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明元年十二月初七夜,微寒無風。

鑑於昨夜敵兵趁夜潛入,此時的長安城牆上挑起無數氣死風燈,將城外牆下照得雪亮。

睡不著的李傑裹著厚厚的大氅一邊帶自己的親衛開始巡夜,一邊思緒萬千。

“晚唐豪傑輩出,放下其他不管,若是能會盡這一時代的群雄也算是不枉此行!”

“黃巢,尚讓,秦宗權,晉王李克用,王處存,敬翔...還有這個宋文通,也就是祁王—李茂貞!”

他看了看城外黃巢大營燈火,一眼不見邊際,如無數惡狼的眼睛,隨時會發狂將一切吞沒。

又看了看城中萬家燭火搖曳,似乎一陣微風就可以將之變成一片黑暗。

十幾米高的城牆橫在內外,護佑著弱小,極力保障它不會被城外的群狼肆虐。

從啟夏門牆甬一直走到東城最北的通化門,一路上有不少兵卒抬著竹筐,將大批鐵蒺藜扔到城牆下。

這東西結構簡單,四根凸起的鐵刺無論是什麼角度鋪到地面都會有一根刺朝上,乃是守城戰中必不可少之物,人若是一腳踩上去,立刻穿透腳背,雖不能直接置敵於死地,但他相信守城之人可不會放棄這個殺敵立功的機會。

如果這東西還年久生鏽,那效果更佳...通化門由左武衛負責值守,他老遠就聽到韓猛的大嗓門從門樓中傳來。

“格老子地,你若是在天明之前不將那段塌下去的缺口補上,就提頭來見某家吧!”

“大將軍,那缺口足有三丈寬,這天寒地凍加上又是晚上,下官實在是...”“這是將令,你若是不服,找工部那群人訴苦去,某隻要看到結果,滾!”

隨後,一名青衣官吏悻悻地退出門樓。

當他看到李傑就在門口時,趕緊施了一禮,然後一臉絕望地匆匆告辭。

李傑一腳才踏進大門,一個茶杯就在他腳前的地面上粉碎,韓猛背對他正在藉著燭火觀看地圖,“工部這群飯桶,堵個缺口都磨磨唧唧的,貽誤了戰機,回頭看老子不參他們一本!”

李傑用腳劃拉一下地上碎片,發出一些響動,“韓大將軍,火氣別太大,工部的人目前都忙得腳不著地,而且那段坍塌的城牆本王也見到了,並非一定要過多土石才能補得好.”

“拿工部那群飯桶的人頭補嗎?”

韓猛氣哼哼地一轉頭,發現居然是李傑,又訕訕地苦笑著施禮,“殿下這是巡夜來此?”

李傑將大氅脫下來,一屁股坐在一張案几上,看到上面居然有一盤吃了一半的炸蠶豆,也沒客氣,一邊往嘴裡扔,一邊道:“重兵圍城啊,實在是睡不安穩,就出來看看.”

韓猛將一杯茶放到他屁股下的案几上,低聲道:“剛剛您說不用過多土石也能補好那處城牆,不知...”李傑笑了笑,“估計你們也是急壞了,近在眼前的便利啊,就沒想一想你這城門後那一大堆冰坨子?”

韓猛一拍腦袋恍然大悟,哈哈大笑,“果然是咱老韓腦子進了麥麩,這麼簡單的辦法都沒想到.”

李傑這兩天常與這幾個大將軍在一起,稱呼上一直都是老韓,老張的叫,這些人居然不知不覺中開始自稱起來。

李傑喝了口茶,還是喝不慣,“想必你也聽說了,內外八鎮的神策軍回來一萬多人,明日就開始分擔各段城牆的防禦,我過來是你和說一聲,不要起什麼衝突,這樣只會對長安不利,真要有不能平息的事,你也給本王忍著,我會一併處理的.”

