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妮子,用力!不要喊,放緩呼吸憋住氣,使勁——!”

張招弟雙腿各架在一個實木椅背上,椅子上還分別放了石頭壓重量,防止產婦生孩子時因為疼痛,腿上用力過大,將椅子拉倒。

她上半身躺在床上,屁股底下墊著一個挖空一塊兒的大方凳子。

嬰兒的頭骨卡在張招弟胯骨處,產道大開,能看到嬰兒的一小撮頭髮。

張招弟屁股底下放著一個盆,盆裡接的是生產時流出的羊水和血水。

屋子裡點著火爐,水壺坐在上面,不間斷地燒著熱水。

張招弟生了一天一夜,此刻已經接近力竭。

隨著子宮的強烈收縮,嬰兒被強硬地往外推。胯骨被嬰兒頭骨強勢擠開,張招弟痛的兩眼發直,喉嚨裡悶悶地傳出一聲壓抑的哀嚎。

她下面被撐裂了,血水混著羊水淅淅瀝瀝地往下流。底下的盆已經接滿了,接生的婆子指揮著幫手將盆子端出去倒掉。

又一陣陣痛襲來,張招弟聽到自己的胯骨發出“咔”的聲音,很像掰手指關節時發出的那種聲音,只是更大也更響。

嬰兒的頭又往外挪了一點,張招弟的肚皮硬的像塊石頭。

她抓住接生婆的手,流著淚祈求:“求您幫幫我,壓壓我的肚子把孩子擠出來……我實在受不了了,我沒有力氣了,我怕我生不下來……”

接生婆還是勸她:“妮子,不是老婆子心狠。生孩子就是個慢活,都要經這一遭,受這種罪。如果不自己慢慢把孩子生出來,後續會非常麻煩。”

張招弟流著淚搖頭,她疼出了一身的汗,唇上一點血色都沒有。

“妮兒,你聽婆子勸,咱再忍忍。孩子要是生的快了,或者我直接給你壓肚子壓出來,孩子倒是活了,你可怎麼辦?你別想著生完就好了,產道是慢慢軟化的,還沒到能適應孩子生出來的程度,強硬地生出來,就會撕裂。排惡露也要好些時候,汙血進了傷口,就會得血毒,那時候你哪還有活路呀。”

婆子拿著熱毛巾給張招弟擦汗:“咱們這裡的女人活的難,妮子你好好惜命。你也是我老婆子接生的,婆子不會害你,乖,你緩一緩慢慢生。”

張招弟像條快死的魚一樣徒勞地大開著嘴吸氣,她的雙目一點神采都沒有,看著快要不行了。

婆子的話她都聽見了,這是張招弟出生以來活到現在遇到的唯一一個對她真心實意表達善意的人。

她不是不感動,不是不想聽。

她也想歇歇,緩口氣。可是孩子入盆以後,宮縮的頻率和宮縮的強度都超出了她的承受範圍。這次宮縮跟上次宮縮的距離只差幾個呼吸。

她絕望地閉上眼,放軟了身子,等著身子用強烈的宮縮自動將孩子擠出來。

這會兒她倒是真的希望女鬼能出現,幫她一把,幫她把孩子拉出來。

張招弟的意識逐漸模糊,眼皮重的抬不起來。

她像是泡在了涼水裡,水流緩緩流進她的身體,將她的疼痛帶走。

“哇啊……哇啊……”

嬰兒的啼哭聲突然炸開,張招弟回神,只覺得肚子裡一輕,瞬間便舒暢了。胸口也不悶了,疼痛也變得不真實了。下半身好像沒了知覺。

“快,將熱水盆端過來!還有剪刀!”

張招弟躺在那裡,目光追隨著接生婆手上的嬰兒。

難以置信,她居然那麼小。

嬰兒被洗乾淨身上的血汙,用小被子裹著抱到張招弟跟前。

張招弟下身還流著血,婆子帶來的幫手用棉布沾著熱水幫她清理。

村裡女人地位低,女子排出來血被認為不吉利,沾在被褥上是要被夫家嫌棄的。

遇到心狠的,生產時也不讓挨著床,兩條長板凳並排在一起,就那麼硬邦邦地讓產婦躺在上面生。

小嬰兒已經不哭了,睜著大大的眼睛直視著前方,指節那麼點大的小嘴巴粉嘟嘟的,小小的舌頭重複著頂嘴唇的動作。

“謝謝。”張招弟將臉貼近孩子,望向接生婆的目光帶著感恩。

接生婆笑了下,她將指頭點在嬰兒的小嘴旁邊,小嬰兒側過頭追著要吸她的手指。

接生婆將孩子往張招弟懷裡推了推:“像這樣就是餓了。”

張招弟手忙腳亂地要給孩子餵奶,接生婆又教給她什麼姿勢餵奶不累,晚上摟著孩子睡要注意什麼,溢奶了怎麼辦之類的常識。

張招弟很是感激,心裡湧起一陣陣暖意。

“妮子,老婆走了,你好好照顧自己。”

李亮和村裡的男人去山上打獵了,這段時間都會住在山上。山上野獸很多,去一次不容易,他們獵到足夠多的野物才會回來。

張招弟的婆婆昨天晚上就開始守著她,非要讓她大孫子睜開眼第一個看到的人就她。

可惜她年紀太大,熬不住,天亮才剛回屋躺下。

張玉娘跟接生婆告別,接生婆臨到門口,又停下腳步。她看的出張招弟是真心疼愛剛出生的女兒,可是現實擺在這裡,嫁的又是李亮那樣的人。

她於心不忍,目露憐愛地說了一句:“孩子,想開點。”

張招弟專心在喂女兒吃奶,一手支著頭,另一隻手輕拍著女嬰後背。

她嘴裡小聲地哼著歌,也不知道聽到了沒有。

婆子在心裡嘆了口氣,出去後輕輕帶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