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他們想了多少辦法,北疆王一行人還是未改變行程,於五月十九日,正式進入大周國都。

衛長纓奉命前去迎接,街道兩旁站滿了御林軍,將平頭百姓徹底隔開。

昭和乾脆直接閉門不出,待在安福宮中,皇后擔憂她想不開,於是將她記在自已宮中,讓她做了嫡公主。

硬是將昭和養在中宮,天天開導她。

謝寶寶便日日去皇后宮中看她,今日聽聞北疆王已經進了皇城,昭和整個人都像是最後的希望也毀滅了。

坐在榻上看著窗外,連皇后說話她都沒聽見,謝寶寶與皇后對視一眼,皆是無可奈何的嘆氣。

“這孩子總是想不開,北疆王就算再怎麼殘暴,你也是大周的嫡公主,他不敢太過放肆。”

“若說情愛一事,好孩子這世上哪有一生一世一雙人的美事?都不過是世人想象出來的,真真嫁了人,都是大差不離。”

皇后唉聲嘆氣的勸說,期望昭和能想開些,老皇帝一道旨意下得隨意,可卻要昭和受害一生。

謝寶寶只覺可惜,卻又改變不了事實。

昭和幽幽的收回視線,有氣無力的說道,“母后說的是,兒臣並未抗拒和親,只是覺得心裡空落落的。”

皇后拍著她的手,“母后知道你的苦楚,在這兒關起門來,我們就是親母子,你不必在母后這裡端著。”

“若是實在鬱結,想哭就痛快哭一場,只是切記不要將自已的心迷失了才好。”

昭和勉強的笑了笑,點頭道,“有母后在,兒臣不想哭,小時候母后救過兒臣的命,如今又為了兒臣,不惜讓自已在後宮更加落人口舌,兒臣不願母后操心。”

說著昭和將頭靠在皇后肩上,閉著眼睛無聲流淚。

“你這孩子有心,母后只是不忍你這般艱難,將你收為嫡公主,駐紮在北疆的守軍,是本宮親兄長,你若是遭遇不測,他也會護佑你的。”

謝寶寶這才明白為何皇后,會執意讓昭和做她的女兒了。

她這是打算給昭和留個保命符,昭和吃驚的坐直身體看向皇后。

皇后摸了摸她的頭,笑著說道,“你娘是本宮的女使,卻被皇上臨幸,她覺得對不起本宮,幾次三番要將你落胎,是本宮攔著的。”

“後來她生下你,便鬱鬱寡歡,以至於既無心爭寵,也無心養育你。”

“才使得她年紀輕輕便心結難消,早早殞命,如今丟下你一人如此艱難,本宮怎麼忍心看著你在這皇權中喪命。”

謝寶寶聽的很是震驚,昭和抿著唇神色複雜。

皇后繼續道,“本宮如今細細回想,竟不知當初攔著你娘將你留下,究竟是對還是錯。”

過了片刻昭和搖頭道,“母后仁慈,是兒臣之幸,在這世上走一遭,即便結局不盡人意,能有幸識得母后和南華,兒臣都該知足。”

皇后嘆了口氣,從錦盒中拿出來一塊兒玉佩,放在手中細細摸索了一會兒,遞給了昭和並叮囑道。

“這塊玉佩是你舅舅給本宮的,如今將它給你當作信物,切記要保管好,有任何危險,你都可以去找他知道嗎?”

昭和將那玉佩放在手心中,突然潸然淚下,哽咽著回道,“多謝母后,兒臣未曾在母后跟前盡孝,還累的母后憂心兒臣。”

皇后安撫著她,謝寶寶看得心情很是沉重,昭和命不好早早便沒了親孃,可她又是幸運的,有了皇后這個母親。

傍晚老皇帝宴請北疆王,文武百官全都在列,謝寶寶雖然可有可無,但謝執安卻是舉足輕重的人物。

有他在,自已就算是個傻子,也是少不了的。

皇后攜著昭和坐在了上座,謝寶寶跟著謝執安坐在一起,衛長纓坐在她旁邊,而北疆王以及他帶的一干使臣,盡數在她們對面。

老皇帝第一次沒有姍姍來遲,坐下後說了一大堆場面話,將他那位未來女婿,直接誇上了天。

那北疆王並沒有傳聞中,穿著皮襖子什麼的,一身青色絲質長袍,用玉冠束著頭髮,手握一柄摺扇。

端的是一派風流倜儻,哪裡有半點傳聞中的樣子?

