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六節 讀書時光
六
天快亮了,端木哥又披衣起床,給火爐子夾炭。
新式爐子燒的爐膛紅彤彤的,火苗一串一串。
在與煙筒連線的拐角,商家奇思妙想做了一個圓形盛水的腔喉,可以倒一勺水,煤煙可以透過這裡,一來加熱了水,二來防止煤氣中毒。
一晚上,這個熱水咕…嘟、咕…嘟、咕…嘟響了一夜。
那咕嚕咕嚕的水聲,怎麼聽著都像是外爺爺熬喝罐罐茶的響聲,聽著聽著,口中都感覺甜甜的、水瀝瀝的。
寒夜裡,端木公把大枕巾嚴嚴實實的圍在頭上,迷迷糊糊地進入昏睡,村子那些難忘的往事又浮現腦際。
春節剛過完,準備開學了。
“孩子,你就不上學去了。你也知道,家裡吃飯的人多,做活的人就我一個,識點字能看啥就夠了。回來到隊裡放羊,掙點工分再掃點煨的,挑點苜蓿和菜,咱們娘母四個的日子就能過得去了,能成嗎?”端木公媽媽有一天下午給端木哥說叨著。
端木哥學習也很用功的,在他們同齡的娃娃裡算學習最好的,他一點也不想放棄學業,回家放羊,可他看著一家四口人成年餓著肚子也沒有個法子啊?他一言不發,怔怔地蹲在門口的門坎邊,不知如何是好,他無法回答媽媽的想法。
端木公媽媽接著繼續說道:“我知道,你也想上學,可就憑咱家的成分,上完小學就到頭了,回來還得勞動種地,也沒有什麼用處了,識點字,不要和我一樣當個睜眼瞎子就夠了。”
端木哥又起身進屋,眼淚汪汪地趴在炕邊低著個頭,一隻髒兮兮的手指頭摳著另外一隻手指頭縫。
尋思了好大一會兒,端木哥才說:“媽,不上就不上了,能給家裡掙工分,多分點口糧,咱們也就不再受人家的氣了,咱家也就有飯吃了。”
“哎,你又掙不到個大人工分,一個半勞力,四口人吃飯,哪裡夠啊?”說著說著,端木公媽媽不由得傷心哽咽了。
這位要強的女人一想到這些,一說起娃娃跟著受連累,心頭不由得一酸,眼圈泛紅,眼淚唰、唰、唰奔湧而出,順著清瘦的臉頰流落到嘴角。
端木公媽媽拉起衣角,抹了一把淚,抽泣地更加厲害,她已委屈到極致,傷心到絕望,酸楚到刻骨銘心。
其實,兒子再不願意又有什麼法子呢?上學要收學雜費書本費,即使想上,這錢就把人難住了。
再者,她也知道兒子懂事,早就看到家裡這個樣子,上學不能當飯吃啊?
可是,端木公媽媽小時候,孃家說她是女娃兒,一天學都沒讓上,一個字都沒識,不到十五歲就來到張家,裡裡外外,挑起張家的重擔。
由於她比丈夫大三個月,深受男尊女卑封建思想傳統文化薰陶的她,主動將自己的生日和夫君一起過,也從來不在莊鄰右舍和孩子們面前提自己的生日。
端木公奶奶是個小腳,個頭只有四五尺的樣子,打端木公記事起,奶奶一直在家裡做飯、縫補洗衣服,還要餵豬、推磨,偶爾去場裡幫幫忙。
端木公奶奶的孃家是靈州縣城東邊城關一個關姓大戶人家,奶奶的娘過世早,她在孃家嬌生慣養,很多農活都不會做,唯有切得一手好菜。
說起端木奶奶切的菜,手工絕對一流。胡蘿蔔、白蘿蔔、洋姜、苤蓮,都是她過年拌冷盤用的食材。特別是用胡蘿蔔和苤蓮拌的冷盤,在村子裡絕無僅有。
端木公奶奶每天盤腿坐在炕頭上,一坐就是大半天。每次都搬一個五十公分左右大的案板,用一把二三斤重的菜刀,可以切上一兩天到兩三天的菜,她時不時地邊切菜還邊抽上一鍋煙煙鍋,這是在孃家就慣上的煙癮。
在端木公奶奶的刀下,胡蘿蔔和苤蓮,變成了長約二寸寬約兩毫米的細絲。
白的、紅的、黃的,還有粉色的菜絲,再經奶奶用紅糖白糖熬製成的汁子一染,最後炮製的香香甜甜,色香味俱佳。
聽人說,唅水面是靈州的特產,從商周時代就一直流傳下來,是至今長盛不衰的麵食美味。
端木公奶奶擀的面也是村子裡絕好的手藝。經她手炒的湯,酸酸的,面也切得特別細而且均勻。
由於是用幾米大的案板和一米多長的擀仗擀的面,每一張面都足有六七十公分的半徑,薄厚也很均勻,這個活兒自打端木公懂事起就是媽媽的活兒了。
端木公奶奶已經做不動了,只管用六七十公分長的切面刀把面犁得像線一樣又細又長,下鍋澆面也是端木媽媽的活兒。
婚嫁喪娶的大事兒,或者家裡貴客迎門,端木公家裡最拿得出手的就算這頓長面了,這也是端木公爺爺奶奶引以為豪的事兒。不是大戶人家做不出這道美食,幾十年的薰陶和錘鍊,端木公母親也從婆婆手裡接過了這門手藝。
初夏到了,山上的杏子開始黃了。
山杏是特產,品質大都很好,離胡的、黏胡的,接杏、甜杏、苦杏,品種也很多。每到四五月這個時節,這些杏子就成了端木公和哥哥、弟弟的救濟糧了。
沒上學的時候,端木公每天蹲守在樹下,大多都是爬上樹梢,去尋找最先黃的杏子,直到全部黃完,也就找的吃完了。
可這些杏樹都是生產隊的財產,每次找杏子都得提個籠,裝著捋樹葉餵豬的樣子,然後就得偷偷的把黃了的或者快要黃的杏子摘下了吃了。
為了充飢,即使杏子剛剛長出來,也成他們的口中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