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在路上撒了米?!”
要不是顧及天子威儀,他都想要破口大罵。
“小李子,去給朕查查,到底是誰,膽大包天到如此地步!”
天子目光森然地朝著文武百官看去。
視線首先定格在隊尾低垂著腦袋的董必達身上。
接著又轉移到站在隊首的王副丞身上。
可這兩人都是老狐狸,根本看不出任何端倪。
“快!將水轉筒車扶起來!”
“方俊傑呢,你且看看筒車還能不能用?”
天子心中暗恨。
不論今日是誰做的手腳,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動手,他絕不能容!
安排好眾人,天子徑直走向還死命勒著韁繩的車伕面前。
“你駕車為何如此不小心?!”
地上的米粒不大,而板車整體龐大。
除非御前車伕一早知道路上有米飯故意往那裡走,否則完全是被連累的。
天子知道這一點,但此時他有火沒處撒,只能對著御前車伕撒。
“回陛下,靠近渡口的路面溼滑,小的只顧專心避讓水跡,未曾留意到米粒一事,還望陛下恕罪。”
御前車伕不卑不亢的回答,讓天子也是十分沒脾氣。
作為專為天子駕馬的御前車伕,必定值得信賴的。
天子深吸一口氣,壓下想接著責怪車伕的滿腹話語,朝著飛奔而來的小李子看去。
“陛下、陛下……昨夜,有兩艘運載再生稻的船在這裡卸船,遺落米粒是無意而為。”
小李子在天子如刀似劍的目光中,硬著頭皮接著往下說。
“渡口路面溼滑,不時有板車打滑翻車,這次,定是運氣不好,輪子正好碾上,再加上水轉筒車立得太高,保持不了平衡……”
小李子看到天子臉都黑了,沒敢再往下說。
無論怎麼說,沒有實際證據表明,是有人故意搞破壞。
只能說天子考慮不周。
這才馬失前蹄。
“損壞情況如何?!”
天子暴喝一聲。
這麼大的水轉筒車撞到地上,扶起來的時候“吱嘎”作響,一看就不行了。
正在檢查的方俊傑等人,被這一聲質問,嚇得直打寒戰。
“回、回陛下,水槽撞爛了一角,木筒硌壞了兩隻,最重要的輪轉撞到地上,撞鬆散了。”
方俊傑停頓了一下,緩了緩心中的驚駭情緒。
倒不是被突發的情況給嚇的。
而是,早在這以前,秦小滿就告訴過他,可能會出現這種意外。
他當時還以為秦小滿是故弄玄虛,如今他明白了。
以後,一定、必須、絕對要聽秦小滿的話!
“廢物!”
天子又是一聲暴喝。
除了長公主以外,眾人垂頭不敢言語。
也不知天子是在罵撞鬆軟的水轉筒車,還是害得水轉筒車被撞鬆散的御前車伕、亦或是運米、扛米、落米者。
“陛下息怒。”
還是王副丞像平日裡一樣,率先開口安撫。
“水轉筒車經過一路顛簸本就易損壞,還是陛下高瞻遠矚,早前讓董大人制好了新的水轉筒車,可以代替壞掉的這一輛。”
“陛下英明。”
這一通誇讚下來。
天子的臉色緩和了許多。
剩下的人看到天子的反應,也紛紛附和。
“陛下英明!”
“朕也不過是做兩手準備,不想真的用上了。”
天子指著隊尾的董必達,招了招手。
“陛下,完整無誤的水轉筒車早已在午後,便在城西暖棚候著,只待陛下前往。”
董必達感激地看了眼王副丞。
可對方卻像根本沒有察覺到似的,低頭理著袖口。
董必達也不在意。
準備事後再帶重禮,好好感謝一番此時替他說話的王副丞。
“既是如此……”
“陛下,水轉筒車重新拼裝好了。”
不等天子下令,方俊傑的話,令眾人皆是錯愕不已。
重新拼裝?
水轉筒車不是撞到地面撞散架了嗎?
還能重新拼裝好?
天子聽得一愣一愣的。
他快走幾步,走到重新立起來的水轉筒車前。
夜風吹動著筒車的零件,微微晃動,此刻卻沒有了“吱嘎”的聲響。
“剛才不是散架了?朕看到釘子都飛出來了。”
天子上手用力地拍了拍。
“梆梆”作響,卻依舊牢固結實。
看得出用了好的木料,拼接處的金屬物,也用得恰到好處。
“陛下,飛出去的那幾顆釘子,是專門用來連線轉輪的內嵌式螺絲的扣帽。”
“不像外嵌式的,釘子飛出去連木板都會鬆動損壞,要連木板一起重新更換,鬆了只需要再擰緊即可。”
方俊傑習慣了天子無形的威壓,竹筒倒豆子似的。
將這種獨特的瀘陽吳家發明的內嵌式螺絲,拿來連線木材的優點,講得明明白白。
“木板拼接還能夠不從外表釘釘子,從內裡嵌入的……難怪朕從剛才看這架水轉筒車,便感覺渾然一體,原來是沒看到大量的金屬片和鐵釘。”
天子湊到用來固定內嵌式螺絲的木板拼接處,接過方俊傑手裡特製的六角扳手擰了幾下。
擰鬆時,拿手扶著木板,果然晃動。
再擰緊了,紋絲不動。
並且兩片連線的木板接拼得嚴絲合縫,看著就讓人心生歡喜。
“不錯,朕第一次見到這種做工,瀘陽吳家的木工,確實一絕!”
天子此言一出。
方才還滿心歡喜,等著取代瀘陽吳家的水轉筒車的董必達,心頓時涼了半截。
別說天子沒見過這種做工,他也是第一次聽說,世間還有內嵌式螺絲。
此時,董必達內心十分後悔。
這次翻車沒能讓他達成心願,反倒讓瀘陽吳家的手藝大出風頭。
真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方俊傑,這水轉筒車還可承受顛簸嗎?”
天子打量著四周,考慮實在不行,當場找塊水田試用。
免得再生出不必要的波折來。
“陛下,草民將水槽拆掉,平放在板車上,這樣既能保證平衡,就算再翻車,也不會有太大損傷。”
“哈哈哈,要是再翻車,朕的御前車伕便不必幹了。”
天子看似開玩笑,實則在敲打。
御前車伕緊勒韁繩的手背青筋暴起,與董必達目光相接,迅速轉移了視線。
水轉筒車重新裝上板車。
地上的米粒也全部清掃乾淨。
再次上路。
天子親自騎馬在前方開路。
文武百官慢騰騰地跟在後面,護送著水轉筒車,一路筆直地向暖棚方向駛去。
這一回,御前車伕放緩了速度。
不再有任何翻車的跡象。
長公主走在文武百官的前面、跟在板車的後面。
直到孫旭等人將板車上的水轉筒車卸下,搬運到半山腰的溪流前,謝文牧測穴定樁,她突然出聲建議。
“陛下,不如將董大人承製的水轉筒車一併固定好,比一比哪種更合適?”
“多謝長公主!”
天子還沒開口,董必達率先在隊尾跪了下來。
他在心裡竊喜不已。
雖不知長公主為何要給他這次機會,但料想一定是瀘陽吳家根本不入長公主法眼。
比起來路不明的木匠,自然是皇商董家更合乎長公主的心意。
他以後必定還會好好效忠長公主的!
“陛下,今日天時已晚,不如先行試用水轉筒車的功效,改日再行對比,選出適合承製水轉筒車的木行。”
王副丞提出不同的意思。
跪在地上的董必達騰地一下抬起頭,震驚且憤怒地注視著多嘴的王副丞。
不明白王副丞為何突然倒戈相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