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濤滔滔驟江水,生離死別人已空。

悲傷無言難自禁,淒涼人世苦無窮。

麻繩諞挑細處斷,厄運偏找苦命人!

天空中淅瀝瀝的下起了小雨,祈雨的隊伍也散了。老羅像丟了魂似的向村口走去……

鍾坪處,幾個好心的村民將老羅架上岸後,便將堵住河道的木柵欄開了個小口,不一會,灕水便沖塌了柵欄,淹沒了之前的河道。

河中央,像是有兩個人站在水中,遠遠看去,又像兩根未衝散的木樁。

季家祠堂內……

“季方位!這事不是你一個人能做得了主的!”一個年長的族人明顯有些激動,他朝周圍掃了一眼,只見周圍一個個族人都避開了他的目光。

“此事我已定奪,無需再議!”季方位頭也不抬,轉身看向廟祝:“請族譜!”

“這……”廟祝有些遲疑:“怕是不妥吧”

“有何不妥?”季方位微微抬眉。(注:後世又稱季你抬眉。)

“這……”廟祝看向副族長。

季方圓起身:“二弟切莫著急。且聽廟祝把話講完。”說罷,轉身朝廟祝略一拱手:“先生請將祖訓與各位道來,請各位長老定奪。”

廟祝看了看季方位,見他不動聲色,暗自捏了一把汗:

“祖訓:吾輩雖身已逝,而傳守家族血脈,以告後人。吾輩為社稷而死,為民而亡,雖為罪裔,而精神不滅。宗祠內永駐吾輩之靈。

凡夙昔辭世之後,得以登入宗祠者,宜具足特定身份與功勳。列舉如下:

族之遠祖,已故之祖,文成武將,仁人志士。

燭炬傳承,代代相傳,傳承家族之光輝。”

“囉哩巴嗦”,還沒等廟祝唸完,季方位擺了擺手,看向河長,“今日之事,我且做主,李二嬢因祈雨而亡,當入這宗祠。”

“季方位,你是不是不把在坐的諸位長老放在眼裡!”季方圓一拍旁邊的茶桌,指著季家族長怒罵道。

底下的長老交頭接耳,為首的一個長老起身說道:“方位啊,此事重大,也不合祖訓。今剛祈雨成功,巫師老神還在外面等待,不如我們先將這雨神安頓好,晚點再做定奪,如何。”

季方位眼見祠堂內長老交頭接耳,心知此刻不辦恐怕多生事端,便道:“不必了,李二孃此事我已在祭臺前立誓。誰要反對?當時便將自己家人祭祀了即可!”

“而且……”,季方位話風一轉。“誰與我說說當時李二孃口中這合陰婚之事?”說罷,目光便掃向季方圓。

季方圓被季方位這一盯,頓時跌坐在椅背上,口中喃喃:“哪裡?沒有的事,沒有的事。你莫聽這那婆娘瞎說。她就是失心瘋,臨死前胡說一通。”

季方位咄咄逼人:“我又沒說大哥你,你又何必緊張?”

大家正準備瞧這齣好戲,只見從季方圓左側穿著黑袍華服的男子起身,輕輕按了按季方圓對著季方位說:“二哥,這種事無憑無據,切莫因一介村婦之言墮了我季家名聲。”

他接著看向季方圓道:“就算是救子心切,諒大哥也不能做出這種違背祖訓之事!”

季方圓哼了一聲,轉過頭去,不再言語。

季方位看著祠堂外面人頭攢動,心想此事關乎季家聲譽,且等此間事了。再做定奪,便朝祠堂兩旁擺手:“那此事諸位可還有異議?”

見眾長老你一言我一語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這黑袍男子便接過話茬:“想我二哥一直為族裡之事奔波,事事公正。李二孃今日也算是為我季家村求雨而死,而且李家之人入我祠堂,也不算壞了規矩。想來諸位也不會對此事有異議。”

“悉悉索索……”祠堂內的長老交頭接耳。

黑袍男子對廟祝使了個眼色:“既然如此,先生,請族譜吧。”說罷便讓手下去老羅家中尋人去了…

季方位對著黑袍男子點了點頭:“有勞老四了。”黑袍男子便一拱手,回到了座位。

話說這陳平安帶了羅武,三步兩跳,便來到了季家村外那間破屋內,躲了一會,沒見阿寶尋來,陳平安便打算帶著羅武出去探聽下情況。

不一會,一陣吹拉彈唱聲從村口傳來,陳平安探出頭,原來是祈雨的隊伍返回了。人群中卻不見老羅夫婦二人,不禁有些疑惑。

待到阿寶和雨師老神過去。陳平安便帶著羅武向祭臺前奔去。

遠遠的,羅武看到了失魂落魄的阿爸,便喊道:“阿爸,阿爸,我在這。”連喊幾聲,老羅卻好似沒聽見。

陳平安瞧見老羅這七魂不見了六魄,便察覺了異樣:“心道,李二嬢向來不讓羅武離開自己的視線,這麼一會了。想是早就找來了。見老羅如此模樣,如今又不見了李二孃,莫不是出了什麼變故”。

