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媽媽撕心裂肺的抽搐,聲嘶力竭,力氣耗費的幾乎沒有了,呻吟聲也漸漸越來越微弱。
端木公眼看著媽媽撕心裂肺的痛,乾著急,手足無措。
一會兒用手給媽媽擦汗珠,一會兒給媽媽端點甕裡的涼水潤潤口和嗓子。
可媽媽還是不見好轉,他就趕緊去隔壁三爹家裡,叫來歲爸爸。
歲爸爸和三爹見端木公媽媽嘴唇鐵青發紫,臉色蒼白,豆大的汗珠子從額頭滾落,人都抽搐縮成一團。
“嗯…嗯…嗯”的呻吟聲不絕於耳。
“端木,端木啊…你快去…把你發圭哥…叫一下,快來給我…看看,我受不…了了,快去、快去啊……”媽媽一邊呻吟一邊從牙縫裡擠出這麼斷斷續續的幾句。
歲爸爸和三爹一時也沒有什麼辦法,家裡也沒有什麼藥,更不知道什麼病?
情急之下,端木公快步如飛,連鞋子也顧不上穿,就跑出大門洞子,爬上坡頭,轉過崖頭,繞過澇壩。
顧不得狗咬,就跑進發圭哥家,一路氣喘吁吁,見面就上氣不接下氣、結結巴巴地說道:“發圭哥,我媽病厲害很,麻煩你快給我媽看一下。”
“你媽怎麼了?究竟咋了?哪不合適?”發圭正在屋子裡吃飯,不慌不忙問了一句。
“就是胸口疼得很,疼的身子都蜷到一起了。哥,麻煩你了,求求你了。”端木公眼淚快要急出來了。
”快,快,發圭哥,求求你了。”
發圭在自家那兩間瓦房裡順手背起那個有紅十字的四方紅皮藥箱就跟著端木公出門了。
路又溼又滑,端木公跌跌撞撞,先跑回家,去看媽媽咋樣了。
一會兒,發圭走進端木公家的窯裡,一看就說:“是不是你吃了冷飯了?”
“就是的…,晌半…家裡…沒有柴火,活做完回來,就吃了…一口冷黃黃,喝了…一馬勺…甕裡的水,就疼的…不行了。”端木公媽媽邊喘氣邊疼痛地說叨著。
發圭說:“這是羊毛病犯了,他大人,你們兩個來,把他大媽手腳按住,我在脊背上給挑一下就好了。”相發給端木公三爹和歲爸爸說。
端木公母親疼痛捲曲的身體根本直不起來,腿一伸展又疼地圈抱在胸前,抱成一個疙瘩。
三爹和歲爸爸盡力把端木公母親的腿和胳膊拽展,後背朝上。
端木公著急地說:“三爹,你看我媽都疼成啥了,你就輕點兒麼,她要能伸展,早都伸展了。”
“走開,娃娃知道個啥?”端木公三爹呵斥了一聲。
發圭看了一眼端木公說:“你還爭得很,娃娃麼,快一邊耍去。”
隨後,發圭拿出一根針,就在端木公媽媽兩個肩胛中間偏下的脊椎附近用針不停地挑,一跳出一點血,直到疼痛緩解。
長大懂事後,端木公才知道,這個病就是胃痙攣。病因是不小心吃了冷東西,胃在空熱時就會由於突然間遇冷,產生劇烈收縮,從而導致胃抽搐。
端木公母親整天辛苦勞動回到家,又渴又餓,進門提起馬勺,一口氣喝大半勺生冷甕水,造成熱胃迅速收縮,有時候回家,沒有一口熱飯,有點剩飯也就冷冷的吃了,就容易引發胃痙攣。
此後,端木公給母親說明了原因,老人再沒喝過一口冷水,胃痙攣從此再沒復發過。
當時,發圭在母親後背上挑過後,慢慢好一點。但是,這個全大隊唯一的赤腳醫生,也說不上媽得的叫什麼病,有什麼藥可以治療。
他只知道讓媽媽以後不要一勞動回來就立刻吃冷飯或者冷饃饃,不要喝冷水,要把吃的熱熱。
端木公不知道發圭何時當的醫生?打記事起就見他一直背個一尺多高的紅色牛皮藥箱走鄉串戶,誰有病他就往誰家走,多的時候都是騎一輛陳舊的永久牌腳踏車,這家出那家進,救死扶傷,最為醒目的就要算藥箱上那個白色的圓圈裡紅色的十字。
七
哐、哐,兩聲悶響,端木公從夢中驚醒了。
端木公哥哥起來又架火爐子了。
瓦房的窗子微微發亮,潮溼的牆上冒著汗似的,把沉睡中老三蓋的被子一邊都沾溼了,他全然不知,還在熟睡中。
端木公睡不著了,起來把衣服披上。他和哥弟一樣都穿的不厚,保暖內衣裡面穿個背心,外面就是一件襯衣,而襯衣外面就是一件呢子外衣。
這比起過去的衣服來,應該也不算薄。過去穿的就是媽給他們拉的棉襖,暖和不透風,再啥也沒有。褲子也是棉的,快到過年的時候,棉褲膝蓋內側早都磨的露出白花花的棉絮,褲腳也是,經常會招來媽媽的呵斥。
