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六節 酸楚的家
南水北調倒虹吸原理三維動畫 愛白茶的張家二公子 加書籤 章節報錯
綠杏子又酸又澀又苦,村子裡,除過生產隊的外就數孫懷刄家的最好,接杏又大肉又厚,胡兒還是甜的。
孫懷刄家住在生產隊的場邊上,是一家外來戶。他奶奶逃荒要飯落腳到灣溝子,兒子死後,媳婦跑了,就剩下個孫懷刄跟著奶奶過活。
他家的杏子,每年都是大家偷吃的物件。杏樹種在地坑莊子四周,大小有幾十棵,靠場邊的一棵是最好吃的。
孫懷刄和奶奶住在院子中間開挖的一處地坑窯裡,要想偷吃就得看孫懷刄不在才能下手。
中午吃飯前後,孫懷刄奶奶下坑裡做飯,他們就悄悄地溜過去,蹲在樹下,站崗的站崗、放哨的放哨、找石頭的找石頭,有勁大的往樹上扔石頭或者土塊,把杏子打下來,然後拿上便跑。
土塊如果扔得不準不高,不小心扔到坑裡,孫懷刄奶奶小腳邁碎步,順手拿個木棒或者掃把追上來,邊走邊罵:“這些龜兒子的,誰把石頭扔進來的……你跑,看我不追到你家裡去……,怎麼就沒有人管他這些大呢?這是要害死個人呢啊……”
孩子們四散而逃,有的躲到麥地裡、有的躲到場裡的牆背後,有的躲進牛圈裡,有的乾脆鑽進牛圈坑裡的地道里。
孫懷刄家的杏子讓娃兒們打得沒有多少了,山上的杏子便接上了。
山杏要比孫懷刄家的家杏差多了,長的個頭小,味道也不好,肉也特別薄。
端木公經常一個人下山捋樹葉,肚子餓得咕咕叫,口乾舌燥,只能找這些毛杏充飢解渴。
杏子好點的綠得發亮,是水最大的,也算最好的。開始吃的時候大咬一口,酸水流一嘴,不由得口水一口一口咽,一會兒工夫,酸得眼淚都能流出來,牙酸的沒有知覺,可有啥辦法哩?不吃肚子餓得慌,口渴得要命。
再吃第二個第三個的時候,牙就不聽使喚了,舌苔下面一個勁的泛酸水。
下午放學回家後,端木公在張山溝邊捋了一籠樹葉,肚子餓的發慌,四肢無力,他就吃了一肚子的綠杏,跌倒爬步的把一籠樹葉提回家。
綠毛杏子吃多了就拉稀。本來,在崎嶇陡峭的山坡上,他一個人一邊走一邊左顧右盼,肚子還拉個不停。
好不容易把一籠樹葉提回家,還要把樹葉切碎煮熟餵豬,可一肚子的杏子已經拉完了,還不停的拉黃水。拉的他渾身無力,進門就一頭倒在炕楞下面了。
媽媽勞動回來,一看兒子倒在陰溼的地上,就趕緊拽上炕裡頭。
邊拽邊喊:“兒子,你咋了?咋了?”
