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明顯增多，林暮然才到醫院屋簷廊下，身後便傳來啪嗒啪嗒珠子落地。
老家人常說沒過農曆四月初八雨水豐盈，一直要下到那一天來一場大暴雨，第二天天氣晴朗正式進入夏天，可他看日曆發現距離五月八還有半個多月，有點接受不了天天突如其來的大雨。
進入大廳的地方好多泥腳印，門口那塊長毯子又髒又黑，有許多人踩過原本的顏色無法再辨別。
這種一次性的東西怕是今天用明天丟。
林暮然拿著取號紙張進去，根據導航指示，CT室在上面五樓走廊盡頭拐角。
電梯擁擠，有兩個人腳受傷需要乘坐輪椅，佔去大半地方，林暮然縮排一個角落裡，等到第二層樓又有人上來，一位打點滴的大媽。
她進來開始，一股回味帶點甘草氣息的煙味充斥整座電梯，有些人捂住鼻子，有些人戴好口罩。
林暮然感覺電梯內時間漫長，不斷進進出出、關關合合，每一層樓都有，使得電梯空間越來越小，最後甚至還要進來一張推車床。
護士和醫生試圖推進來，腳步已經開始挪動，當看到實在塞不下只好放棄。
好不容易到達CT室所在樓層，林暮然看到長走廊那一刻很想下去，他不是很想走很多路，能在醫院裡走的步數已用完，全身力氣將盡，尋了個位置坐下來緩會。
結果他聽到準備下班的鈴聲，迫不得已般起來小跑過去趕上最後幾分鐘。
醫生與報告要下午才能出來，林暮然不太想等，想要這樣直接回去，反正他不在意檢查結果，不過想知道失去的記憶能否回來而已。
“林暮然。”有個女生叫住他。
他沒戴隱形眼鏡看不清來人是誰，那人看近身旁面孔才一點一點緩慢清晰過來。
“你來做檢查？”
女生點點又立馬搖頭：“不是我，是我媽。”
“阿姨她好點了嗎？”
“老樣子，精神方面不太正常。”
“不帶她去……”想到女生避諱這事，林暮然選擇說出後面半段話。
女生看向母親的方向：“出了那件事，她有心結在，除非解開，否則沒用。”
“進展如何？”林暮然似乎最近很少聽女生聊起過。
女生神情焉焉：“就那樣，前段時間立案沒訊息，人以為沒證據放回去了。”
“曉英。”女生的母親在喊。
“不聊了。”
林暮然輕聲應“嗯”。
醫院隔壁有家包子店很有人氣，林暮然不久前聽於荊州說過裡面的肉包味道一絕，他買了一個來嘗，味道一般中等以上，沒有到達很好吃的程度。
他覺得是於荊州誇大其詞。
包子吃完兩個，他認為好吃的應該是菜包子，吃進嘴裡有股雨水鮮嫩在口腔裡蔓延。
還有很長時間，林暮然尋找在附近能溜達的場所，沒發現有，多數一些小賣部小吃店醫藥店，連一家奶茶店都沒有。
這下好了，他該如何打發時間，站在人家店門口張望思索。
喬敏送簡愛芬去車站坐大巴，她每次想起它來，總會想到那個窒息氣味。
開不了窗，司機會用劣質濃郁的香水噴灑車廂，之後開啟一瓶幾塊錢盒子清新劑放某個位置，並沒有什麼用，味道仍舊臭。
“媽，下次坐順風車比較好點，每次你坐大巴不都是吐得天昏地暗。”喬敏把行李放到安檢機傳送帶上，“要是不想坐順風車，坐火車也行。”
簡愛芬牛頭不對馬嘴道：“我不想死。”
喬敏：“……”
她跟簡愛芬女士聊天還是得需要點腦子。
事後喬敏回到辦公室裡接水，她腦子裡的塞子嘣一聲彈開，明白簡愛芬女士那句話是什麼意思了。
近來條順風車司機殺害乘客的新聞，簡愛芬無意間刷到跟她討論一番，心裡有後怕不想坐。
有可能。
既然想到殺害他人，喬敏隨即想起前段接到老家警察打來的電話，問及趙曉茵案發當晚發生狀況細節，他們匆匆聊沒兩句，班上有學生跑過來找她，說是有個同學身體不舒服。
警察聽到主動先結束話題。