南北衙鬥了一百多年,雙方就算沒到刀兵相向的地步,但也絕對是水火不容。

神策軍因為是皇帝私兵的緣故,待遇高出其他軍府許多。

尤其是近幾十年,軍中充斥著許多富紳官宦的紈絝子弟,鮮衣怒馬招搖過市,戰鬥力卻弱得可憐,但賞賜不斷,就更加讓南衙的大將軍們忿忿不平了。

李傑是真擔心黃巢還沒動手呢,這兩幫人先打起來,那可就真是熱鬧了。

沒辦法,只好挨家串門,先用言語安撫一下,省得到時候掉鏈子。

韓猛在地上打了幾個圈兒,這才悶聲道:“殿下,看在你的面子上,只要那群潑臢貨色不惹俺,就當他們不存在,但若是惹到了,嘿嘿!”

李傑痛苦地敲了敲額頭,一臉無奈,“為了大唐社稷,你就忍忍吧,現在可不是置氣的時候,一切等能擊退黃巢的大軍再議.”

又閒聊了一會,他帶著人往回走,就看到已經有各鎮的神策軍正在女牆下集結,喧鬧不斷,有人哭爹喊娘,有人惶恐不安,都對即將到來的大戰畏懼不已,沒了一點曾經神策軍的彪悍勇武。

再一看之下,神策軍的軍備器械的確高出其他軍府不少,個個盔明甲亮,每人一身光明甲也就算了,還都配有橫刀弓箭,錦緞棉衣,富得流油。

盛唐強漢。

即便如今的唐王朝已經日落西山之地,可兵將的裝備一直就沒落下,依然嚴謹地按照規定配備齊全。

就算是在六日前,張承範王師會和趙珂等人匆忙前去支援潼關,隨軍兵校的裝備也算齊全,唯一不足的就是因田令孜貪墨武庫,本應每人的九鬥麥飯,二斗糙米以及禦寒軍衣沒有按時分發,又沒有及時調配到位,這才讓守城軍校忍飢挨餓,導致隨後的兵敗破關。

博野叛軍意外暴露也與此有關。

趙珂叛敵其實也算情有可原,但李傑還是要摔死他,以震懾朝廷百官和將領。

他嘆了口氣,轉身對一名親衛問道:“神策軍武庫賬冊和兵校名冊如今還沒送來,你去兵部和軍府催催,這些傢伙是得敲打敲打了,別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又對另一人道:“我已提議京兆尹和大理寺將那些非十惡不赦的犯人悉數放來守城,你去看看進度如何。

核實人數之後,儘快帶來啟夏門,我要見.”

他邊走邊將一應事務吩咐下去,最後才對白橫道:“白大哥,兵書雲:敵軍臨城,攻十而守一,如今長安兵力勉強近五萬,面對那六十萬大軍,可有勝算,哪怕是堅持一個月?”

白橫的本職就是他王府的兵曹,對這些自然極為熟悉,也知道李傑的擔心,沉吟了一下,這才安慰道:“殿下,攻十而守一此言雖著於兵書,但所受各種緣由太多,不能一概而論.”

他頓了一下,像是在琢磨怎麼說後,這才緩言,“但說一點,黃巢大軍號稱六十萬,姑且就算真的有六十萬人,但其中糧草輜重農工便去其三,騎兵傳言有兩萬兩千,自然不會用到攻城上,也要除去。

另外他的策略重點在東南,武關和蒲津關扼守關內,直通隴西和山南、江南諸道,他若是不想被應詔前來勤王的兵馬包圍,就只能出兵搶佔,佔據之後,還要佈下重兵把守,這又分出不少兵力...”李傑聽後,再結合宋文通,也就是李茂貞的分析,心中總算安定了不少。

黃巢能用來攻城的兵撐死也就三十多萬,還要瞻前顧後。

而長安守軍有幾十萬百姓扛下了輜重後勤,只要糧食省著點吃,再出大量錢帛招募城中武夫健兒....他用力一握拳,“一切只看咱們能不能頂住他這前幾次的攻城了。

本王要請旨再開兵役,十萬對他三十萬,將長安城下變成黃賊的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