端木公渾身無力,像個麵條,半晌才回了一聲:“媽,我肚子疼,頭燒的不行了,我要喝水,我、我要去茅子。”
“媽…媽…媽……”端木公一陣緊似一陣地呼喊著媽媽。
“咋了?媽在哩,不要緊。”
“媽…媽…媽,我肚子疼得很…媽啊……”
席子破了一個黑乎乎的大窟窿,土炕也塌陷下去了,端木公軟綿綿地側身趴在冰冷的炕上。
端木公媽媽趕緊把炕上有好多補丁的紅花花被子拉開給兒子蓋上,這是他最狼狽的一天,也恰好是他的生日。
他舌頭不停地舔著嘴唇,眼睛都睜不開。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有病了,媽媽說是他一個人出去捋樹葉的時候怪著了。
端木公媽媽給兒子蓋好被子後,把那個黝黑髮亮的磚頭做的枕頭枕到兒子頭底下,讓他不要出聲,再給兒子送一送。
只見端木公媽媽拿了一個有豁口的碗,從甕裡盛了半碗清涼水,放到兒子眼前。然後,從案板跟前的筷子籠裡拿來三根筷子,拿一把切菜刀,再拿些燒香板上擱的黃紙在碗裡點著,黃紙邊燒著,端木公媽媽用筷子蘸著碗裡的清水和黃紙灰,在兒子的頭上和身子周圍來回轉過來轉過去,嘴裡唸唸有詞:“走開,你看你怪來嘛?在個娃娃跟前做啥哩?快走,一會兒,我要擀長面哩,你走我給你送……”
就這樣,媽媽給兒子送了幾遍後,把三支筷子定定地立在碗裡的水中間,然後輕輕地把刀拿起來對著筷子猛劈過去,把筷子劈倒跌出碗外。然後,再用刀在兒子頭上和身子周圍來回劈來劈去,轉了幾圈,仍口中唸唸有詞:“看你怪來嗎?有事沒有事的來找我們孤兒寡母的咋呢?我們把你咋啦?快走開……”
端木公媽媽就這樣念著轉著,兒子頭上不時被涼水淋著,慢慢昏睡過去。
“兒子、兒子,醒來,快醒來,看媽給你做什麼了?”聽見媽媽在耳邊的呼喚聲,兒子終於睜開惺忪的眼睛無力地看了看。
一碗酸酸的香氣噴噴的長面放在他的頭邊,媽媽彎腰在炕楞邊看著兒子,見兒子眼睛睜開了,就湊到兒子跟前,把兒子拉了起來。
端木公軟軟的身子斜斜歪歪在一隻胳膊支撐下,勉強坐起來。
“兒子,今兒是你的最,把這一碗長歲面吃了,病就好了。”媽媽愛憐地給兒子安慰說。
聽著媽媽的話,看著碗裡熱氣騰騰的長面,端木公的眼淚頓時在眼圈裡打轉轉,他的眼睛啥也看不見了,只覺得一股熱呼呼的淚水奪眶而出,就像兩條線似的順著面頰滑落。任憑眼淚掉進碗裡,落在手背上,滴在光滑的席子上。
媽媽摸了摸兒子的頭,親切地看著兒子說:“哭啥呢?快不要哭了,把碗端上,長面吃了,頭就不疼了,就有勁了,肚子也就不疼了。”
可端木公不是為肚子疼、也不是為頭疼而流淚,他不知道哥哥還在哪裡幹活呢?也不知道弟弟在哪裡?更不知道爸爸在哪裡呢?不知道他們能吃上這碗麵嗎?
端木公溫順地看了媽媽一下,驟然低下頭,端起碗,吸溜、吸溜地吃起面來,不幾下,一碗麵,讓他連面帶湯喝的光光的,包括碗邊的小菜葉都沒剩下。
看著兒子吃完了,媽媽說道:“就剩一勺白麵,只給你擀了一碗,就再沒有了。”
“那你吃啥呢,媽?我全吃了?”兒子這才醒悟過來。
媽媽說:“你吃了只要頭不疼、不發燒就好得很,家裡還有黃黃饃哩。”
不一會兒,端木公的肚子真不疼了,也不拉了,頭雖然還有些暈,可渾身總算有點力氣了。
黑洞洞的窯裡面,媽媽做面燒鍋的青煙還在窯頂盤旋。炕跟前和門上面的兩個四方木楞窗戶透進一絲微弱的光,端木公頓覺身上有了些許溫暖。
端木公媽媽看著兒子好點了,就吃點冰冷的黃黃饃又忙著幹活去了。
杏子吃了,可杏仁還等著砸出來賣錢呢。他家地坑莊子上面有七八棵一人抱不住的大杏樹,爺爺分給端木公家的只有窯頂上面的兩棵。
這兩棵杏子樹上的杏子特好吃,都是離核的,每年大都曬成杏幹賣錢,砸出的杏仁也賣錢。
