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張長宇正猶豫著不知該如何跟顧雲起搭話。

就聽到一直雙目無神靠坐在車壁上的人說話了。

“他是我喜歡的人,我的,心上人。”

聲音嘶啞,語氣卻無比認真。

張長宇愣了一會才反應過來,顧雲起這是在給自已解釋溫小大夫的身份。

可是,“他不是男子嗎?”兩個男子怎麼在一起。

在這個有雙兒的世界,兩個男子在一起可以說是聞所未聞了。

“真心喜歡,性別有什麼重要?”

說完,顧雲起就閉上了眼睛,不再多言。

沒幾日,欽差那邊就有了結果。

呈到朝堂的罪狀上,條條狀狀列的都是酈州通判如何貪汙修河堤的銀子,導致此次洪災,如何私採鐵礦、奴役徭工。

人證物證俱在,酈州通判自知逃不過,早已畏罪自殺。

酈州的事情至此算是落下帷幕。

轉眼間,盛夏隨著氣溫的降低步入了尾聲,到了九月放榜的日子。

顧雲起又是案首。

放榜後的鹿鳴宴上,原本沒什麼名氣的他大出風頭。

學政宴會上幾次暗示顧雲起拜入他的門下,都被裝作不懂糊弄過去了。

宴會結束後,幾位同榜的舉人邀請他一起再轉場子去青樓玩一場,也被他給拒絕了。

領完舉人的身份文書後,顧雲起沒再停留,徑直趕回臨溪縣。

沒幾日,此次中榜的舉子間,就開始流傳出他傲慢自大、不識好歹的言論來。

不過這些,都對顧雲起沒有什麼影響。

如今他只是小小的舉人,根本沒有任何權力,不管拜入誰的門下,都只是他們勢力下的一顆炮灰而已。

現在他要做的,是好好準備次年的會試,努力考取一個好名次,才能一步一步的去做自已想做的事。

回臨溪縣後,顧雲起先是去李大夫的衣冠冢前祭拜。

李大夫無妻無子,身邊只帶著溫瀾一個徒弟,如今兩人都不知去向,墓前也只有顧雲起和張長宇來祭拜。

又燒完了一沓紙錢後,顧雲起乘著一輛牛車去了林楊村。

溫奶奶許久不見他,很是一陣噓寒問暖。

末了,還是忍不住跟他說起了溫瀾。

“阿瀾說去義診,這都多久了還不回來,也不知道給我捎個信。”

顧雲起勉強笑了笑,“興許是太忙了,忘記了,等他回來您可要好好說說他。”

“阿瀾自小就聽話懂事,從不讓我操心。”

提起溫瀾,溫奶奶臉上的笑容都柔和了許多。

“唉,他一個...一個小孩子,整日在外面也是很不容易的。”

看著溫奶奶彷彿陷入了往日的回憶裡的神情,顧雲起沒再接話。

下午,溫奶奶硬是留他用了飯才讓他走。

回去時,他悄悄在堂屋的桌子上放了些碎銀子。

這個慈祥的小老太太什麼都不知道,她日日掛念的親人,如今已然不知淪落在何方了。

她只能成日裡守著這一方小屋,期待著離家的人哪一天突然的歸來。

之後的時間裡,顧雲起恢復了之前苦讀的狀態。

會試的難度比鄉試高很多,參加考試的學子也更厲害,想要在會試中考取好名次,並不簡單。

翻過年二三月裡就是春闈,今年春節怕是都沒法好好過。

酈州那邊一直託張長宇的人打聽著,但是一直也沒有進展,溫瀾這個人彷彿憑空消失了一樣。

若不是那日顧雲起再三確認過莊子裡沒有溫瀾的屍體,怕是也要和其他人一樣認為溫瀾早已死了。

由於一直沒有溫瀾的訊息,哪怕顧雲起偽造的信件都不起作用了。

溫奶奶好似感知到什麼了一樣,整日裡被愁雲慘霧籠罩著。

只有當顧雲起時不時的來看望時,才打起精神,偶爾露出些笑容來。

“母親,我想把溫奶奶接過來一起住,可以嗎?”

