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著,握住陶邀肩臂扶她站起身來,溫聲問詢。
“可累了?累了便早些進帳歇息。”
陶邀搖頭,“不累,不是要夜間遊獵嗎?宗主所說夜間遊獵的樂趣,我還沒見到呢,不然豈不是虛於此行了?”
尹延君被她躍躍欲試的興奮所感染,失笑調侃。
“怎麼?方才在回來的路上,還怕黑,鑽在我懷裡不敢動,眼下又不怕了?”
陶邀瞳珠流轉,悄悄撇嘴。
“方才不是沒有火把嗎?那山路黑洞洞的...,這次帶著火把,能看清路,有宗主在,我便不怕了。”
尹延君微搖了搖頭。
“好,你進帳裹件披風禦寒,我取些東西,這便進山。”
陶邀亦步亦趨跟上他,兩人先後進了帳篷。
她自去摘了衣架上掛著的玄色披風裹上,先是好奇的看了眼尹延君拎在手裡的小包袱,又難免關切的問道。
“山裡冷,宗主不再添一件外裳?”
“不了,可好了?”
“嗯。”
“走。”
二人自營帳裡出來,齊麟拎了只籮筐,正巧帶著兩個家僕由遠走近。
見到二人連忙快步迎上來,先看了眼尹延君手裡的包袱。
“宗主要進山?屬下陪您。”,說著將手裡裝了些藥草的籮筐隨手丟給身後家僕。
卻被尹延君淡聲攔下,“走不了多遠,你們不必跟,火把拿來。”
齊麟聞言怔了怔,看了眼一旁的陶邀,遲疑地將火把遞上前。
尹延君抬手接過火把,將包袱挎在肩上,一手牽住陶邀,抬腳前叮囑了一句。
“留心信煙,若是無事,便不必過來尋。”
“是。”
齊麟目送二人背影走遠,目露憂色,握緊手中劍鞘。
——
陶邀跟著尹延君在山林間穿梭,離原先紮營的溪澗越行越遠。
二人始終並肩而行,他不曾鬆開她的手,她竟也不覺得害怕了。
期間幾次聽見周圍有走獸異動的聲響,卻也不見他停下,反倒是一路左右觀望著,視線遠眺,也不知在這黑漆漆的深山老林裡,能看得到什麼。
走了許久,她腳都酸了,總算忍不住開口問他。
“宗主到底在找什麼?再這麼走下去,我們該在天亮前無功而返了吧?”
尹延君聞言停下腳步,看她纖秀眉心淺蹙,這才想起已是走了許久。
“可是累了?”
陶邀毫不做作的點頭,“我腳疼...”
尹延君當即將手中火把遞給陶邀,“拿著。”
陶邀下意識伸手接住,“怎麼?唉~,宗主!”
卻見男人在她身前蹲下,不由分說地將她背在了背上,而後沿著坡路繼續上行。
“宗主!你這樣揹著我上山,很不方便,要不我們...”,先回去?
陶邀正想勸他,話沒說完,便被他打斷。
“也不是非得要有收穫,原本就是碰運氣,只是已經走了這裡,再往前便是兩岸峽,到了那兒若是還尋不到,我們便原路返回。”
他這麼有毅力,陶邀都被他揹著走了,自然不好再勸他放棄。
只是,她到底是十分好奇。
“那你到底在找什麼?值得費這麼大的心思?這一路走上來,我們也遇到一些藥株,竟都被你無視了。”
尹延君聞言不由哂笑,“你也辨識的出哪些是草,哪些是藥材了?”
陶邀輕翻白眼,“這可是清麗啊,好歹我也不是第一次隨你進山了,哪能一點竅都不開?春迎和滿秋那兩個丫頭都說了,在清麗,便是個幾歲稚童,都能辨認的出大部分的藥材。”
尹延君揹著她躍上一塊石坪,繼續踩著崎嶇不平的石坡往上走,笑語輕快的與她閒聊著。
“那倒是,能辨識草藥,懂些醫理,終究是沒有壞處,你若是感興趣,明日起我可以教你習醫,收你做關門弟子,如何?”
