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敏下午上完她的課,同教導主任說了聲有事要去校外辦點事提早下班。

教導主任看在她今天處理好學生打架問題份上,只是板著張臉磨蹭半天同意了。

她其實沒有事情要辦,是因為上週的體檢報告沒有去拿,醫生髮資訊來好多次,難得今天上課順利結束,想著早點取完省得忘記。

醫生看著報告好久,表情逐漸嚴肅,喬敏不由得心也提上來。

先前只是肝時不時痛而已,每次都要吃逍遙丸,不至於出點毛病吧。

這也不好說,她的肝經歷太多負能量,年紀輕輕便有衰老的痕跡。

“喬敏,你心事多嗎?”醫生關心詢問道。

喬敏細想一遍:“沒有。”

平日裡除了作為班主任經常被氣之外,有點心事會迅速發洩,秉持絕不委屈自已的原則。

“我把把脈。”

喬敏搭手到墊子上,醫生摸到脈搏開始漫長的三分鐘摸索,得到一個不太好的結果:“積壓有些年頭了,肝已經難以負重,屬於重度抑鬱。”

“是嗎?”她不覺得。

看份報告把個脈,能看出那麼多,她不是很相信。

醫生推推鼻樑眼鏡,一雙滄桑的瞳孔突然亮起來:“你不信我?”

喬敏猶豫一瞬否認:“沒有。”

有一點點。

醫生從抽屜裡拿出一張名片,喬敏接過來看,上面介紹的專業擅長令她退了回去,“我不需要。”

“你需要。”醫生重新放到她面前。

喬敏抿抿唇收進包裡,出了醫院,她撥通上面電話號碼諮詢,裡頭人說如果要預約明天下午四點有空。

時間跟不上,明天下午四點有課。

裡頭的人又說,沒有空的話,可以約這周星期六的上午九點。

喬敏約了這個時間,轉頭去藥店多買兩瓶逍遙丸。

江暮小朋友對於媽媽早早在教室門外出現感到驚訝無比,小臉蛋做出誇張的O型臉,連老師給他貼小紅花都忘記高興了。

林暮然看見喬敏,轉身準備待會等人走後再來,對方搶先一步叫住他。

喬敏上前,隔兩三步的距離:“你也來接孩子?”

林暮然注意到喬敏額角傷口,本欲關心詢問,脫口變成簡單的“嗯”。

“你……”喬敏話到嘴邊,看到林暮然煩躁的表情決定不說了。

林暮然動動唇,剛想要解釋下是因為睡眠不足,不是嫌煩的意思,一個熊抱撞擊打斷。

於瀟瀟指著額頭上小紅花:“叔叔,好不好看?”

“好看。”林暮然將人抱起來揚起一抹淡笑。

喬敏有一刻是愣神的,她的記憶裡林暮然從來不主動對人笑,除非發生什麼高興事。

人終究不是一成不變。

她不是也變了很多嗎?

林暮然要走,他想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衝喬敏說聲“再見”。

喬敏受寵若驚,等人家到大門口她急忙抱起兒子追出去,“再見。”

聲音有點小,她不確保林暮然能不能聽見。

似乎意有所感,林暮然稍微側身並沒有回頭。

“媽媽,你是不是喜歡過那個叔叔。”江暮貼近喬敏耳朵奶聲奶氣道。

喬敏詫異:“你為什麼這麼覺得。”

江暮歪歪腦袋:“因為媽媽的眼神像愛情劇裡演的愛而不得女配。”

喬敏輕彈一下江暮額頭:“小朋友,媽媽和那個叔叔以前是同學。”

“哦。”江暮摸著被彈的地方看一眼遠去的兩個人背影。

有件事情喬敏要承認,她讀書那會確實喜歡林暮然,對於這暗戀有丟丟遺憾,但是沒辦法,誰叫那個時候自已不是好看型別的女生,一臉痘痘,身材臃腫。

好看的男生根本不會看上醜陋的女生。

週六上午,喬敏把兒子交給江遠之後開車出門,行駛到郊外一棟小洋房前停好車。

大門自動開啟,一道聲音叫走到後面花園的溫室來。

穿過月季花拱直通溫室,一名年輕女人等候多時,她起身去沖泡一壺茶。

喬敏拘謹看四周,溫室不大,玻璃的牆面爬滿各色月季,一直攀延至頭頂的圓拱。

有個品種她認得,叫做藍色陰雨,淡淡的紫色一旦盛開會爆滿,只是在百花齊放的溫室裡,它顯得毫不起眼。

喬敏細看好久才發現。

周圍的花圃有悉數都是水仙,少數能看到其他品種花朵。

單調還好。

花香有些濃郁,她鼻子不太好受。

女人看出了她不適說:“過一會好點。”

