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後。

“齊軍退了!”

“我們贏了!!”

扶城下的曠野上,齊軍正在遠去,留存到最後的元兵們都興奮的大喊著。

將近半月的對陣,他們的身心都早已疲憊不堪,精神緊繃成了一根弦。

硝煙瀰漫處,一臉憔悴的連城靠坐在自己豎立的槊刀下,愣愣的看著面前呲呲燃燒的戰車,戰車上還有兩個人,身上插著箭矢,正在逐漸化為焦炭。連城的臉上有一道寸長的血痕,還流著血,一直滲到了他的嘴角,他也不理睬,只是專注的盯著那輛火中的戰車。

這時忽然一塊白色錦帕落進他的懷裡。

“起來,隨我去覲見大公。”李焰停在了他的面前。

連城呆滯的頓了一會才撿起手帕,擦著嘴角的血緩緩站起。

“怎麼了?可從來沒有見過你這副模樣。”李焰的目光隨著連城落向了車上烏黑的兩具殘屍。

“他們兩個和我喝過酒。”連城邁開步,語氣很低。

“很熟?”李焰問道。

“不,幾面之緣。”連城搖頭。

“戰爭本來就是這樣。”

“我知道,”連城點了點頭又抬起頭,看著殘陽如血的天空繼續道:“山川美矣,晟女美矣,我得好好苟活。”

李焰不明覺厲的笑了,道:“這才是你。”

走過屍體遍地的狼藉戰場,李焰和連城進入了元軍大賬,此時的帳內早已人頭擁擠,坐滿了元軍的重要將校,他們個個面帶喜色,互相低語交談不斷。

“李將軍來了,快快入座。”看見李焰到來,元泱滿臉熱情的招手。

“多謝大公。”李焰拱手一拜,落座於元泱左首,與夏侯策相對。連城跟著一拜,坐在了他的身側。

見李焰落座,元泱視線掃過在場眾人,身旁侍衛適時道了聲肅靜,帳內喧囂頃刻停止。

“今日齊軍大敗,我認為首功該當李焰將軍。”元泱看著一名身材魁梧的老將朗聲說道。

“沒錯,首功非李將軍莫屬!”

“我贊同!”

“李將軍運籌鼓掌之間,盡現我元氏大將之風,此功該與他!”

眾將議論紛紛,元泱的目光還停留在老將身上。老將苦笑一聲,起身道:“李焰將軍排程有方,臨危不亂,我朱某無話可說。”

“好,既然朱權將軍都發話了,有功不能不賞。”元泱爽朗大笑,話鋒一轉:“即刻起李焰便為我元氏大將軍!”

他此話一出,元氏原本的大將皆是面面相覷,而平陽轉投的將校已經開始高聲附和。

不少人把目光投向了夏侯策和魁梧老將,前者不語,後者則是低頭一拜。

“大公高見。”

見到此幕,猶豫的元氏大將也紛紛出言表示認同。

“好,既然諸位全無意見,我們便繼續商議掃除叛軍之事,大將軍可有話說?”元泱期待的看向李焰。

李焰先是一拜,緊接著道:“齊軍今日大敗於我軍,明日絕不敢繼續應戰,極大可能會選擇守營待援或是退軍。若他們守營,我們可合圍構建土壘,斷了齊軍所有進退之路。若他們退軍則選輕騎輪番襲擾,讓他們不能有一刻放鬆,等到齊軍疲倦生亂時,我軍再適機猛攻,如此,叛軍可破!”

“妙計,妙計!諸將下去謹遵大將軍之言行事!”元泱拍著手大笑。

諸將盡皆應是。

退出營帳,李焰去而復返,剛好撞到了剛剛離帳的夏侯策。

“多謝夏侯先生。”李焰走上前去,恭敬的拱手一拜。

“大將軍謝我做甚?”夏侯策笑了起來。

“沒有先生支援,這大將軍我當不了。”

“這是大公的意思,與我無關,將軍要記住的是大公的恩德。”夏侯策頗有深意的看著李焰。

“焰,明白。”

“明白就好,”夏侯策點著頭越過李焰,兀自對著空氣輕道:“好男兒心向天下,深情一無是處。”

李焰看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

齊軍大營。

凌亂的人馬往來匆匆,士兵們的臉上寫滿了疲憊。

“所有人回到己部待命,不得隨意行動!”

“各部校尉即刻清點人馬,一刻後大公要親自視察!”

“守營士兵加強警戒,小心賊軍偷襲!”

姜路騎著戰馬在軍營中一路疾馳,傳達著軍隊最新的命令。

末了,他又大喊:“劉斬寇何在?”

“我在這裡!”盔甲染血的劉斬寇從人群中擠出!”

“速速前往中軍營帳!”姜路喝了一聲,眨眼遠去。

中軍營帳內,齊雲站在地形圖前正在與幾位大將交談。

當他見到劉斬寇時,立時止住話頭,改口向劉斬寇道:“劉斬寇,此刻戰事於我軍極為不利,我要你部兵馬立即護送主母撤到紫雲城。”

“大公為何是我?我要與你一起殺敵!我部兵馬損失不大,戰力尚足!”

“正因為如此才是你!”

“我……我要留下來!”劉斬寇執拗道。

“你要抗命?”齊雲冷冷的看著他。

“我……我不敢……”劉斬寇垂下了頭。

“現在立刻去帶走主母!”

