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暫的慶功會結束,姬氏軍營恢復了平靜。

金明洙躺在床上,久久難眠。

解元良的話帶給她的衝擊太大了。

在那話中,金明洙看見了一個從來不曾想過的未來。

她登上太恆殿的凰椅,成為晟土的王。

這放在過去完全是不可能的事,而現在卻有實現的可能。

思來想去金明洙腦海中更是一絲睡意都沒有了。解元良的話不斷的在她的耳邊重現。

“殿下,請想想平陽境千百萬水深火熱的子民。請想想你父兄的苦心孤詣。”

時間點點滴滴過去。

“明洙……”恍惚間金明洙彷彿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在對著她溫和的笑。

“三哥……”金明洙伸手想去觸碰,忽然一道血光衝起,熱血灑滿了她的身軀。

她又回到了太恆殿兵變的那一夜。

“金明燁我要殺了你!!”金明洙悲吼著醒來,臉上已是兩行清淚,她剛才不知不覺間進入了夢境。

夢醒了,金明洙的悲傷卻沒有離開,她忽然覺得好冷,以至於身體都蜷縮在了一起。

過往的片段一一在她的腦海裡浮現,但最後的片段總是停留在太恆殿的血海,婚禮上七竅流血的齊雲,浮屍彎的白骨爛肉。

“雲哥哥你在那裡?我好害怕……”

金明洙嗚咽著,身體蜷縮的更緊了。

她想到過去憧憬的生活,相夫教子,和齊雲平平淡淡簡簡單單的過完一生。

可現在看來這簡單平淡的生活反而是最難以觸及的,命運的手總是在無形中推著她走向另一個地方。

許是深淵,許是峰巔……

在那麼一瞬間金明洙似乎明白了齊雲曾經對她所說的話;有些東西是註定的,你是什麼樣的人就該走什麼樣的路。

……

曠野之上,北風呼嘯,一面張牙舞爪的白虎大旗迎風狂舞,旗下一體魄壯碩,面容稜角分明,唇頜有淺薄胡茬的黑甲將軍昂立於馬背。

“大哥,前方發現了南雲氏的軍隊。”已長成高大男兒的燕十六恭敬的說道。

“有多少人?”燕擎問道。

“左右綿延數十里,我估計在五萬人以上,他們列陣不動,我從前經過也無人出陣,似乎是在等我軍靠近。”

“從此去海月城,左為密林不利行軍,右濱海臨崖,難以通行,看來是繞不過去了。走吧,去會會他們。”燕擎淡淡的說著,揚起了韁繩。

他一行動,燕十六立即高呼:“大公有令!全軍向前極速前進!!”

曠野的另一頭,一輛塗著朱漆的戰車上,身著銀色鎖甲的陳晨正負手而立,遙望著前方的滾滾揚塵。

那是無數燕氏騎兵在奔騰。

心中估摸著距離,陳晨驅使馬車向前而去。

發現前方有一人獨自而來,燕擎抬起了一隻手,身後大軍開始逐步停下。

“我乃陳氏公子,陳晨,求見燕公!”兩軍陣前,陳晨高聲大呼。

“駕!”

燕擎勒馬上前,在與陳晨還有五丈距離的時候停下了。“我聽說過你,陳大公子。”

“哈哈,卑名能入燕公之耳,真是三生有幸。”陳晨大笑道。

“以陳大公子之能,何故事於南雲氏?”

“命運多舛,無奈之舉。”

“既如此,可否讓道,此後算我燕擎欠你一個人情。”

“不行。”陳晨搖頭:“事人為臣,當辦忠君之事。”

“你覺得憑你身後的大軍能攔住我燕氏鐵騎嗎?”

“或許能或許不能,燕公又怎麼知道我只有身後兵馬呢?”陳晨淡笑道。

“早聞陳大公子攻於心計,而今看來果然不凡,可惜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任何陰謀詭計都不值一提。”

“此話不錯,燕公自信此刻有絕對實力嗎?”陳晨臉上始終帶著淡淡的笑意。

“你覺得呢?”燕擎不答反問。

“我知燕騎勇武,所以早在這片戰場上設下無數陷阱。

“我若不信呢?”

“請燕公賜教。”

燕擎回到軍陣前,立即派出了一隊騎兵向前衝鋒,可騎兵沒有衝出去多遠,便嘶鳴摔進了地裡。

“大哥,是陷馬坑!”燕十六驚道。

燕擎又派出一隊騎兵,依然沒有走多遠便紛紛落入隱藏的陷坑裡。

折了兩隊騎兵,燕擎沒有在繼續派人探路,而是把目光看向一旁的森林,露出思索之色。

“十六帶一隊人去密林中探探。”

“是大哥!”

“千萬小心!”

兩刻過去,燕十六帶著人馬完好無損的回來了。

“大哥,樹林裡沒有陷阱,我們若不戰可以繞道而行。”

聽了他的話燕擎反而皺起了眉頭,他遙望著陳晨的方向,眉間思緒很重。

見燕擎不說話,燕十六急道:“大哥,海月城危在旦夕,齊蘭姐姐性命垂危,我們快快行動啊!”

齊蘭二字讓燕擎心中猶豫盡消。

他拔出寶劍高舉,大聲喝道:“全軍下馬,以步陣衝鋒!”

“殺啊!!殺!!”