“喬老師，水出來了。”同事提醒道。
喬敏回過神來，水杯裡的水溢位杯沿，鞋頭滴有兩三滴水漬，她小心謹慎地倒掉一邊，碰巧被教導主任看到。
一句他來了，教導主任邁著自信步伐走過來。
今日主任梳油頭，穿一身西裝打領帶。
喬敏內心翻白眼吐槽，不知道還以為去相親。
實際上校內等會有領導過來視察，主任作為代表出差地校長去接待。
主任蹙眉：“喬老師，我們應當珍惜水資源。”
喬敏微笑：“好的，主任。”
主任滿意點頭。
喬敏和同事回到自已的座位，同事再也忍不住進行一頓吐槽，將主任從頭到腳每一寸髮絲說個遍。
同事神情激昂：“你都不知道，昨天我最後一個下班，主任逮住我要求把辦公室裡每個地方擦乾淨，不能有一絲髒東西存在。”
“你乾沒有？”喬敏喝口水問。
“當然沒有，我一個人要幹到什麼時候，晚上九點未必幹完。”
“你說主任圖啥？”
同事拉近距離：“聽說想趁校長退休後爭取坐上那個位置，”
“我記得作為實習生進入這家學校前主任坐在目前位置好多年未升職。”
“誰讓他嘴賤，每次差半步得罪人家領導。”
“可憐。”
“活該才對。”
主任如果嘴巴能收斂點，興許靠愛巴結的性格能有點機會，年紀也大，某些比他年輕十來歲的，盯住校長位置好久了。
距離現任校長退休有三個月，不知道他能不能脫穎而出？
喬敏抓緊準備今日年級組長評比，主任絕對是個天才，想出發表上臺激情演講這玩意投票。
演講稿子她是半點寫不來，一共一千字，多點標點符號都不行。
喬敏求助同事：“幫個忙。”
同事想也沒想果斷拒絕：“喬老師，演講稿需要親自來才顯得有誠意。”
喬敏七分懷疑她是嘲笑，嘴角偷摸咧開，別以為沒發現。
由於外頭下雨不斷，四班體育課取消改為喬敏過來看管自習，學生看到她進來全喪著臉以為要上歷史課，不情不願拿出歷史課本翻開。
劉思齊舉手想要發言。
喬敏無視。
劉思齊不放棄：“老喬，我們想看電影。”
說完鼓動班裡人起鬨。
“駁回。”喬敏冷下聲調，“期中考試要到，你們首要做的是複習。”
忘不了上個學期四班全科綜合成績年級倒數第二的場景，其他班主任開會老提問她為什麼會墊底，四班有些學生還是可以的。
喬敏支支吾吾解釋不了，她比他們更想知道何願意造成的墊底，各科綜合一遍，發現四班學生偏科嚴重，期中語文英語簡直沒眼看。
兩個重要科目失掉一大堆分，搞得她好幾天上火要喝菊花泡水。
“好好給我複習語文和英語，再給我倒數第二，我不介意讓你們每天留堂四十分鐘。”喬敏說這話幾乎咬牙切齒。
劉思齊一再堅持要放電影：“老喬，我們要注重勞逸結合，強求不來，你好會適得其反。”
喬敏哼兩聲：“你們幾斤幾兩心裡沒點滴數嗎？倒數第二難道不夠丟人。”
“還好，不是有個倒數第一在。”
“上來。”
劉思齊本想抬腳，怕有詐原地不動。
“你不上來，全班沒電影看。”
劉思齊被逮到講臺上站著，喬敏則去開啟多媒體電腦，她不打算放電影，放英語閱讀給他們聽。
底下一片抱怨。
沒過久，忽然響起一道雷聲，多媒體電腦瞬間斷電跳閘斷電。
底下開始吵鬧，喬敏拉起閘：“都給我安靜。”
她這般說，底下更加吵。
雷聲轟鳴，喬敏擔心再次跳閘，隨即宣佈他們自個看書，她坐下來看著。
又過一會，同事進教室，讓所有人翻開語文課本上課。
喬敏想早知道叫同事來早點，底下那群人沒一個安分，講話、睡覺無所不在，通知要上課，一個個精神提上來。
她待了幾分鐘將課堂交給同事。
學校小賣部賣的東西比外面路口那家小賣部貴一塊錢，喬敏內心不想便宜他們，走一大圈出去外面買，沒找到想要買的又轉回來花多一塊錢。
偏偏好巧不巧碰見主任和領導巡查校園，她急忙裝作沒有看見扭頭回小賣部。