便將羅武拉在身旁,跟上老羅。便打算先回村再說。

老羅似是沒看見陳平安二人,繼續怔怔的走著。這時季家一個家丁匆匆趕來:“老羅,恭喜啊,你們家李二嬢入祠堂了,說不定能入牌位呢。”

老羅聽到李二嬢兩個字,頓時眼睛有了精光:“對啊,我得趕緊回去。李二嬢還等著我做飯吶,今天忙了一上午,不然她帶了羅武回來還得餓著。”

說著抹了抹臉上的淚水。摸索著朝家的方向走去。

羅武拉著老羅的手:“阿爸這是怎麼了,我這不是在這嗎?阿媽在哪裡?我先去找她。”老羅看著羅武:“好好好,你先去把阿媽叫回來。”

陳平安知是出了事,拉著羅武。便朝著鍾坪奔去。

到了鍾坪處,大水已經把祭臺吞沒,一望無際的水面上,哪裡還能尋得到人。

村口處,那個家丁對著老羅說了大半天,眼見給老羅一時半會說不清楚,便二話不說拉著老羅去了祠堂。

入了祠堂,老羅怔怔的站在門口,季方位看著老羅。感覺不對勁,便大喝一聲!混著祠堂的回聲,如一聲佛號,震人心魄。

老羅怔了一下,呆呆的看著季方位,眼神裡有些空洞。“丟魄?”季方位明顯有些發怒。

季方位轉頭,掃過季方圓,盯著黑袍男子。

只見黑袍男子起身來到老羅身邊,看向老羅,隨即用食指和中指點在老羅額頭上。

嘴上念動咒語,心中一驚對著季方位道:“確是丟魄!”

隨即對著季方位攤了攤手,意思此事與他無關,

“何人竟敢在我季家祭祀時動土!”季方位慍怒。對著黑袍男子道:“可有辦法?”

黑袍男子一躬身:“按理來說才大半日,可以在祖祠內招魂,”旋即看了看老羅道:“只是……”

“只是什麼只是,凡季家村人,都是我季家族人,”旋即對著黑袍男子說道:“有勞四弟幫這老羅招魂。”便讓開身位,負手站在祠堂的一角。

黑袍男子知大哥這脾氣,便走向祠堂正中,跪拜在地:“先祖開恩,今季家族人在我季家村丟魄,二十三玄孫季方寸。請祭壇!”

“咚…咚…咚……”

只聽季家祠堂內鐘聲迴響在整個季家村。

季家族人無不驚異:“今天又有大事發生?”然後都停下自己手中的活,匆匆朝祠堂祭壇奔去……

話說這陳平安帶著羅武來到鍾坪,望著一望無際的水面,哪裡還尋的到人來。

找尋了片刻。忽聽三聲鐘響,便有季家僕人匆匆趕來:“族長讓我來尋二位,說是與老羅性命攸關,請二位回宗祠一趟。”

陳平安一聽,怕是老羅那又有了變故,便先帶著羅武回村來。

僕人帶著陳平安二人徑直來到祠堂前廣場上,祠堂前人頭攢動,巨大的神龕停在廣場左側,周圍圍滿了求神問卜的村民。

話說這雨淅淅瀝瀝的下了一會,這時已然放晴,天空上又像有十個老陽掛在天上,比之前更加憤怒。

陳平安路過廣場,看向神龕上的雨師老神,只見他沒了剛才的鎮定,反而是有些侷促,對著旁邊的阿寶吩咐著什麼,陳平安定睛一看,你道是誰?

那人正是當年季家村外破屋內給他們三兄妹燒餅那瘸子!

有道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陳平安馬上收回自己的眼神,心裡怦怦直跳,他現在早已不是當年那楞頭小子,心中盤算:“待到此間事了,我必將當年之事查個水落石出。這雨師老神和這瘸子是何來頭。為何一直來這季家村?莫非有更大的隱秘?”

便問道:“小哥,請問這神龕內是何人?”