過了會,喬敏感覺鼻子是好點,沒有之前那般癢想連續打噴嚏。

“第一次諮詢?”女人問。

喬敏緊張嗯一聲。

女人緩緩神色,露出微笑:“別緊張,像平常說話一樣。”

喬敏繼續應聲嗯,即將要面對一個陌生人講述曾經的往事,她怎麼可能不緊張。

女人不知何時摘下一朵藍色陰雨放到她面前:“可以的話,我們現在開始了。”

喬敏碰了碰藍色陰雨的花芯,心裡打三分勇氣:“開始吧。”

交談過程沒有想象中那樣難以啟齒,女人會一步一步來,當可以問下一個問題了,她會盡可能柔和去提問,情緒不對會立馬終止。

會話中如短暫休息會,女人端盤點心過來。

喬敏淺嘗一口,驚喜道:“好好吃,這個怎麼做?”

“諮詢結束後,我給發條做法資訊。”女人溫聲道。

“謝謝。”

總體來說非常,彷彿跟多年沒見的好朋友躺在一張床上聊些八卦心事之類,喬敏感覺她聊下里沒有什麼,無非是吐槽婆婆,平常沒少跟朋友家講,心理醫生也沒那麼玄乎。

快要結束的時候,女人直直注視喬敏眼睛,她下意識躲閃。

女人問:“曾經受過什麼傷害嗎?”

“沒有。”喬敏速答。

“下週六同一時間。”

“那個……下週六我可能不來了,我覺得沒啥問題,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沒必要多諮詢一次。”喬敏說話間沒敢抬起頭。

女人:“想諮詢,可以發資訊預約。”

“好的。”

喬敏重舒一口氣,面對女人老有種上課被老師發現偷看課外書,神色凌厲告訴她下課後來辦公室一趟的感覺。

反正以後不會來,她整顆心輕鬆不少。

回到家裡,喬敏看見滿地狼藉肝抽抽痛,玩具零件到處都是,角落裡、倒滿水的杯子裡、廚房的鍋裡,腳底下,目及之處無所不在。

江暮怕是知道她回來,躲進衣櫃裡藏起來了。

小樣,她還不知道。

喬敏包包沒來得及放下一把拉開衣櫃門,江遠之把江暮圈在懷裡牢牢護住,拒絕任何靠近他們。

她是惡毒後媽嗎?

喬敏握住拳頭,心裡不斷提醒要溫柔,要剋制,要冷靜,要……要你個頭。

江遠之和江暮跪在地上可憐巴巴望著喬敏企圖“感動”她求得原諒。

遲遲沒有反應,江遠之偷瞄喬敏察看敵情,依舊未變的臉色黑青,他得先發制人道歉。

江遠之諂媚地坐到旁邊位置想要捏肩討好,喬敏偏身拒絕順帶抬屁股挪遠點。

氣頭上,她不吃這一套。

試問誰想回家之後看到亂七八糟的場景,昨天晚想今天不用收拾能早點出門,千叮萬囑不要弄髒弄亂,哪怕保持一天,結果兩父子沒有聽進她的話。

可以可以,喬敏撂話半小時後沒有收拾兩父子全滾出家門去。

江遠之和江暮一慫立馬跑去拿掃把拖把幹活。

午覺醒來,太陽沉入地平線,兒子老公估計收拾好了,喬敏起身發現股骨頭架子彷彿被車輪碾壓過,渾身又酸又痛。

懷疑吃了女人給的輔助睡眠藥的鍋,她沒吃之前不會這樣。

江遠之和江暮不見在客廳裡,喬敏看手機訊息,他們跑去附近超市買菜了,瞧著客廳收拾還算乾淨,勉勉強強原諒他們兩個。

只是……喬敏檢查每個角落,某些玩具小零件沒有進入它該待的筐子,她撿起來放回去。

這時,有誰給她打電話,起初以為是江遠之兩個忘記帶鑰匙出門,看沒看去開門。

門外一股風吹過臉頰 ,她意識到搞錯了。

來電顯示:許飄。

應該是外地出差回來,帶有什麼東西讓過去拿。

喬敏開心地接通電話:“喂。”

“過來醫院幫我籤個字。”許飄聲音輕輕飄飄的,旁邊還有不太能聽清的人在說話。

喬敏沒來得及想怎麼一回事,揣車鑰匙跑出去,剛好江遠之他們買菜回來。

江遠之看著要開車走的喬敏,產生一種是不是沒收拾好客廳而離家出走的念頭,急忙放下東西過去攔住。

喬敏踩油門按喇叭:“起開,我有事要出去。”

“我不走。”江遠之打定主意原地不動。

“我去趟醫院,不是離家出走。”喬敏再摁喇叭調轉方向盤往右。

“真的嗎?”