主任眼睛老神了，沒戴眼鏡遠遠瞧見喊住她：“喬老師。”
喬敏不爽咂舌一聲，硬著頭皮轉身慢吞吞走到跟前跟各位打招呼，準備快點逃離結果主任看出她的小心思，硬是要一起逛完一圈校園。
一趟下來精疲力盡，喬敏變成一條曬乾的鹹魚。
午休吃飯，她終於可以擺託他們吃飯，去食堂中途接到老家警察的電話。
“不好意思打電話，我有件事情不明白，想再問你一遍。”
喬敏：“請說。”
“趙曉茵失蹤時間是八點點左右嗎？”
喬敏拿手機的動作用力：“是吧？我也不太清楚，回到家看見時間是剛好八點。”
“那有可能是八點前。”
“我們六點出學校，坐公交車回家要花十幾分鍾，慢點的話要二十來分鐘。”
“六點到八點之間是她遇害的時間段？”
“不是，我們快七點的時候在一家店裡吃飯，店裡有個時鐘，上面有顯示。”
“具體點時間有沒有？”
“有，七點二十分我們離開店鋪抄近路往一條昏暗小巷子走。”
“四周環境怎麼樣？”
“很難看清路，有水滴在臉上，還有股臭味。”
“確定嗎？”
“應該是。”
……
陳饒按下結束通話電話鍵，頭靠在旋轉椅子後面看天花板思考。
上週突然收到上級領導安排的這個舊案件，至今沒有什麼頭緒，訪問當年結案退休的老警察，描述更是模糊不已，說到最後……老警察斷言就是一樁普通的溺水案件。
陳饒直覺認為沒那麼簡單，尤其是作為案發當事人之一的喬敏證詞不清不楚，每一次講的話都會跟上一次講的有細微偏差，如果沒有仔細琢磨發現不了。
以前在警校學習的時候，有位特別點的老師教過要認真辨認證人說的證詞，因為他們有可能在說謊。
第一次喬敏說她是十點回到家，第二次迅速改口是剛好八點多踏進家門口，第三次，也就是剛剛，喬敏證詞時間點變成七點多。
感覺是在混淆某些事情。
陳饒突然茅塞頓開，喬敏或許真在說謊說不定。
“去哪？”陳饒徒弟從電腦後面探頭。
“找個人。”陳饒已經走到走廊。
徒弟急匆匆關掉電腦想要跟上，出到外面發現人影不見了。
陳饒來到老警察家裡敲門，鄰居告知老頭昨夜高血壓進醫院裡躺著。
不過老警察家有人在，是他的孫女過來收拾衣服。
“你找爺爺？”老警察孫女隔著防盜門說話，“有什麼話我幫你轉達。”
陳饒想當面問老警察，“能告訴我你爺爺在哪家醫院嗎？”
小女孩不太願意說，一副警惕的眼神。
陳饒急忙表示：“你放心，我只是想問一件案子。”
“行，等會你和我一起。”
老警察正和隔壁床聊天，看到陳饒到來衝他笑眯眯招手，順便喊孫女去洗水果。
陳饒將一袋水果放到小桌子上：“身體好點了嗎？”
老警察嘆息一聲：“小毛病，他們大驚小怪，我好著呢。”
小女孩在廁所裡頭回一句：“暈倒也叫小毛病嗎？”
老警察沒回，示意陳饒快坐，有件事情他著急想說。
陳饒四處看看病房裡有沒有凳子，唯一一把紅色膠凳被隔壁床家屬坐了，他看另一邊隔壁床沒有人便坐下來。
老警察顫顫巍巍掏出手機把一張照片放大：“看得清嗎？”
陳饒懟近：“有點，照片上的女生脖子有一道細小痕跡。”
“對了。”老警察激動一拍大腿，“這是那個叫趙曉茵女生當時檢查死亡時間拍攝下來的照片。”
陳饒心跳加速上手放到最大。
趙曉茵脖子上有一條像銀絲一樣很小不太清楚的脖痕，不明顯但細看會看出不同。
“當年好像因為什麼事情，我們沒有仔細檢查。”老警察試著回憶，年份長久，加上他腦子不靈光，費好大勁沒能回憶部分片段，“反正有件事情阻止了。”
“能把照片發給我嗎？”陳饒詢問。
“可以可以。”
老警察動作非常遲鈍地按下傳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