“是!”

“不用了!”一道清冽的聲音赫然響起,劉斬寇回頭,金明洙已立在了他的身後,他恭敬的尊稱了一聲,自覺退靠,其他幾名大將亦是如此。

“你為何要下令退軍?”金明洙眼神不善的盯著齊雲。

“戰事至此,我軍難勝。”

“你為何不與我商量?可是覺得我不懂軍事?”

“沒錯。”

“眼下不能撤軍!”金明洙語氣逼人。

“為何?”齊雲神色雖如常,可聲音已經蘊含了絲絲冷意。

帳簾再次被掀開,袁胤出現,他向齊雲恭敬的拜禮,而後道:“大公,我軍雖歷經一敗,可並未傷筋動骨,若是撤軍,反而會給元氏可乘之機。”

齊雲冷哼:“一屆書生,也妄論軍事?”

袁胤再次拱手,不緊不慢的道:“大公所言極是,我是書生,兵書亦是書。”

齊雲抬眉:“我且問你,敵眾我寡,且有地理之優,無糧草之患,士氣鼎盛,我軍反之,如何應對?”

“避其鋒芒為上。”

“你既知道,為何亂語。”

“大公所言,不是元兵,在我看來元兵如我軍一樣疲憊,僥倖獲勝一場並不能代表什麼。”

“兩軍交鋒何來僥倖?”

“如果大公要承認齊不如元,我亦無話可說。”

“狂妄!”劉斬寇立時拔劍,目露殺氣。

齊雲遞給了他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平心靜氣的道:“你有高見?”

“談不上高見,只是對眼下戰況的一些見解。”

“講。”

袁胤再拜,微微仰頭:“平地做戰,我軍輕甲,少戰車,不如元軍,此為我軍之短,亦是我軍之長。大軍新敗,撤或不撤都是兩難。撤,元軍不會坐視不管,定會一路襲擾;不撤,固守原地,元軍若是合圍斷我糧草,輕易便可取勝。”

“你說怎麼多廢話,那到底是撤還是不撤?”劉斬寇急不可耐的道。

袁胤不看他,目視著齊雲:“要撤,但不是回洛州。”

“那去哪裡?”劉斬寇跟道。

“轉戰伯陽郡。”

“伯陽郡之城皆是高城厚壁,想要拿下不是易事。”齊雲接話了。

“我意並非攻城,而是換一個適合我軍的戰場。伯陽郡高山密林,地勢複雜,極好!”

齊雲略一思索,道:“到了伯陽郡內你可有必勝元軍的把握?”

“無十分把握,不敢輕易與大公言說。”

“既然你如此有把握,立下軍令狀,大軍指揮之權,我便暫時與你!”

“請大公賜下紙筆。”袁胤灑脫笑道。

“好!來人上筆墨。”齊雲大手一揮,立時有人上前。

袁胤接下紙筆疾書大念:

“平陽袁胤,斗膽獻策於齊公,冒昧暫取軍權臨陣元氏賊軍,若勝則喜,不勝願自戕於三軍前,以死謝罪!”

聞言金明洙臉色微變,張口欲言,又忍住了話頭。

傍晚,齊軍開始有條不紊的撤退。

金明洙站在戰車上,看著踏踏而過的人馬,淡淡開口:“你為何讓袁胤立下軍令狀?”

“二十餘萬士兵的生命不是兒戲,我若不如此,他亦無法服眾。”她的一旁,齊雲緩緩解釋。

“你倒是在幫他了?”

齊雲漫無目的的望著遠方:“平陽李焰大才,我知自己能耐,與他繼續對陣絕無勝算。解先生的弟子,希望不要讓我失望。”

金明洙循著他的視線,輕聲道:“白日我的話語過激了。”

齊雲淡淡一笑,策馬向前:“我並沒有放在心上。”

金明洙張著嘴,只道出了個雲字。

她看著前方漸行漸遠的人,不知該如何叫住他。最後只能目送他遠去,自己也離開。

說起來,最先抽身的人也是她啊。

……

一樹花下,一任階前,吳樂玲愣愣的望著天空,一直望了許久都不曾走動一下。

“王后,你已經站了許久,小心身子,先坐下來休息會兒吧。”一名小侍女輕聲提醒道。

“我還算是王后嗎?”吳樂伶輕輕一嘆,邁走下了階梯,道:“今天有前線的訊息嗎?”

“早上我出去打聽了一下,外面的人都在傳頌李將軍的大名呢,說他在扶城大破叛軍,一路要把叛軍趕回洛州了。”

“他倒是厲害,”吳樂伶自嘲般的輕笑一聲,坐在了樹下的石桌旁,又搖了搖頭。“哦!不對,他從來都是此般厲害。”

小侍女立馬為她端倒茶水,繼續說道:“李將軍真是人中之龍,生的一表人才不說,還才華橫溢,文武雙全;要是那個女子能嫁給他真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

“福氣,是嗎?”吳樂伶抿了一口茶水,看著樹上的花,小侍女的聲音還在響,只是她已經不去辨別了。

時間過了好一會,輕輕的一陣風來,滿樹落花。

一聲輕嘆在吳樂伶心中響起。

李焰你要把我當做籠中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