“廢話。”

江遠之鬆口氣乖乖讓開。

根據許飄所說在幾樓診室,喬敏嫌電梯太慢,選爬樓梯上去,她低估自已多年養尊處優的雙腿了,到二樓之後氣喘抬不動腳。

她還是乘電梯吧。

許飄出了場小型車禍,小腿處劃好大一道痕跡,傷口滲血不止。

喬敏彎下身檢視,目測劃得挺深,再往裡頭 一點能見到骨頭說不定。

然而許飄非常淡定,臉色蒼白額頭冒冷汗,她堅持處理手頭工作,甚至還能罵人。

喬敏佩服的豎起大拇指。

護士進來給喬敏遞份同意書,她粗略掃一遍簽上名字,許飄合上電腦。

喬敏迷迷糊糊跟著人去手術室,沒明白什麼個情況,許飄衝她揮手道再見。

她抓住要進去的一個護士問:“許飄做什麼手術?”

“她脾臟破裂。”

喬敏:“啊?”

沒反應過來,手術室頂上紅燈亮起來,喬敏找個位置坐,迎面走來一個人。

一身護士的打扮,瞧著喬敏打量半天,語氣半分不確定道:“你是喬敏?”

喬敏疑惑。

護士脫下口罩,半張臉暴露在喬敏瞳孔裡,她仍沒有想起來是誰。

“哇!”護士驚歎一聲,從頭到晚像商品 一樣打量喬敏,“你變化好大。”

喬敏直覺不喜歡這個護士,沒有來一陣厭惡,特別那目光把人當貨架上好看的娃娃摸來摸去又不買。

聽她的話,喬敏猜測肯定是某個高中同學。

“你肯定沒有想起我。”護士自顧自說著,“也是,像我這種小人物,你不想得起來。”

喬敏討厭她的靠近,身上的香水味燻得快要吐了,禮貌性小聲詢問:“請問你是十一班的同……”

“不是。”護士急速搶答。

喬敏感覺她沒有一點禮貌,就好像當初沒有轉到理科班時文科九班的那些惡劣同學。

“九班的徐嘉悅。”徐嘉悅得意介紹自已,眼中閃過玩味笑意,似乎期待喬敏的大反應。

喬敏感覺到短暫呼吸急促:“不好意思,我不記得。”

徐嘉悅臉頰興奮暗淡:“我就說嘛,小人物你記不起來。”說完投去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喬敏偏移視線,假裝眺望手術紅燈是否滅掉。

該死的,喬敏心裡暗自咒罵一句。

“你的好朋友趙曉茵沒一起嗎?”

沒完了,看來遇見他們免不得提起這個名字,知道此人是找茬,所以不回應就是。

“忘了,她好像死在高三那年了,是不是?”徐嘉悅逼近喬敏,興奮肉眼可見重新活躍。

喬敏冷漠掃視著她:“你想拿一個死人說什麼事?”

徐嘉悅錯愕一瞬。

“果然垃圾永遠沒有改變。”喬敏嘴角漫開譏諷,居高臨下般欣賞眼前人一陣青一陣紅的扭曲臉蛋,補刀一句,“看你整得臉都歪了。”

記得以前徐嘉悅不是現在的瓜子臉,是那種凹進去的窩瓜臉。

她眼珠子朝下轉,“喲!整不少嘛,花多少錢了?”

一馬平川變成兩個大西瓜。

徐嘉悅面目猙獰,不再掩飾藏起來的惡意,挑起喬敏一縷頭髮握入手心裡輕笑,“能耐了,敢跟姐姐這麼說話。”

喬敏拍開她的髒手:“你以為誰都是沒變。”

“你不過是外表變。”徐嘉悅不安分地用手指去戳喬敏腦門,“內裡未必變,少逞強些知道嗎?我看到你美麗的皮囊下顫抖不休的靈魂堅持不住了。”

撲面而來中二病味。

喬敏懶得與徐嘉悅多費口舌,看在人家病入膏肓份上多補幾刀,“介紹介紹主刀醫生給我認識,請教他如何把窩瓜臉整成瓜子臉,鬼斧神工的奇蹟。”

“算了,還是別,我怕不自然。”

話落,她清晰聽見徐嘉悅後槽牙咬碎的聲音,實在美妙至極。

不過按照徐嘉悅睚眥必報的個性準沒完。

安靜三秒,徐嘉悅忽然間附到耳邊,喬敏本能警報反應激靈躲開。

她呵呵笑兩聲,不急不緩道:“趙曉茵午夜的時候有沒有找過你。”

喬敏原話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