞了,魂魄就在裡面待不住了。但是江恆情況特殊,還不像鬼魂一樣能找下一個寄生。

江恆面臨的就只有一個結局。

江恆一整晚都沒睡著。

江植說的那些話讓他感覺很懵,雖然這次進來他一直覺得身體不好,很容易就覺得累,但是並沒有其他症狀。

但是江植說他所剩時間不多,一般到這個時間點,江恆的身子應該就會出現屍斑了。

屍斑會越來越多,然後就是屍綠、屍水,江恆的身體會逐漸腐爛,江恆可能會親眼目睹自已身上的肉塊一點點掉下來。

江恆說不清自已是什麼感覺,他很難接受這個現實。他無法想象親眼看著自已腐爛是種什麼樣的感覺。

他現在就覺得很恐怖。

第二天,江植給江恆送飯時,在江植的驚呼聲中,江恆發現了自已身上的第一塊屍斑。

當場江恆就嚇哭了。

然後就是江植的安慰,和一碗碗的湯藥。

江植說這些湯藥可以減緩江恆肉身腐壞的速度,但是改變不了最終結果。

江恆什麼也沒說,只是減緩就已經讓他願意一碗碗地往肚子裡咽這些味道怪異的湯藥了。

肖陽還沒有回來,江恆不知道肖陽什麼時候能回來,他不願意讓肖陽再見面時,瞧見的是滿身都是屍斑的他。

喝完藥,江恆將碗還給江植。

江植接過碗,隨手交到一個人偶手中。

這裡的人偶跟真人一樣,有血有肉有表情。

江植挨著江恆坐下,與他一同望著上山的路。

江恆坐著發了好大一會兒呆,忽然對江植說道:“我死了以後,你能照著我的樣子做一個人偶嗎?”

江植側頭看向江恆,江恆依舊是凝視著眼前的路,眼神有些虛幻,看不出他現在視線具體落在什麼地方。

“可以,師尊。”

江恆很想扯出一個笑臉來感謝江植,但是他做不到。

江恆已經能感覺到自已生命的不斷地流失了,從發現屍斑到現在,他越來越累,而且精神頭也越來越差了。

江恆真的好怕等不到肖陽回來。

他真的希望肖陽能帶著他一起走,江恆想告訴肖陽,他不怕死亡,但是想在死之前跟肖陽在一起。他希望他消散的時候,肖陽能在他身邊,能握著他的手。

“師尊,你跟小師弟是道侶吧?”

江恆身子一僵,轉頭看向江植。

江植衝著江恆笑了笑,說道:“十年前,小師弟帶著師尊的人偶殘肢來找我時,我就看出來了。”

江恆臉色微紅。

江植語氣隨意:“小師弟對師尊是真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