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滿你不知道?秦宅以前不是這樣子,後來翻修是你娘指點設計的,你那個院子還是你孃親自裝飾的,可惜,你剛生下來,你娘就去了。”

梁宗仲惋惜地嘆了口氣。

“說起來你娘也是一個眼光不錯的人,可惜鄉野出身又命運不濟……”

梁宗仲還要再說幾句。

梁宗伯甩了一個眼刀,他頓時打住話茬。

但秦小滿卻明白了他們之前說“續絃”的起因從何處來的了。

秦宅的翻修設計是他娘指點的,他房間的裝飾是他孃親自佈置的。

他娘走後維持了十五年。

如今要拆了重建。

相當於以舊換新的意思。

沒有原因的話,老爹是不會大興土木搞這個的。

“小滿,為人子,要孝順。你爹為你娘守了十五年,世間罕見。”

梁宗伯沉聲開口。

“你不可阻攔。”

“我當然不會攔著。”

秦小滿不假思索地回應。

他也不知道他那位孃親是真死還是假死,他只知道老爹一個人又當爹又當娘,拉扯他長大確實不容易。

人至中年娶個續絃來主持中饋,想來能省不少心。

只不過。

他並不認為老爹會娶續絃,更改景觀,極可能與今日沈別駕來訪有關係。

要是這個思路正確。

他孃親估計不是啥鄉野村婦,而是京城的……皇親貴胄。

十五年前,他娘對外宣稱死亡。

而十五年前,當今天子登基開始削藩、長公主剷除異己。

“我娘不會是叛軍首領之女或者是哪位公主,或者藩王流落民間的郡主之類的身份吧?”

如此一來,長公主由於當年的虧欠,派人守護他的性命,也說得過去。

畢竟長公主親自斬殺的王爺也是她同父異母的兄弟、或者是同宗族的叔父。

而他娘設計的庭院景觀,極可能和京城現存的某座王府裡景觀一致。

章夫人擔心沈別駕看出端倪來,這才攔人之後,馬上讓老爹毀了孃親的心血。

比起天天看著景觀睹物思人,當然是保住活人的性命更重要。

秦小滿越想越覺得有可能,埋頭扒飯。

“三位表叔,我吃完了,你們慢慢吃,我有事先走一步。”

他得趁這個機會,讓老爹攤牌。

讓他心裡有個準數。

別等到哪天身份暴露被扣上反賊的罪名抓起來,死到臨頭都不知道禍根是啥。

梁家三兄弟望著匆匆跑走的秦小滿,對視一眼,皆是非常無奈。

“小滿這孩子,嘴上說著不管這件事,心裡還是擔心立夏表弟續絃。”

梁宗伯嘆了口氣。

清官難斷家務事。

只希望小滿愛惜自己的羽毛,別讓人說他不孝順,影響了名聲。

“也能理解,有後娘就有後爹,到時候生個兒子出來,小滿打拼下來的家業拱手送了別人……”

梁宗仲話還沒說完,接到大哥一記眼刀,狠狠地夾了一筷子菜塞進嘴裡。

食不言。

……

秦小滿根據記憶,找到老爹最愛去的人工湖旁。

果然看到老爹正站在湖邊。

老爹正望著穿梭在落敗的蓮花池裡的白鵝神遊太虛。

臉上表情變換不停,時而露出笑容,時而愁眉苦臉,看得出內心的情緒很複雜。

不遠處。

來福叔正帶著護院下了水拔除池裡的蓮花。

按照風水先生說的,院中有池陰氣旺。

需要填平一半,移到別處去。

秦小滿感覺這樣做,除了破壞原本的格局和美觀外,根本就是拆東牆補西牆,脫了褲子放屁——多此一舉。

“終究是人沒留住,連你造的景,我也沒能力留住……”

秦小滿剛走近,聽到老爹惆悵的話語。

他不知道老爹曾經與孃親的過往,可心中還是不免升出一股悲涼感。

“爹。”

秦小滿商量著問。

“要不咱不拆了吧?”

不管他的孃親是生是死,一別十五年未曾相見。

估計這輩子也見不著,屬於早已劃清界限的那種。

這院子裡的景觀是留著老爹的唯一念想了。

“我已經讓韋老闆訂了建材付了銀子,不能退了。”

秦立夏勉強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

“拆了也好,免得睹物思人,再生出一些不該有的幻想。”

啥?

秦小滿沒理解老爹這番話是何意思。

不過他知道。

今日的事,都是因為秦家的發跡引起的。

“小滿,你記住了,有些人有些事,只有你變得更加強大,才有能力去把握,否則,你就只配遠遠觀望。”

秦立夏盯著湖面,語重心長地說道:“劍南道首富,為朝廷立了那麼多功勞,終究比不上劍南道第一詩人的虛名,地主鄉紳,哪怕皇商董家,也終究是末流。”

“……”

秦小滿無法反駁這番話。

不過。

他會將這末流,變成中流砥柱。

“爹,我有一個問題……”

“問你孃的事?”

秦立夏故作瀟灑地擺了擺手。

“我只知她是我從山匪手裡搶來的婆娘,剩下的一概不知。”

啥?

“老爹你當年也夠風流的,不過我不問我孃的事,我是想問,爹你想做大乾首富嗎?”

秦小滿的話,讓秦立夏眉頭緊皺。

“小滿,你還沒坐穩劍南道首富的位置,就開始想著當大乾首富了?”

一個劍南道首富便攪得滿城風雨,引來天子的試探。

變成大乾首富,有些秘密他想兜都兜不住。

“爹,你只管說想不想。”

“……不想!”

秦立夏眼中閃過垂涎之色,但還是搖了搖頭。

“行,不當就不當。爹,你慢慢地改園子,我休息一下,準備明日下葬事宜。”

秦小滿嬉皮笑臉,假裝若無其事地走遠。

等到老爹看不見他時,停下腳步,臉色頓時變得凝重起來。

“不妙啊。”

秦小滿仔細捋了一遍與老爹的對話,有了一個驚人的發現。

他的孃親,還活在世上!

並且不在劍南道一帶活動。

老爹明擺著是自認配不上老孃,不想給老孃添麻煩,才改了院子。

還想讓他別再繼續向劍南道以外擴張生意。

大乾首富配不上的女人有許多,比如丞相府千金。

可按照他先前的推測綜合下來看。

他腦中閃過一個不可思議又很狗血的想法——

“簡直不敢想象。”

秦小滿感覺自己在嚇自己,使勁拍了拍自己的臉頰提了提神。

“公子,我這裡有提神醒腦丸。”

川樸貼心地送上藥瓶,他果斷擺手拒絕。

“我現在不需要太清醒。”

有時候太清醒,會被自己異想天開卻真實的想法嚇死。

冷靜了一會兒。

秦小滿還是決定,配合老爹。

先把園中景觀有問題而大興土木的事捂住。

“想要掩蓋一個熱鬧,只能製造更大的熱鬧。”

秦小滿望著滿院飄蕩的白布,朝著靈堂的方向愧疚地鞠了一躬。

原本他便打算,熱熱鬧鬧地送麥冬入葬。

但只侷限於富陽城一域。

可現在,必須超乎想象的熱鬧,才能轉移沈別駕和有心人的注意。

讓所有人忽略掉秦宅大興土木的事。

“麥冬下葬後,我再也無法低調做人了。”

秦小滿惆悵地嘆了口氣。

沒辦法。

他想把握得東西太多了。

不會因為別人的一句“不配”而鬆手。

秦小滿望著被剷除的那片已是光禿禿的箭竹林,握緊了拳頭。

他用輕描淡寫的語氣問出了此生最重要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