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延疏最後那番話,尹延昳獨自窩在車廂裡想了一路。

等抵達瓊華苑外時,他還是沒太能想明白,腦子裡亂成一團,看著月色下瓊華苑的苑門,都有些恍惚起來。

苑門外的守衛聽尹延疏說是為生意上的事來見夫人,看了看隨行的五公子,倒也沒說什麼,便進去通稟。

彼時,尹延君和陶邀正在用晚膳。

陶邀看了看一言不發的男人,淺淺抿唇,細語開口。

“既然是三弟來,又這麼晚,想來應該是正事,宗主不想管府務,我可不能不管生意,我爹還等著我接他來養老呢。”

尹延君垂著眼正在剝魚刺,聽言薄唇輕勾。

“你想見便見,何必試探我的意思。”

陶邀唇角淺翹,“我當然要看宗主,若是宗主還不想見府裡的人,我便請延疏去書房談話,不在這裡礙你清靜。”

她只隻字不提尹延昳,全將他當個陪襯。

尹延君將盛了魚肉的碟子遞到她面前,眉眼淡淡自顧夾菜。

“這個時辰來,大約也還沒用膳,叫他進來一起用吧。”

他對庶弟,總是相對寬容一些。

陶邀笑了笑,抬眼衝錦俏睇了個眼色。

錦俏微微頷首,悄然轉身退了出去,親自跟著守院護衛出去領人。

順利進到苑內時,尹延昳恍惚的思緒才漸漸沉澱下來,聽著前頭尹延疏溫和有禮的同大嫂身邊的貼身侍婢談話,他也始終沒出聲。

“不知大嫂近日在此處靜養,身子可恢復的還好?”

“勞三公子關心,有宗主在,我們夫人如今已是養的大好了。”

“那便好,若非鋪子裡實在有事急著定奪,我實不該這麼晚才過來打攪。”

錦俏笑語溫柔,“三公子也是替夫人分憂,夫人心中可比三公子要愧疚,況且自打夫人身體大好,如今在此處休養閒暇,宗主和夫人歇的都晚一些,此時才剛剛用膳呢,二位公子來的正巧。”

尹延疏溫笑兩聲,“那我跟五弟就更不好意思了,跑到這麼遠來蹭大哥大嫂的膳。”

“三公子說笑了,宗主和夫人聽聞你們來看望,是很高興的。”

兩人說說笑笑,很熟稔自然的樣子。

尹延昳暗自撇嘴,高興?高興還把他堵在門外不見人?

三哥一來,倒是就順順當當的進來了。

他這會兒心裡後知後覺開始泛酸。

這未免也太區別對待了。

兩人被帶進後院的前廳,就瞧見尹延君和陶邀果真正在用膳,桌上還多出兩副碗筷。

尹延昳悶著聲,從尹延疏一起見禮。

“大哥,大嫂。”

“三弟,五弟。”,陶邀起身相迎,面上笑盈盈,“快坐吧,一起用膳。”

尹延疏溫和一笑,“多謝大嫂。”

倒是不見外的當先走過去坐下。

尹延昳見狀,這才磨磨蹭蹭地挪過去。

他悄悄看了眼自家大哥,見大哥從始至終沒看他,只是慢條斯理地專注用膳,他嘴裡更不是滋味兒了。

明明已經餓了一天,可這會兒飯菜入口,卻是吃的沒滋沒味兒。

陶邀看了眼兄弟倆,也沒多言。

用過膳,四人在堂內各自落座,錦俏送了茶進來。

陶邀正要問尹延君,她是不是請三弟去書房談正事,剛一張嘴,就聽身邊的男人先一步開口。

“生意上出了什麼事?”

尹延疏聽言忙放下只喝了一口的茶盞,“是莊子今年收成的那批金菊,不及去年的好,茶莊那邊製成的幹茶,沖泡出來後茶色也不夠澄明,可去年的菊茶新出時,賣的極好,最後還供不應求,今年在秋收前,茶莊就是接了許多單子的,如今能送出的貨不及七成,剩下的那些大嫂看...”

陶邀嚴格訓誡過下頭的人,不管什麼生意,絕不能以次充好,壞自己口碑。

她也曾因此,狠狠懲處過那些欺上瞞下中飽私囊的老掌櫃,也在生意盈利好的月例裡,給大夥兒大方分紅。

有例在前,大夥兒就算是多跑幾趟腿事事請示,也不願自作主張擔了麻煩。

如此細緻下來,各家鋪子經營都極其嚴謹。

口碑是好了,可東西越精,生意越好,反倒發展到供不應求的地步。

就算是尹延疏有處理的法子,也不好私自做主,就拿別的好茶去跟商家談解,就怕是一個不好耽誤了來年的生意,所以願意來問問陶邀的意見。

在生意經方面,他的確跟這位大嫂學了許多。

“成色不好的幹茶有多少?”

“兩百多擔。”

陶邀若有所思點點頭,“那是不少,不是說不精細美觀,就要浪費,一年一季的東西得珍稀,都送去藥鋪,脂粉鋪和點心鋪,讓那邊商量著將那些次等乾花用了。”

廳裡三個男人齊齊看向她。

尹延疏不恥下問,“金菊是有疏風散熱、清肝明目的藥效,去年我們正是推出的此賣點做的菊茶,我原先是想將這些送去藥鋪的,可脂粉鋪和點心鋪那邊...”

“制些金菊潤油和霜膏,再做些品相好精緻些的金菊點心,到時候你親自去同那些欠單的茶商交涉,拿出這些新鮮東西贈與他們賠禮,就說讓他們提前嚐鮮,我們供不應求是因著今年推了新東西,來年花莊擴建,收成必然翻倍,虧欠的單子先用旁的精茶補上,來年再多讓幾成訂單給他們。”

尹延疏聽得陷入沉思,似是在細究她此舉的意義。

“大嫂是想趁機推出脂粉鋪和點心鋪的新品?”

陶邀笑,“金菊此物,只適合做茶,且秋高氣燥之季賣的最好。用來做脂粉不夠芬香,做點心不夠清甜,又是個季性收成,不出挑,也就是賣個新鮮花樣兒,新鮮一兩個月,必然之後就賺不到什麼錢。”

“行商的都是路路通,家家研製什麼新東西,都是窩著藏著,一旦推出的盈利好,旁的同行也會紛紛效仿。”

“去年我們菊茶大賣,今年他們在我們手裡達不成的菊茶訂單,再去到別人家小茶莊收,說不定也能收到與我們同樣的菊茶,不妨礙他們做生意,卻會妨礙我們明年的銷路。”

“做個新鮮東西做引子,分走茶商的注意,讓他們將訊息帶出去,其他點心鋪和脂粉鋪來年定會爭相效仿,那些小茶莊明年的金菊被別人爭搶走,勢必產不出多少量,那我們明年擴建花莊翻倍收成的金菊茶,必定能都銷出去。”

見尹延疏似悟似迷糊的點頭,她清淺一笑。

“你做生意,不能看今年,要看明年,不能算明年,要算往後的許多年。”

“今年因為一些原因可能流失的合作商賈,便要想法子讓他們明年乖乖找回來。”

“人的交情都是天長日久積累的,牽引著找你做生意的那些人在你這裡離不開,直到他們不再選擇別人,那你的生意,才能長久。”

“我們不止靠口碑,也要靠頭腦和伎倆。你行商,一定得有點子狡詐。”

尹延疏猶如醍醐灌頂,他真沒想過,同人賠禮道歉,也要這麼不動聲色的從旁算計一下同行。

這可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