謝寶寶自從看到那北疆王后,便和衛長纓與昭和一樣,露出震驚且不可置信的神情來,他們三人在暗中交換著眼神。

各自在風中凌亂。

謝寶寶趁著歌舞昇平之際,藉著與衛長纓敬酒的動作,低頭快速交談幾句。

“怎麼回事?蕭塵怎麼會是北疆王?”

衛長纓同樣糾結的回她,“你可問對人了,我知道個屁,這貨去年與我在大漠中相識,說他是南北往來的商人。”

“你知道我今日去迎他進城時,看到的人是他時有多驚恐嗎?感覺就像被人輪姦了一樣。”

謝寶寶聽著他毫無素質的言論,並未阻止他,而是很認同的點頭道,“同感,我此刻也感覺像被人輪姦一樣。”

衛長纓一口酒,盡數噴到了前方的點心上,驚疑不定的看著她低吼道,“謝寶寶你還是不是個女人?”

謝寶寶默默擦了擦被濺到的酒漬,滿不在乎的回道,“打個比方而已,我又沒有和你一樣,被人輪姦過,我怎麼知道。”

衛長纓咬牙切齒的恨不得殺了她,她卻施施然坐直身體,看向中央擺動著身軀的舞姬。

謝執安趁著老皇帝不注意,偷偷看了她一眼,小聲的說道,“顛貨,下次再胡說八道,小心我縫了你的嘴。”

謝寶寶茫然的看他,故作驚訝的說道,“我什麼也沒說啊!你該不會是上了年紀,耳朵開始衰退了吧?”

說完她還故意露出一副,你好可憐呀!的神情,看得謝執安眯起眼睛瞥她。

謝寶寶繼續將目光,掠向對面的蕭塵……不對是北疆王烏嘯城。

對方貌似看歌舞看得入迷,可謝寶寶卻親眼瞥見他時不時勾唇冷笑。

她默默嘆氣,昭和真是命苦,泡沫一樣消散了個老頭子,如今又來了個陰晴不定的腹黑狼狗。

大殿上一派君臣和諧的樣子,可實際上就連謝寶寶都感受到那暗中的洶湧。

宴會過半,老皇帝掐著一之舞的尾巴,悠然開口說道,“今日能與北疆王共飲佳釀,實在是幸哉。”

老皇帝一開口,舞姬的動作幅度小了,就連激情澎湃的管絃樂,都像在彈催眠曲,聲音立馬低到近乎聽不到。

烏嘯城端著酒杯,遙遙對著老皇帝敬酒,眉眼疏朗的笑道,“多謝陛下盛情款待,很快我們便是一家人了,是我北疆之幸。”

他說這話時,目光有意無意的掠過昭和,對方斂著神情,端坐在皇后身邊,無比乖巧懂事。

烏嘯城淡然一笑,老皇帝渾濁的眼中精光四射,大笑著說道,“對,很快便是一家人了是喜事。”

隨後話音一轉,試探的說道,“朕膝下眾多皇子公主,就數昭和最是懂事聽話,她生母才沒了不久,朕實在不捨。”

老皇帝向一眾文武百官,賣力表演著父女情深,只是不等他說完,就被烏嘯城笑著出聲打斷。

“陛下愛重公主,自然捨不得將她遠嫁北疆,可如今為北疆與大周永結同好,又不得不忍痛割愛,將昭和嫁於北疆。”

“本王自感也算有情有意,自然不會讓公主受苦,本王向陛下保證,等接公主回北疆,必定會給她一個終身難忘的成婚典禮。”

得,

這是直接將老皇帝的話,不露痕跡徹底堵了回去,老皇帝之所以是皇帝,自然有他的腦回路。

點頭笑著附和道,“北疆王英名在外,是實實在在的梟雄,將昭和交給你,朕自然是放心的。”

這話說完他便住了嘴,目光掠過謝執安時,略微停頓了片刻,便收回了視線。

於是謝執安放下酒杯,聲線低沉又不突兀的說道。

“昭和公主生母亡故不久,在大周無論王親貴族,長者逝世皆要守孝三年。”

“事出突然沒來得及告知北疆王,是大周思慮不周,如今既然北疆王親自前來,斷然也沒有空手而還得道理。”

“不如請北疆王先與昭和公主,在大周將親事定下,待孝期滿了,再由大周親自護送公主前往北疆,不知北疆王意下如何?”

