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孤獨的越野車在蜿蜒的山路上疾馳。天色漸晚,天氣灰暗而寒冷,陰雲密佈,山路溼滑,盤旋的轉彎動輒就是近乎三百六十度的急彎子。
弟兄三個在酒房買了水果禮物,又繼續趕路,到白草坡歲爸爸所在的村子天色盡黑。
在離開村子硬化路面後,他們的車就進到了一條沒有走過的小路上,與其說是路,倒不如說是溝邊的一條小道而已,費了好大的勁,要不是越野效能的車,恐怕就進不去。
一人寬的路一人多高的野草,還有一尺多高的樹墩裸露在外,人都無法正常出進。
尋著半人深的蒿草,山坡下的三間舊瓦房,孤零零的坐落在搬遷後的殘垣斷壁邊,看著門外叢生的枯草,看著寂靜的村鄰右舍,看著不遠處靜靜流淌的小溪水,夜色在天邊西陲。端木公看得出來,這裡或許就是歲爸爸的歸宿,也或許就是歲爸爸生命的寄託。
“這處院落是我村裡人搬城裡後留下的,我一直都想在這裡找這麼個地方哩,這就算如願了,有水有地啥都有,這就是我以後的地方。”端木公小叔父滿意地說。
這裡院落不大,不足三五個平米,鄰居都在數十米開外。原有上房靠山,高出院落將近半人高,現在就剩後牆矗立原地,白牆很是顯眼。原來住人的側房拆得就剩一堵黑乎乎的後牆,小叔父花兩千塊買的就是兩小間瓦房,一間儲藏室一間廚房,低矮潮溼,陳舊不堪。
好就好在廚房三牆跟前有一口水井,不深也就三四米,黑黝黝的井口裡水量充沛,水質稍微有些硬,燒水做飯還算便當。
端木公歲爸爸細細端詳了一下,接著滿意地笑笑又說:“呵呵呵,我現在把靠裡的這間做住處,隔壁那間做伙房,就行得很。”
“嗯,就是的,總算半輩子有個住處了。”端木公哥說起來感同身受。
蒼涼的屋內,沒有燈,沒有電,沒有光亮,沒有任何傢俱,也沒有任何灶具和生活用品,土炕上就連一張席子也沒有。
知道嗎?端木歲爸爸可是從小打席子出身,特別是因為打的一手好葦蓆才來到遠離家鄉的這裡,也因為打席子才改變了自己一生的命運,也因為打席子才把自己的生命與這個地方緊緊的編織在一起了。
有時候,有手藝還不如沒有手藝哩,哎!端木公看著眼前的這一切,心裡就想。
在端木公歲爸爸看來,即使糾結與坦然、喜悅與悲傷,這張生命的席子都是在不知不覺中讓社會作緯,自己作經,蘸著家庭和歲月的水分一根一根慢慢編織而成的。
“歲爸爸,這麼個環境,你一個人可怎麼行啊?”端木公發愁地問。
歲爸爸說:“這就行了,很好了,把屋子打掃一下,水都很方便,美得很了。”
“哎,這裡離縣城這麼遠,離醫院也這麼遠,看病吃藥都不方便啊,你回來怎麼辦呢?”端木公看著這裡還不像個家的樣子,憂心忡忡地問起了歲爸爸。
近著哩,這裡通麟州的班車很多的,早上去下午就能回來,錢也不貴,就十幾塊。”端木公歲爸爸說。
大家忙著朝房子裡搬東西,歲爸爸也全然不顧自己的病體,忙著跑出跑進不亦樂乎。
端木公就不停地阻攔,把他搬的東西接過來,怕他累著,看著他脖子衣服領邊的白紗布,看著他微微浮腫的臉龐,看著他發黃的面板,看著他稀疏得幾乎全禿的光頭,看著他單薄得有些佝僂的身軀,一個六十多歲的人讓歲月磨成這樣。
可再看上去,他腰不彎腿不羅圈,幹活麻溜,行動敏捷,反應清楚,對未來還抱有那麼多的希望和信心。
其實對有文化有知識的歲爸爸來說,腎衰竭或者尿毒症他自己應該是清楚的,可他依然開朗,又說又笑,要不是脖領邊依稀可辨的白紗布的話,全然一幅沒有病的樣子,誰會想到他是一位慢性危重病人呢?
“東西搬好就行了,你們要回的話,我也就不留你們,時間都這會子了,你們這就趕緊走,耽擱的時間大了。”歲爸爸和大家一起把東西搬進屋子裡,也不讓侄兒擺放整齊,就催促幾個趕緊走,怕時間再晚回去的路越加難走。
這般地步,他想的還是侄兒們。
“趕緊把搬來的東西放進屋子,儘量擺放到位,免得歲爸爸再動手。”端木公說。
之後,端木公特意提了兩隻鐵水桶給歲爸爸打了兩桶清水放在屋子裡,舀了半勺嚐了嚐,清澈冰冷的井水略有一絲苦鹹味。
端木公說:“歲爸爸,以後喝水儘量去外面拉些供水點的自來水,那些都是處理過檢驗過的水,水質都是合格的。”
“嗯,知道了,村子前幾年都做了改水工程,現在不吃泉水了,苦鹹不說,吃了還拉肚子,拉的都是黑水。”
端木公邊往外走邊說:“哦,那就好。”
往出走的時候,歲爸爸一會兒車前一會兒車後,幫的看著倒車,之後,把路邊的乾柴草都折斷壓倒,免得把侄子的新車劃了,也全然不顧自己的身體。
到路邊,弟兄三個終於找到躲來躲去的宏偉堂弟,也見到了已經離異的歲娘。
十五六歲時只見過一面的歲娘,還依稀有那時的形容,只是歲月也讓這位命運多舛的女人雙鬢染霜,頭髮凌亂,舊衣素服。
簡單的臥室裡,炕上鋪展的被子,有著很多補丁,平展展的鋪滿全炕,“天長地久”的圖案格外醒目。不足十平米的房間裡,炕佔去大部分之後,就剩一張桌子大小的地方,上放一小電視,房間冷而潮溼。
“歲娘好著嗎?”未經寒暄,曉宏看見後趕緊問候了一句。
歲娘毫不客氣的說開了:“好啥呢好?人走了多少年,沒有音訊,我一個女人家,從山上把家搬下來,自己蓋房子,現在什麼都收拾好了,他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