顧雲起思慮良久,還是對秦氏提了出來。

“我平日要到書院讀書,你整日一個人在家,不如跟溫奶奶做個伴?”

自從顧雲起考上舉人後,便不再讓秦氏去布行做工了,在布行坐一天,成日累得腰痠背痛不說,還特別傷眼睛。

舉人每月的銀子糧食,遠遠足夠他們吃用了。

何況自從顧雲起“長行”的名氣起來後,即便不再寄賣畫作了,但仍有許多人慕名而來向顧雲起求畫。

隨便賣一幅畫就是幾十上百兩銀子,自然不用再擔心錢的事了。

“當然可以!”秦氏自然是非常願意的。

自打顧雲起從酈州回來後,跟她說了溫瀾的事,她就明白了自家兒子對溫瀾的心意。

雖然對自已兒子喜歡的不是女子也不是雙兒,而是個男子這件事非常的無法接受。

但是轉念一想,人已經沒了,糾結這些也沒有用了,之後便釋懷了。

對於溫奶奶,只覺那也是一個苦命人,自然是願意時常寬慰寬慰她的。

打定了主意,顧雲起幾次三番地去勸溫奶奶搬過來,都被老太太倔強地拒絕了。

最後,顧雲起只得對溫奶奶言明自已對溫瀾的心意。

“你...你說你喜歡阿瀾?”溫奶奶不確定問。

“是,我喜歡溫瀾。”

“這麼說你已經知道阿瀾是雙兒了?”溫奶奶心底五味雜陳。

溫瀾自小生的白淨漂亮,但是雙兒本就不受世人待見。

她一個糟老婆子,也護不住溫瀾,又怕溫瀾身為雙兒出門遭人白眼。

於是便把溫瀾眉心的孕痣遮掩起來,扮作男子養大。

以前她還愁著溫瀾一個雙兒扮作男子,日後該如何成家。

現在乍一聽到顧雲起說喜歡溫瀾,一時間驚訝過頭,道出了掩蓋多年的秘密。

聽到溫瀾竟然是個雙兒,顧雲起也愣了一下。

隨即想起之前溫瀾的種種,便覺得一切都有跡可循。

不管溫瀾是男子還是雙兒,對他來說都一樣。

他發自內心喜歡的,從來都不是一個性別,而是具體的,名為溫瀾的這個鮮活的人。

顧雲起以準孫婿的身份將溫奶奶接回了錦溪巷,這個年,是三個人一起過的。

三個人的年夜飯比去年熱鬧了一些,但是幾人心裡多多少少都有些憋悶。

溫奶奶望著一桌子飯忍不住紅了眼睛,秦氏也蹙著眉頭低聲勸慰著。

自從知道溫瀾居然是個雙兒後,看著自家兒子愈發沉穩持重的樣子,她心裡愈發不是滋味。

兒子功名越來越高,年齡也到了,家裡的日子也越發好起來。

她不是沒想著再託人給顧雲起相看著,只是話頭一起,就被拒絕了。

顧雲起信誓旦旦地說溫瀾並沒有死,只是失蹤了,日後定要找回來的。

心底無奈嘆了口氣,秦氏拗不過,也不願跟他反著來,只得作罷。

如今只希望溫瀾只是淪落到別處去了,早日能回來。

夜裡,散發著皎潔光暈的月亮,照著家家戶戶的團聚喜悅,同時也照著流離漂泊的麻木和痛苦。

京城,夜色已深,其餘的街巷早已關門閉鋪,只有落仙居仍舊是一副燈火通明的樣子。

落仙居是京城裡最大的青樓,不僅有以女子為主的粉黛坊,還有以雙兒為主的青黛坊。

青黛坊後面的一個小院子裡,一個身穿褐色粗布短打的人正在從井裡打水。

那副沒有幾兩肉的骨頭架子整個淹沒在寬大的衣服裡。

彎腰的時候,兩塊蝴蝶骨透過衣料顯出尖銳的形狀。

水桶太重,提起來非常吃力,剛走兩步就不得不停下來重重放下。

“十二!你磨蹭什麼!”

身後粗啞狠厲的聲音突然如炸雷般響起,驚得他渾身一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