陶邀立時心生牴觸,“那還是算了!”
“我,我資質愚鈍,最怕讀書識字了。”
“醫書,我更是看不懂的,宗主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還是莫要在我身上耽誤心思了,有這功夫,您倒不如再尋幾個資質上佳的做關門弟子。”
尹延君腳步穩健,聞言不由低聲失笑。
“想做本宗主的關門弟子,傳授尹氏醫宗的內門衣缽,可並非只憑資質上佳,便夠格的,你這丫頭,竟這麼不知把握機會。”
陶邀伏在他背上,聽這尤其自負的語氣,也不禁笑出聲。
“聽起來,尹大宗主的門欄好生難攀呢,怎麼,宗主收徒,條件十分苛刻的麼?”
“試問哪家大宗宗主收徒,條件舒易的?”
“那都有些什麼條件?”
“尹氏醫宗,除我內門三代血親外,旁支分支尚存許多,宗內門下,還分有諸多遠親小宗族,他們族中若有子弟要習醫,也得如外人一樣,先拜到東外院師父面前,透過考核,才能閱覽外院藏書閣的醫書。”
“每年驚蟄,內宗醫師,會對外院的學徒舉行一場考較,成績好的,有幸被選入內宗書齋,才算得到自由出入清麗府的資格,止步於內府書齋。”
“到這一步,那之後是否能懸壺濟世,名揚四海,就全憑各自的資質了。”
“但是這些人,都與我的關門弟子無緣。”
“要傳授我的衣缽,這些都是其次,唯有一點不可破例。”
陶邀伏在他耳邊,歪頭追問,“什麼?”
尹延君哂笑側首,唇瓣在她鼻頭曖昧擦過,笑語溫潤低磁。
“首先要是我的嫡長子,其次還要天資聰穎資質上佳,若不然,便得是嫡次子...”
他溫熱的呼吸盡數撲在陶邀面上,惹得她面腮不禁微微發熱,眼簾顫了顫,連忙轉開臉不再看他。
然而她手裡舉著的火把光線,卻將她這躲閃羞赧的反應,盡數印入男人眼中。
尹延君順勢將臉轉向前,眉目間的笑意卻始終未曾落下。
他在崖邊駐足,低身將背上的姑娘放下來,接過她手裡火把,自顧向前走了兩步,視線一邊打量著崖底,隨意而疏懶地話語迎風飄進陶邀耳中。
“祖傳秘卷太多,我至今未能盡數參透,再過兩年便至三十,娶妻生子於我和尹氏大宗來說,已是迫在眉睫。”
“即便孩子三歲識字,五歲便要習醫,我若能用二十年,為尹氏大宗培養出一個合格的宗子,也算是盡到了作為家主,最該盡的責任。”
“到那時,我已年近六旬...”
陶邀靜靜注視他清挺頎長的背影。
山崖上夜風迴旋,他玄色錦袍的衣襬被撩撥的獵獵翻飛,猶如夜幕間振翅欲躍的穹鷹。
話說的疏淡輕巧,其中飽含的責任與分量,卻重若千金。
到這一刻,陶邀突然便開始可憐這些出身名門的世族子弟。
受宗法制的約束,他們血統越尊貴,從降生那一刻起,所揹負的責任與負擔,便越重。
彷彿從他生下來,便已經被扶持在一個死板的框架中,也被規劃好了一生的路,要如何走。
陶邀垂下眼簾,視線落在自己平坦的小腹間,若有所思。
他無疑是在告訴她。
他期待著她帶給他喜訊,並已經對他們的孩子,給予厚望。
正自心神不定,便聽身前那人溫聲喚她。
“邀邀,過來。”
陶邀抬眼,依言上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