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梯田邊的野草間結上了一層薄薄的寒霜,剛回暖些許的氣溫又一口氣降了下來,桌上的飯菜冒著滾滾熱氣。今天狄德羅家的菜餚顯得外豐盛。

上午敏鳩的父親也就是林洛村的村長突然來狄德羅家找珍妮斯語重心長的說了一大堆話,但珍妮斯卻聽得滿頭霧水,只能一知半解地點著頭;午餐後因為行李的一些事兒一直異樣沉默寡言的狄克羅主動與珍妮斯進行了交流,見狄克羅恢復了正常的模樣,一直暗優的珍妮斯也終於放下心來;下午沫璐璐拉著珍妮斯“走街串巷”招呼打了個遍,幾乎全村的人都知道了兩人明天便走的訊息,直到天色漸暗,珍妮斯這才有時間坐下來好好喘口氣。

“呵呵,有這樣一位活潑的朋友,某種方面講也真挺辛苦的。”狄克羅走到她身旁揚眉到。

“嗯,也不能這麼說,活潑開朗些對旅行有好處我也要向璐璐學習……”珍妮斯抹過額前的汗水,接過遞來的水杯小喝了幾口:“謝謝。”

“旅行上結識太多人是沒有好處的,反而大多情況下會被拉入一些麻煩事兒裡。”狄克羅將喝完的水杯接回並放到桌上:“世界上壞人還是有很多的。”

“或許吧……”

將裙角捏到手上。

“但我覺得好人是更多的哦,至少狄克羅先生、叔叔、阿姨還有村裡的大家都是好人。”

珍妮斯如水晶般的眸子泛著閃光,那歪頭的微笑顯得如此刺眼。

狄克羅背在身後的手攥緊成拳,上齒咬著下顎:“不,不是這樣的。”

他小聲說到。

“嗯?什麼?”

珍妮斯沒有聽得太清。

“不是這樣的,其實……”

“喂,克羅,幫媽媽把桌上的盤子拿過來吧。”

敏鳩的聲音打斷了狄克羅的話語,轉過頭,她正在對他微微搖著腦袋。

“總之沒有你想的那麼好,世界是很殘酷的。”

說完狄克羅便拿上盤子向廚房走去。

晚飯的餐桌上大家都很安靜,只有沫璐璐會時不時說笑幾句,但話題總是會很快結束。珍妮斯思考著他說到一半的話,幾次看向狄克羅,但他卻只是低著頭注視著飯盤,沒有給珍妮斯開口的機會。一直到率先吃完離開為止都是如此。

窗外天色早早的昏暗而下,到了飯後便已是伸手不見五指了。趁著夜色,幾朵調皮的雪花悄悄從雲層中滑下,在高空中伸著腦袋四下張望,甚至有更膽大者飛到燈光下,讓珍妮斯撞了個正著,察覺自已被發現後又乎地化成水融入地下。

將窗戶開啟一條細縫,冰冷的空氣立即湧了進來。就好像是在威脅著珍妮斯讓她不要離開一樣。關上窗戶,屋內久久未能恢復溫暖。

晚餐後,狄德羅夫婦應村長要求去開會了,內容大概與自已有關。沫璐璐為了應對突變的天氣就連夜去採購保暖的大衣,狄克羅應該在陪小多羅。現在屋裡只有他們三人。

磨蹭著手臂哈出一口氣,氣流在空中形成稀而淡的白霧。珍妮斯只穿著單薄而寬鬆的連衣裙,若不是厄燈會提供些許溫度房間裡只會更冷。

剛欲裹上被子,門卻被敲響了。

“誰啊?”

珍妮斯站起身來拍了拍裙襬。

“是我,狄克羅。”

門外傳來的聲音輕而沉。

“哦,狄克羅先生麼,請進。”

門被緩緩推開,發出綿長的吱呀聲,狄克羅神色有些漠然進來後抬頭看了一眼珍妮斯的面龐,隨後轉身關上了門。

“有什麼事嗎?”