山上杏樹大都是野杏樹,苦仁杏,杏子肉苦澀不好吃。
放暑假後,端木公得整天下山打杏,或者到山上撿杏,把熟透的杏子拿回家堆在屋子最裡面,一直到爛。
然後,端木公用水把爛杏皮沖洗掉,留下杏胡。再用磚頭做墩,把杏胡楞子豎起來,大拇指和食指捏住,再用斧頭背敲砸,砸開杏胡,拿出杏仁,曬乾,買給公社收購站
端木說:“杏仁用處可大了,除了媽媽做上一兩頓杏仁面,留下的大部分晾曬乾賣錢,積攢學雜費、買紙筆墨汁,買油鹽,這也是家裡主要收入來源。把杏子撿拾回來到把杏仁賣成錢,幾乎要佔我多半個暑假,一堆杏胡只能砸出十幾二十斤的杏仁,能賣個一二十塊不到五十塊錢,那就已經好得不得了了。”
端木公家院子裡還有兩棵大核桃樹,都分給二爹三爹家了。大門外面一棵小點的核桃樹才分給端木公家,核桃也成了他們家變現的好東西。
端木說:“白露到,就是核桃成熟的季節。核桃早讓我們幾個連打帶摘所剩無幾。剩下就是偷院子裡三爹和二爹家的核桃。那鬥智鬥勇、驚心動魄、鍥而不捨的勁頭讓人臉紅心跳。核桃成熟的季節就是看管得最緊的時候,不管怎麼樣?我總要找機會,白天不行晚上,前半夜不行後半夜,天晴的時候不行就等下雨天,實在太餓了,也太缺錢了。三爹和二爹家總是“防不勝防”,我總有得逞的時候。”
“幸運時,兩個衣服兜兜裝不下,上衣袖筒用樹條一紮,兩個袖筒裝得滿滿當當。我不敢拿回家裡,一旦人贓俱獲會把媽媽氣瘋的。每次成功後,我就偷偷地把戰利品要麼藏在磨窯裡的柴火堆裡,要麼藏在大門洞子中間那個側窯洞的柴草裡,再不行,就拿出大門外,藏在水井旁窯裡玉米杆裡面。”端木公得意起來一邊說,一邊比劃著自己的莽撞無知舉動。
端木公接著說:“最丟人的是有天晚上,剛剛下過雨後,我偷偷摸摸地觀察了一下,發現三爹和二爹家裡燈黑了,估計人都睡下了。我就悄悄地一個人從哥弟身旁爬出門去,總以為神不知鬼不覺,三下五除二地爬上靠大門的核桃樹上,到樹梢處,才隱隱約約看得見摸得著圓鼓隆隆的核桃。還沒摘幾個,突然,腳下一滑,差點沒掉下樹去。幸好,我兩手抓得緊,儘管身子懸在半空,像打鞦韆似的搖搖晃晃了幾下,雙腳才蹬到樹杈間。”
“不幸得是,這一劇烈晃動,驚醒了睡覺的三爹,他披著衣服,吱呀的一聲,把屋門開啟,從門裡探出頭來。這下,我嚇得比掉下樹還厲害,悄無聲息得緊緊爬靠在樹枝上絲紋不動,鞋底大的橢圓形的樹葉密密麻麻擋著下面的視線。漆黑的夜晚,烏雲密佈,伸手不見五指,三爹好像也沒有看見啥,就準備進屋時,不知道為什麼又走出屋子?到核桃樹下,圍著樹轉了轉,又抬頭看了看,未見異常,這才放心的進屋去了。”
“太危險!好在沒穿鞋,否則,三爹按鞋找人,我的“馬腳”肯定暴露無遺。”
“緊貼著樹,屏住呼吸,任憑雨滴打溼全身,任憑風吹樹滑,我雙腳蹬著樹杈、雙手緊緊抓住樹枝,胳膊緊緊摟著樹幹,靜靜地聆聽著地面異動聲響,過了一會兒,只聽見門在吱呀、哐嘡的一聲後,我這才鬆了一口氣。”
“這一嚇,核桃沒摘幾個,全身早已哆嗦個不停,隔了一會兒就戰戰兢兢、躡手躡腳溜下樹來,在溼滑的地上輕手輕腳回到小屋裡。”端木公津津有味地回味這些驚心動魄的往事。
端木公家大門外的核桃樹下還有一棵花椒樹,塧頭東南拐角的臺子上也有兩棵,核桃樹下的歸三爹家,臺子上一棵歸端木公家,一棵是二爹家的,這都是爺爺分家時給三個兒子家分的不動產。
花椒是很好的調味品,夏天也是摘花椒的季節,樹上刺特別多,一旦不小心扎著或者被破了的花椒汁子沾在手上、臉上,都會麻得好難受。
只要一爪一爪的花椒由綠變紅,兩個殼瓣張開口子,露出黑亮黑亮的種子,就是趕緊採摘的時候,花椒也是賣錢掙學雜費的農副產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