“黑山嶺的雨師老神仙你都不認識?傳說他能吞雲吐霧,這次多虧了老神仙發功,族長準備為他大擺筵席呢……”

說話間,便已來到祠堂外。

季家老宅……

只聽鐘聲敲響三聲,古銅色的大門吱呀一聲…從內走出三人。三人約莫百來歲。頭鬚髮白。臉色卻似孩童紅潤,看向祠堂。

村西雜貨鋪……

一位老人正在躺椅上懶洋洋的曬著太陽,慢慢睜開雙眼:“季鍾三響,有趣,剛才雨族顯世,現在季鍾又響,事情開始有趣起來了啊。”

然後見他伸出烏黑的手指一掐,然後喃喃道:“看來這季家也不是鐵板一塊啊。”

陳平安三人來到祠堂外。看見偌大的祠堂,透出陣陣古樸。祠堂內兩排坐著季家的族長長老,都是祭祀時臺上頗有威望之人。

老羅呆呆的站在祠堂正中,羅武哭喊著朝阿爸奔去:“阿爸,阿爸,阿媽走了。嗚嗚嗚”

旁邊的人正要攔住,季方位擺了擺手。

羅武跑到阿爸身邊,哭喊著:“阿爸,你為何不理我。”

地下跪著的黑袍男子陰聲道:“你阿爸被人取走了魂魄,我們季家要請祖招魂,你可原意幫忙?”

羅武雖是天真少女,但聽黑袍男子語氣,知這事關乎自己阿爸生死。便停止了抽泣,懵懂的點了點頭。

說罷黑袍男子將地上的引魂幡遞到羅武手裡,讓她站在祭壇旁邊。

說道:“如果見這三盞油燈全滅,一定要大聲呼喚你阿爸的姓名!”

然後讓廟祝將老羅帶到牌位前,他身後點滿了三排油燈,中間那一排三盞大的,七盞小的代表著三魂七魄,只見有一盞大的燈點燃後,沒一會便熄滅了,帶動著另外兩盞,發著微弱的火光。

黑袍男子口中唸咒,手上用硃砂畫起一張“靜心符”,將其點燃,雙指點向老羅眉心,口中念道:“吧啦吧啦小魔仙,開!”

只見老羅眼中發出一陣精光,然後又煥散開來。

黑袍男子頗為驚異:“按理說才大半天功夫,到不了幽冥。如今卻招不來老羅的魂魄。”他看向季方位。

只見季方位走向祖宗牌位。將一個古樸的羅盤從祭臺取出,走到老羅身邊,用一把鋒利的錐子在老羅掌中一劃,將老羅的血滴在羅盤上。然後遞給黑袍男子。

季方寸接過羅盤,咬下食指,對著羅盤在空中畫出一道符文,按向羅盤。

頓時祠堂內的牌位震動。祠堂內傳出嫋嫋的古樂。

“乾坤借法,魂來!”

只見祠堂外的廣場上,雨師老神的銅鈴開始震動,他有些不安,連忙按住銅鈴,連忙讓阿寶抬了神龕,趕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陳平安人群中瞧見了不對,便偷偷的跟了上去。

還沒出村,只聽得銅鈴一聲脆響。裡面一絲香菸繚繞。

祠堂內。油燈重新燃了起來。老羅也在這一刻清醒了轉來,看見周圍圍滿了村民望著自己,不由得有些發怵。

突然看到旁邊拿著招魂蟠的羅武,便上前抱住羅武,痛哭了起來。

不一會老羅就想起了李二孃臨死前給自己說的話,心想著現在要好好帶大羅武,當務之急就是想辦法取消這合陰婚之事。等羅武長大後替她找到一戶好人家然後去幽冥處尋那李二孃去。

季方位眼見老羅家出現如此大變故,知是自己犯下了大錯。

便對著老羅溫聲道:“當年李主逆轉這天地,我季家便是當今李主的左膀右臂。只因當年唐王降罪,罰為罪裔,貶至這南國一隅。我季家雖為罪裔,但香火不滅。今李二嬢能入得我季家祠堂。享萬世煙火,不用受輪迴之苦,也算是她的福氣。”

老羅抱著羅武,說不出話來。只能唯唯諾諾著。

說罷,季方位也不管老羅婦女,走到祖宗牌位前,跪了下來,重重的磕了三個頭。

然後將袖口裡的貔貅印取出,正色道:“我季家祖訓,不得傷我季村族人。我季方位屢次壞我季家祖訓,今辭去我季家族長一職,這貔貅印,便由諸位長老代為掌管。”

“二哥,這事不妥,”黑袍男子連忙上前,按住季方位的手。

季方位正色道:“我意已決,四弟休要攔我。”

“你倆在這演戲給誰看呢,啥話都讓你倆說完了,做什麼戲來……”只見祠堂左側一位白白胖胖的男子起身,笑臉盈盈的說道。

黑袍男子不解道:“六弟此話何解?”

“何解,解什麼解,謎底他就在迷面上。”這白胖男子揶揄道。

季方位看著白胖男子:“六弟的意思是?”

“家族事,家族了,現在三哥還在外為家族之事奔波,等三哥將外面事了了,你將族長之位給他便可!三哥沒回來,你倆在這演什麼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