謝執安這話一出,瞬間有文武大臣附和道,“是啊!大周向來以孝為本,這樣既不會讓昭和公主為難,也能與北疆有所交代。”

“周大人所言極是,北疆與大周聯姻,這是好事,為民謀福,但也不能以此讓昭和公主背上不孝之名。”

謝寶寶滿眼震驚,這是她第一次直觀的感受到,什麼叫爾虞我詐。

烏嘯城端著酒杯來回轉,任由那些嘈雜的聲音淹沒自已,謝寶寶看的直搖頭。

這人還真是會裝,之前在她們幾人面前,裝出一派富家公子樣兒,如今握著酒杯的姿勢,真像一個精於謀算的狐狸。

“不知南華郡主,對此事可有別的看法?”

彼時謝寶寶正吃著水晶糕。

對面端著酒杯來回轉的烏嘯城,突然向她看了過來,隨口問出的話,差點驚得她噎死自已。

謝寶寶緩緩嚼著口中的水晶糕,直到徹底嚥下去才擦了擦嘴出聲。

故作深沉的說道,“昭和與我情同姐妹,我自然不願她心中留有憾事,不如就委屈委屈北疆王,留在大周做駙馬??”

話說到最後,她語氣中帶著幾分試探,他衝著謝寶寶掀了掀眼皮,並沒有多言。

那些文武百官看著謝寶寶,各個眼觀鼻鼻觀心,裝起了王八。

烏嘯城看了看她,垂下眼皮沒有立即回答。

大殿中一時安靜的人人都屏住了呼吸,謝寶寶看向昭和,見她也垂著眼睛,一味兒的盯著眼前的果盤再看。

她實在不明白那果盤有什麼好看的,能讓她連終身大事都不在意!

半晌,烏嘯城才笑出聲,只是神情中帶著一抹別人看不懂的深沉。

“南華郡主果然有趣,只是要家北疆的人是昭和公主,不知公主可有什麼別的想法?”

他微微偏過頭,看向坐在皇后身邊,挺直著背脊的昭和,語氣中盡是調笑揶揄!

昭和抬頭瞥了他一眼,冷冷的開口回道,“婚姻之事,全憑父皇母后做主,但守孝之事,我亦不願愧對於母妃!”

昭和因著答應和親北疆,生母位份底難免會被人戳脊梁骨。

所以老皇帝格外開恩,將昭和公主的母親,從小小采女,直接封為了昭儀。

這也是昭和為什麼會安靜的答應下來!

烏嘯城目光沉沉看著昭和,昭和亦不退縮。

謝寶寶看的興奮不已,緊張的抓著衣裙,手心中早已經汗溼一片。

“呵,真是拿你沒辦法!”

烏嘯城輕笑一聲,搖頭無奈的說了一句,昭和愣了一下,神色複雜的看著他。

對方轉頭看向老皇帝,聲音不鹹不淡的說道,“既然公主如此深明大義,本王也不能強行奪了她一片孝心。”

“就依陛下所言,不過……”

烏嘯城說到這裡故意看了一眼昭和,隨即又接著說道,“大婚可以延遲,等昭和公主守孝完了在舉行也不遲,只是本王北疆還有許多政事要處理,不便多停留。”

謝寶寶聽懂了,他這是打算延遲成婚,而烏嘯城作為北疆王,用不了幾天便會回去主持大局。

他此行目的落空,只怕日後會故意找藉口推拒大婚,將昭和架在既有婚約,卻又沒有時間成婚的架子上。

讓她一輩子守在上面,直到死為止!

太卑鄙了!!!

顯然所有人都想到了這一層,他過幾日回去,這一走只怕就永無再見之日了!

底下官員已經徹底驚了,小心翼翼的議論著此事。

有人已經開始反對了,這本是想給對方下馬威,卻不想被對方戳了馬屁股。

真是得不償失!

“這如何使得?北疆王是來求娶公主的,若是空手而歸,豈不是要讓天下人嗤笑我大周出爾反爾嗎?”

有人坐不住直接開始發揮自已的口才,從兩國邦交到造福萬民,充分發揮出了畢生所學。

為國為民鞠躬盡瘁,不能以小利危害江山社稷。

那是謝寶寶第一次見識到,那些能將人用口水淹死,才高八斗的朝臣。

他們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言之鑿鑿將一介弱女子,架在道德的制高點,肆意啃噬其骨,啖其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