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黃貴妃這是要面授機宜了。

儘管長風從骨子裡並不認同她的某些觀念,但卻不能否定她在自己這套觀念下做出的成就——

已是登峰造極。

都說“以色侍人,能得幾時好?”

偏偏黃貴妃就美了一輩子,風光了一輩子。

“這世上是真的有息肌丸的……”黃貴妃道,“當然,服用它之後所要付出的代價也如傳聞中一樣慘重……”

“孕育子嗣艱難?”長風問。

“對。”黃貴妃有些意外地瞥了長風一眼,點了點頭。在她看來,長風再怎麼也還是個未出閣的姑娘,談論起此事來竟然沒有一絲羞赧之色。神態自若得教她起疑。

於是她要探探長風的底,道:“不但難有蘭夢之徵,並且難以保住……”

長風吃了一驚。隨即面上流露出猶疑和怔忡的神情來。

黃貴妃見狀,反而放下心來。哪裡知道長風在想什麼——

在王室之中,即便是早夭的王嗣,也會載錄於玉牒……

可黃貴妃的生子記錄相當簡潔:除了她這個抱養的,就只剩下……阿晏了。

與此同時,她心中湧現出兩個猜想:

一、以往黃貴妃身懷有孕,往往都是沒能等到生產,就已經流掉了……

二、鑑於上述,不光她是抱養的,就連阿晏也極有可能不是親生的。

畢竟那時候黃貴妃都年逾不惑了。

第一個猜想她不會問。因為那等於在一個母親的傷口上撒鹽,而且答案於她並不重要。

可是阿晏的身世,卻由不得她不關心。

“阿晏,是您所生麼?”長風輕輕問道。

黃貴妃一怔,繼而沒好氣道:“廢話!”

如果不是親生的,她幹嘛那麼費盡心思替他謀個前程!

長風卻是想到了二王子孔方博晟。

他是孔方楚的養子。

系忠遜王的庶王子,也就是說,他實際是孔方楚的侄子。

這個收養關係是擺在明面上的。

因此長風從墓處得知自己的身世後,很輕易地就接受了孔方楚是叔父的設定。

也從來沒有懷疑過,孔方楚是念及手足之情,才給了襁褓中的長風公主一個光明正大的出身。

黃貴妃接受不了長風公主,但不代表她不能接受其他身份清白的養子。

如果阿晏之於她,就如二王子孔方博晟之於孔方楚呢……

長風忽然又想到一事:

七王子生時並未足月。

而黃貴妃身邊的宮人換了好幾茬……

當初曾陪她生產的那波老人兒早已經不在了。

“阿晏是本宮親生!”

長風雖然什麼都沒有說,但眼神中透出的懷疑和審視卻教黃貴妃怒從心頭起。

“可息肌丸不是……”

“若想懷上胎兒,必須先停用息肌丸至少一年之久;而要想保住胎兒,必須在妊娠的十個月間,每月都食一枚熊膽……”

這太殘忍了!

你生兒子爭寵,憑什麼要十頭熊為之送命?

殺熊取膽,無異於殺人剖心——簡直慘無人道!

“可惜只用了七個月,阿晏就出生了……”黃貴妃無不惋惜地道,“倘若用上十個月,阿晏就不會像如今這般體弱……”

“我看不見得。”長風道,“如此傷天害理,七弟只怕是有所感應,不忍如此,才早早地出世!”

黃貴妃不高興了。

孩子早產是她一輩子的遺憾,“你對本宮心存怨懟可以,但本宮不允許你這麼說阿晏!”

她稱“本宮”,長風可沒興趣稱“兒臣”。

就連息肌丸的事,也沒興趣再往下了解了。

因為那是一張帶血的方子。

既然話不投機半句多,長風便無意在此耽擱,她起身便往門口走。

她要告訴張啟,她是長風公主,有話要對孔方楚說。

“站住!”黃貴妃從背後叫住她,“你總是以為你比我要高明!事實上你不過是踩在我的肩膀上,才有今日!我乃二品文官之女,可你卻從一出生就是公主!哪怕你身上流著的是叔嫂亂*倫的穢血!我走到今天,靠的全是我自己,我自己的清白!”

長風略略偏過頭來,睨著她:“生得清白與否,不是我自己能決定的。但活得敞亮與否,卻是我可以選擇的。”

“是麼?”黃貴妃勾了勾唇角,“站著說話總是不腰疼的……”

長風抬腳便往外走,“貴妃,你的激將法對我沒有用的。”

黃貴妃攔在了她的面前,“我知道你心懷男兒抱負,不作依附之想……但是,巫越沒了,你養尊處優的公主身份也就沒了……所剩下的,也就是這副皮囊而已……為什麼要拒絕息肌丸呢?難道你不願自己的復仇多一份勝算嗎?”

這話倒是能切實打動長風的。

可她是清醒的:“貴妃真的覺得,陛下與你三十載夫妻情誼,皆是鏡花水月麼?”

黃貴妃一愣。

“在我這個‘女兒’出現之前,您可一直是‘無子得寵’的——”

“那還不是因為……”

“因為息肌丸,對嗎?”長風早料到她會這麼說,苦笑著搖了搖頭,“也許這才是息肌丸最大的毒性——讓所有得來的情意,都歸因到它身上。”

黃貴妃一言不發地看著長風,任由她接著說了下去:“要知道,在通常情況下,一個人的容貌三年五載並不會發生太大的改變,可是若真厭棄一個人,短到一年的時間就已足夠……”

“你要說什麼?”黃貴妃冷冷打斷道。

她的心遠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麼淡定,早就亂了。

“沒有人會對一個替代品這麼長情的……”長風道,“那時候,你已過門數載,子息上毫無動靜,可是端王府裡卻始終未添新人——只有你一位正妃。難道你對此就無知無覺嗎?”

“可他後來還是另娶他人!”黃貴妃恨恨道,“我堂堂正妃,卻淪為妾室!‘貴’妃……說得好聽!說到底,在他心裡,我只配為妃!王后的位置既不能留給謝令姜,那也是絕對不能便宜了我!這才是他對待贗品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