一剎那曠野上吼聲震耳。

“可惜……”戰車上,陳晨搖著頭,對著左右道:“讓林中埋伏的人在一刻後殺出。”

“是。”

燕氏之兵人數並不多,但能隨燕擎而來的俱是精銳中的精銳,個個都有以一敵眾之勇,南雲士兵雖眾,反而是被壓著打的一方。

對於此情此景陳晨早有猜測,可燕兵的勇猛還是有些超出了他的意料。

“傳令下去,全軍後撤五十里!”陳晨眼見情況不妙,立即高呼。

待退到安全之地,他立馬喚來傳令兵。

“立刻傳信於南雲少公,我只能拖延燕兵三日。”

……

海月城下,南雲氏兵營。

不久前才狼狽撤回的南雲耀又得到了一則不好的訊息。

“燕軍兵勇,燕擎非尋常人,晨只能再堅持三日。”

這是陳晨的原話。

看完信,南雲耀原本就緊鎖的眉頭擰的更重了。

“喚暴戎即刻前來!”他向外大喝。

很快,身上血汙還沒有乾的暴戎出現在了帳中。

“少公匆忙喚我,是何要事?”暴戎道。

“海月城還有多久可下?”

“末將不好估計……”

“眼下戰況如何?”

“海月城南門已破,士兵們正在甕城中作戰。”

“幾日前你不是說海月城中武者死傷殆盡,為何還如此難打?”南雲耀臉上露出了不滿。

“少公,城中武者雖死,但是還有無數平民,軍民同仇敵愾下,我軍武者再強也不能輕易取之啊!”

“我們沒有多少時間了,姬氏大軍已經出現在我軍後方,陳晨方才來信,只能拖延燕兵三日,若他們兩軍匯合,我們恐怕再難有攻下海月城的希望。”此時南雲耀忽然後悔沒有聽從夏侯策奇襲海月城的計劃了。

“這……”暴戎面露思索,沉默了一會道:“少公,我建議此刻暫停攻城,等待援軍。我軍還有十餘萬,抗衡姬氏和燕氏不成問題。”

南雲耀略一思索,嘆道:“事到如今,只能如此了。”

月明星稀時分,陳晨獨在黑暗的營帳外,仰頭望著天空。

就在剛剛他得到了南雲耀要求退兵的訊息,這讓他心頭沉重了起來,對拿下海月城不再看好。

後半夜,陳晨軍營亮起了微弱的火光,悄無聲息的開始後退。

當天邊泛明,燕氏大軍戰鼓擂動,狂撲向陳晨軍營,但是得到的是一座空營。

“大哥!南雲軍撤了!”巡視完一圈大營,燕十六激動的來到燕擎身邊。

“勒令全軍,火速向海月城進發!”燕擎雖然不解陳晨為什麼會撤,但是也沒有做多想,就在他要駕馬離去時,一名傳令兵匆匆趕來。

“大公,姬氏來信!”

燕擎接過,快速掃了一眼,立即喝道:“全軍改向,往東南偏十里,與姬軍會合!”

轟隆隆……轟……

海崖邊,湛藍的海水正在兇猛的拍打著礁石,一股股白色的浪花高高泛起,它們你追我趕,似要比拼誰更高。

金明洙站在有些潮溼的石頭,眺望著海那邊白色的巨城。

“那便是海月城嗎?果真宏偉,我一直以為前人之詩誇大其詞,現在看來,這“驚濤駭浪處,白虹月光城”比喻的真是恰到好處。”金明洙身後,解元良信步而來,走的近了,躬身拱手道:“打攪殿下清靜了。”

“海浪嘈雜,何來清靜,解先生來的正是時候,我恰好想與人聊聊。”金明洙淡笑著客套了一句。

解元良又拱手道:“殿下,燕氏大軍已向我方前來,請殿下前去一會。”

“好,我這就去。”金明洙最後看了一眼那潔白的城池,心中升起了一種憧憬。

她終於要回來了。

圍欄之外,陣陣馬蹄聲傳來。

“姬武何在!他十六爺爺來了!叫他快快前來受死!”姬氏大營外,燕十六單人單騎,扯高氣揚的叫囂著。

近十年來,他從來沒有一天忘記姬武在長歌城給他的恥辱。

“何方宵小,竟敢直呼我姬氏大公之名!”營門開啟,候越策馬而出,手中長槍架起,直向燕十六沖去。

燕十六也是不懼,揚起手中長柄橫刀,便要和候越分個高下。

這時燕擎不悅的聲音響起。

“十六弟,回來!”

“候將軍,住手!”金明洙的呼喊也隨之而來。

就要碰在一起的兩人悻悻分開,各自後退。

燕擎駕馬上前,金明洙也示意車卒驅使戰車前進,解元良和錢邯乘馬於左右。

“想必車上之人便是弟妹吧!”燕擎遠遠的便隨和的喊道。

金明洙剛要應聲,解元良先一步嚴聲說道:“非也,此乃金氏公主,晟王唯一真血,王統順位第一,齊氏少母,燕公應該稱呼為殿下才對!”

燕擎面色一惑,而後右手扶胸頷首行以敬禮,道:“臣,燕擎見過殿下。”

“燕……燕公免禮。”金明洙臉上有些不知所措,但還是應下了,而後又急忙道:“大家趕快進營,商議如何掃破南雲氏吧。”

進營的路上,燕十六的目光始終流連在金明洙臉上,時不時便偷偷摸摸的瞧上一眼。

“別亂看!”燕擎用劍鞘狠狠拍打了燕十六的背脊一下,這才使得他收住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