端木公也不知為啥成這樣?可能與走路姿勢有關,他一直走路低著個頭,還羅圈個腿。
“你把頭抬起來走行不行?像把啥丟了還是撿啥哩?”媽總是看到兒子走路的樣子或者把褲子磨爛以後這樣說他。
端木公可一直都改不過來,以至於大半輩子都像是個駝揹人一樣。
走路姿勢倒也不影響誰,可把棉褲磨破後,麻煩就很多的。
棉絮裡經常有蝨子,還有跳蚤,更多的是那些小小白白黏在褲縫兩邊的蟣子。
上學的課堂上,它們咬的端木公心神不寧;玩耍的時候,他不停地摳撓;回家寫作業也是,寫幾個字就得摳撓一下。
只要閒著有空,端木公只好把褲子脫下來退到膝蓋附近,就像猴子一樣,從棉花裡面、褲縫子裡面,一點一點的翻尋那些惱人的蝨子、跳蚤和蟣子。
只要逮住一個,他就用媽媽的那一套,兩個大拇指甲蓋對在一起,把這些活物硬生生的擠死,直到擠出那些被吸的血水來,蟣子一擠就乓、乓、乓地響,很有成就感的滋味。
每次,把棉襖和棉褲翻弄一遍,指甲蓋都會染的紅紅的。
再穿上這些衣服後,就會有片刻的安寧。可是,煩人的這些小東西總弄不完,寄生蟲總是有自己狡猾躲逃的一套辦法和本領,你不找它它就出來,你要找它它就躲得遠遠的。
端木公媽媽做的棉褲棉襖都很厚很暖和,風大雪多,狂風怒吼,漫過膝蓋的雪都不覺得冷。
棉鞋也是端木公媽給他們納的,棉窩窩裡把腳放進去,雖然沒有襪子,也足夠他們高興一番。路再滑、雪再大,腳都是溫暖的。
寒冷的天氣還是會讓端木公凍出凍瘡,腳後跟上沒有襪子和鞋以及褲腿包不著的地方,還有手背小拇指下面,都是他每年凍傷的老地方。
凍傷部位除了裂子就是膿腫,有時候膿多了,血水中連白白的骨頭都看得見。
端木公媽媽只能給他敷些白棉花,再用一些舊布條子綁裹住,結痂後揭都揭不下來,只好用熱水泡溼,一點一點剝下來,而他悄悄把牆角的細土取些柔細,敷在傷口上,等幹了結痂。
端木公上學已經九歲,一年級的教室裡就是廟上坡坡下面的那個窯洞,冬天就是個小火爐子,全用的是煤餅子。
天不太冷的時候,學生們就要自己合煤餅,沒有大塊的,全是細末子,他們就只好把細的一比一加進一些黃土,摻和到一起做成煤餅到冬天架爐子用。
端木公和三隊黑娃、扁娃在一個窄窄的木板做的書桌上寫字上課,而凳子就是大門外面找來的三四塊破磚頭。
教室的黑板是窯後牆上刮平的一塊三四尺大小、塗抹一層墨汁的牆面,粉筆也是用胡基做的,一年級和二年級在一個教室裡混合上課。
上課的時候,二年級先上完,冬天冷的話就在教室裡做作業,夏天熱了就在外邊朗讀課文或者寫作業。互相輪流著上課,互不干擾。
從家裡的大門洞子出來,繞過門前的牆圈,就是溝頭。
溝頭跟前是端木公三爹家平的一塊菜地,周圍種黃花,用棗刺圍著,以防小孩子鑽進去偷折東西。
為了方便走捷路,端木公和弟弟們都會繞過溝兩邊的小路,順著人家老莊子門前的地邊爬上彎彎曲曲的小陡坡,特別滑的羊腸小道上留下那些稚嫩的足跡。
再從別人老莊子前面繞過,下了廟坡,就到學校了。
三…大…紀…律…八…項…注…意,紀…念…白…求…恩,愚…公…移…山,這些就是每天到學校要背誦的課文。
老師教他們背課文就像和尚唸經一樣,純屬朗誦,陰陽頓挫,一口氣的往下念,沒有標點,只有節奏。
沒有一個公派老師,全是村子裡的民辦老師。
槐鍾就是其中一個,給他們教語文、算數,學生認字不用漢語拼音,用偏旁部首認字。
漢字那些“先上後下、先外後內、先左後右、先車上後走折”。
這都是他們隊上鼻掉驢臉家的兒子。
海水、海河、向福、向窯弟兄四個住在溝灣子的西頭,與一隊緊緊挨著溝邊挖的窯。
來科家是貧農,和端木公一個年紀,愛世、兔娃也是的。
每天到學校前,要撿乾柴給班上,作為冬季生火用。
由於成分,端木要早到校打掃衛生。
這天,天又下起了大雨,教室裡到處都是學生腳上粘的泥,而且三年級的瓦房教室裡還有些漏水,打掃衛生很費勁。
柯賴就和其他個別幾個同學一起嫌端木公把衛生沒有打掃乾淨,滿教室來回跑著罵他。
教室裡成為鬨笑的海洋,看笑談的道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