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過巳時,也就是過了上午九點鐘。

延興門的城牆上除了南北衙的兵校外,幾乎所有的朝中百官全都站在了上面。

每個人的臉上都不好看,甚至是雙腿發顫,若不是有人扶著,只怕會當場嚇癱。

李傑身上穿著一副皮甲,胸口只有一塊護心鏡,顯得十分單薄。

但沒辦法,他的體型消瘦,個子雖然已經超過一米六,卻沒找到一副合身的鐵甲。

他沒有在意,因為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遠處密密麻麻、如同螞蟻一般的農民軍。

昨天,柴存不過是帶著五千騎兵來耀武揚威一陣,人吼馬嘶鳴就已經直擊人心,令他心悸不已。

可與此時相比卻完全不同。

如果說那五千騎兵是一股可以衝破堤壩的洪流,那麼,此時黃巢攜六十萬大軍傾巢而來就是滔天的海嘯!大軍未至,單單是那種充斥在城外空間之上的殺氣就會讓心理脆弱的人直接崩潰。

手指輕輕捏著大氅的白狐毛,心中默默盤算著雙方兵力的對比。

十六衛原本不足兩萬人,但經過這一天一夜的徵調城中壯年健兒武夫,卻也增加到四萬餘人,但都是沒上過戰場的新兵,勇武方面極其令人擔憂。

秦若水和盧攜家的那位少爺有點兒讓他失望,這一天一夜之間,算是將長安方圓六十里內州府和軍鎮的百姓駐軍都調集了回來。

原本以為如此多的州府軍鎮怎麼也能湊個幾萬人來增加防守力量。

結果這些軍鎮的小節度使和防禦使們一聽黃巢打進來的訊息,一面慷慨激昂地表忠心,一面卻帶著自己的兵將跑進了秦嶺的幾座關隘之內,美其名曰是牽制黃巢後方,為長安減輕壓力...前面曾說過,此時大唐的府兵制因為土地兼併嚴重,基本已經完蛋了,若是真算起來,只怕也就只有南衙十六衛算是秉承了這一傳統,父子相承。

而其他,神策軍,地方節度使麾下兵卒都是用錢財招募來的,有奶就是娘。

此時的長安一看就會被黃巢攻破,這群人都不是傻子,哪裡還願意進城?唯一令他稍感安心的,也就是他派出的人從徵調官變成了押糧官,將附近州府的糧倉一掃而淨,除了距離淮南附近的幾支糧隊被黃巢的人劫走外,已經陸陸續續地運進城中。

秦若水的大白臉微微泛紅,也不知道羞愧所致還是凍的,“殿下,其實除了跑掉的人,在奉天還駐紮著一千人,只不過...”“不過什麼?難道他們也不打算進城協防?”

李傑一邊看著不斷接近的敵方大軍,心情有些煩躁。

“呃,那一千人乃是守陵的,您也知道,那裡是誰的陵寢...”守陵墓的?李傑用手指敲打著城垛上的青磚,想了半天才從原主的記憶中找到這是誰的墓。

高宗李治和他婆娘武則天的合葬墓—乾陵!這些人他還真沒權力調動。

而且就算是李儇估計都不敢輕易調動這區區一千人。

他本想就此作罷,一千人也起不到什麼大的作用。

但秦若水一句話就讓他改變了主意。

這一千人乃是前義成軍節度使,左千牛衛大將軍康承訓的舊部,身經百戰,曾經參加過鎮壓龐勳起義。

雖然已經過去了十年,這些大兵大都年過三旬,不知為何沒有解甲歸田,依然保留著建制和人馬。

李傑最為擔心的就是目前整個長安守軍雖然都是壯年,但因為職責是駐守衛長安,根本就沒有作戰經驗,大多數關於殺人這件事兒....可能連只雞都不曾殺過吧?再加上那些徵過來的新兵...而若是能將這一千人調過來,以身示範,老兵帶新兵,加上真正的生死相搏,絕對能最短的時間內訓練出合格的兵。

想到這裡,他回過頭看了看夾在百官中的一個少年,盤算著怎麼才能說服這位小皇帝。

就在這時,一聲響箭衝上雲霄,發出刺耳的聲響。

延興門城門外出現一隊騎兵,領頭的身騎青鬃馬,手提五鳳朝陽刀,正是昨天跑來將張直方差點砍了的農民軍前鋒大將柴存。

柴存一路煙塵而來,在距城一箭之地外停了下來,用手中大刀一指城牆上的百官大喝一聲,“呔!吾家大將軍黃巢命某帶話,你們這些朝廷的大官兒,開城乞降者無罪,抵抗者滅汝滿門!”

黃巢一路攻城拔寨,所過城池基本都是在見到幾十萬大軍之後,不是開前門投降,就是從後面逃跑。

可以說在他們面前,基本就沒有攻打城池一說。

這些地方節度使的牙兵可都是他們用大量錢帛招募來的,加上忠君思想已經極為薄弱,為了儲存實力,不至於被其他節度使暗中下絆子,把老底兒耗沒,他們的官兒也就到頭了。

這也是為什麼黃巢可以在短短不到半年的時間,從廣州一路北上順利無比,如此之快就逼得洛陽留守投降,攻破潼關而來的原因之一。

這一次也不例外,黃巢之所以傾巢而來,目的就是不戰而屈人之兵,不費一兵一卒地拿下這座整個大唐版圖中最大的一座城池。

柴存這一聲大喝,震得站在城上的百官無不止住交談之聲,一齊將目光投向了李傑。

李傑則看著下方兩眼泛光,怎麼看那匹青雲獸怎麼順眼,就如同後世的屌絲看著頂級超跑一般。

見對方沒有拎出弓箭,他把腰一挺,指著柴存冷笑,“你這蠻賊,先是斬殺我大唐名將張麟,又在昨日敗我金吾衛大將軍張直方,可敢與本王一戰?”

站在不遠處的張直方左臂打著繃帶吊在胸前,聽到此話心裡極其不是滋味,斜眼看了一下李傑,“您別哪壺不開提哪壺啊!”

而下面的柴存聽到此話就愣住了。

他已經透過一些情報得知這位王爺目前在長安的地位,可以說大權在握,長安的存亡只在此人一念之間。

按理說,這麼重要的人物能登上城門樓,來到第一線戰場已經算是冒險了,昨天還差點兒被自己一箭就取了性命,怎麼今天居然敢跳出來和自己單挑?他眼珠兒轉了轉,不由大喜過望。

若是能將此人斬殺或者擒住,唐軍士氣必然一落再落,還真有可能舉城投降,那豈不是自己就立了頭功?似乎已經看到自己在長安開府,府門上“鎮國大將軍”的匾額熠熠生輝。

還有就是那些平時嘲笑他靠著與黃巢的裙帶關係的同僚,“老子是靠本事爬上黃家娘子的床,這大將軍咱坐定了!”

想到這裡,他用刀一指城牆上的李傑,“某征戰至今斬殺無數朝廷大將,卻沒殺過什麼王侯,你下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