將手握在腹前珍妮斯儀態端莊的問道。

“呃,這麼晚來打擾,真是不好意思……”

揪了揪頭髮,狄克羅目光轉向珍妮斯,她正面含微笑的看著他。

“你明天就要走了麼?”他語氣遲疑的問著,也眼眸中沉澱的失落最迷茫兜住了甚至連珍妮斯都沒能發覺。

“嗯,規程才剛開始呢,不能在這裡停留太久。”

她靦腆的笑顏,純淨而天真,像一朵月下的芙蓉一般含苞待放。世間的塵埃只會從它葉瓣上滑落,能沾染其上的只有月色的皎潔。而這卻使狄克羅的雙手有些顫抖。

“必須要走麼?”

“不……不走是不行的。”

珍妮斯的回答沒有一絲猶豫,這種與性格反差的堅定還是上次要求到沫璐璐身邊時才見過。

“為什麼?為什麼非得歸程不可呢?你可以留下來,完全可以!”

疑惑不解,他眉頭微皺著,言語中滿是著急與激動以至於聽上去有些憤怒的感覺。態度驟變的狄克羅令珍妮斯有些害怕,她緊了緊握著的手。

“這……這太危險了,況且我沒有理由……”

看著狄克羅愈加糟糕的神情,珍妮斯說到一半便停了下來,她不知道他的憤怒來自於哪裡,但留下來是不可能的。不論是對於他自已還是對於這個村莊來說,普法珊的存在本就是一個巨大的威脅。

然而狄克羅卻沒有意識到,不,可能只是裝作沒有意識到。

“沒有,理由?”低頭望著略微顫抖的手掌:“不,你應該有理由……”

他小聲低咕著:“理由……理由……”

這段時間珍妮斯不僅還了他們人情,還幫了許多忙,也的確沒有虧欠的了。

(不,不應該是這樣的……)

狄克羅內心掙扎著,如果珍妮斯明天走了,那麼可能便再也見不到了,他從未對某個事物追求得如此死心塌地,甚至感覺過往的所有都是這次命運相遇的鋪墊。她的離去是他怎麼說都接受不了的。

“謝謝你,狄克羅先生,你是個好人,我們會是很好的朋友。”

聞言,狄克羅瞪大了雙眼,顫抖的雙手在視線中被晃得模糊。珍妮斯這似如告別詞般的輕語卻成了左右天平最後的稻草。猛的抬起頭來,他清楚這是最後的機會了。

“但!我喜歡你!我愛你!”

狄克羅鼓足勇氣將內心的愛意噴薄而出,化成濃郁的白霧飄積於屋頂。

“喜歡……愛……”珍妮斯的眼中閃過一瞬疑惑,但隨即閤眼一笑:“我也喜歡你哦,狄克羅先生。”

(我也喜歡你哦!喜歡你哦。歡你哦……)

她的聲音在腦中不斷盪漾,分散成無數音調被雜糅在一起而又拉得破散。漸漸的頻率越來越低,越來越重,像是不斷墜入深淵的氣球一般令狄克羅痛不欲生。

“不是!不是這種!”他望向她:“我說的是可以成為理由的喜歡!我說的是愛!”

他大聲叫道,珍妮斯被驚了一跳,她從他那顫慄的瞳孔中看到了悲痛與絕望。

將手抬到胸前,不知為何她的心中也感到了一絲痛苦:“成為理由的喜歡……對……對不起,我不是太明白,如果我說錯了什麼真的很抱歉。但……我無法留下來。”

雖不知他是為何絕望,為何悲痛,但珍妮斯內心產生了一種衝動,一種去為其分擔絕望的衝動。如果道歉可以辦到的話,她願意一直道歉下去,但唯有無法留下是必定的。

“只要肯留下來,你會明白的。”

狄克羅壓抑著混亂不堪的靈魂再次勸說到。

“對不起,對不起,我真的不能……”

然而回答卻依舊不出所料。這一刻他的心死了,隨著血液變成了死灰,狄克羅臉上的一切情感都在這瞬間消散而去,他緊握的手掌鬆開了,顫抖也停止了。將所有的情感都轉化為了對某個決心的堅定,如果說有什麼能動搖這個決心的話,那可能只有真正的死亡了。

“你有理由留下來的……”低聲說著,狄克羅緩步走到了珍妮斯的身前,他將手輕輕搭在了她的肩上,呼吸異常的平穩。珍妮斯天真的面容上浮現一絲疑惑。他在她發端旁說道:“你會有理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