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過了幾秒鐘, 江初言聽到賀淵在身後“靠”了一聲。

“忘記帶毛巾了——”

聽到這句話,江初言背對著他,抿了抿嘴唇。

“初言, 你不介意吧?”

賀淵非常小聲地問了一句, 隱約能聽出點窘迫。

“抱歉, 我待會另外找個地方泡。”

江初言沒忍住微微偏頭又瞥了他一眼,賀淵尷尬地朝著他的方向笑,擋住的姿勢有點彆扭。

資本非常雄厚, 以至於光靠手好像確實擋不住。

江初言目光微妙地飄了一下, 然後他默默彎下腰,拉開了揹包的拉鍊。

想到了早宴上湯鍋裡畸形的雞。

“你的紋身……”

他想到了早上的那條雪白的娃娃魚。

賀淵頓了一秒, 低聲道了一聲謝。

然後他自己也脫下衣服,裹著毛巾,從另一邊沒入溫泉水中。

江初言誇獎道。

“在奚山地區其實一直有一個非常原始的傳統,就是龍神娶親,當然一般情況下,村民會乾脆直接將其稱之為落龍洞。嗯,落龍洞並不僅僅只是一個地名,還是一種習俗……”

“不介意。”他說, 隨後從揹包裡拿出了一條毛巾朝身後遞過去,“我剛好多帶了一條。”

“你準備得也太充分了吧?”他小聲嘟囔了一句。

“如果村落裡哪一年出現了大的災荒,比如說饑荒,比如說瘟疫,村民們便會認為,這是他們不經意間惹怒了龍神,為了平息龍神的憤怒,他們會選出村落裡最年輕最漂亮的少男少女,將其打扮一新,封入一口被稱之為喜棺的木箱之內。然後,村民們就會吹鑼打鼓,像是嫁女兒一般,將那口棺材送入落龍洞中。這樣等上一夜之後,再把棺材從洞中接回來,一根一根把封住棺材的釘子拔掉。掀開棺蓋後,他們就會發現,原本躺在裡頭的‘新娘’已經不見了。棺材裡只有一條全身雪白,外貌奇特的大魚,受驚時,那條魚會哇哇大叫,簡直就像是人類的嬰兒一般,哭聲異常淒厲。

溫泉水並不算太深,只能沒過賀淵的腰, 男生的背脊在入水的瞬間顫唞了一下, 背上一整片的龍鱗紋身瞬間就像是活過來了一樣。

沒等江初言回答,賀淵就已經整個人後躺,將大半截身體都沒入水中,雙眼凝視著山坡頂上白煙蒸騰的泉眼,自顧自地說了起來。

溫泉的水溫比他想得要高,而且也比他想得要舒服很多。

等他再回頭時, 賀淵已經在腰間繫好了毛巾, 總算能讓江初言直視了。

江初言目光在賀淵背脊上輕點了一下。

“出發前不知道怎麼的, 就想帶一條備用毛巾。放心, 那條是新的。”

江初言說。

“呃——”

還有,那些用詭異目光一直凝視著他的村民。

本來江初言還以為自己會感到尷尬,說實在的,就連跟徐遠舟在一起的時候,他也從來沒有如此“坦誠”的跟另外一個男生近距離待在一起過,可是,也不知道是否是因為這兩天實在太過於勞累,又或者是因為精神一直緊繃,泡進溫泉後沒過多久,疲倦感如同海嘯般席捲而來。江初言晃了晃腦袋,覺得有點暈暈乎乎的。

聽到這裡,江初言的眉頭已經皺了起來。

“非常傳統的風俗神話。”江初言輕聲說道,“整體故事脈絡類似於湘西地區的落花洞女。所謂的被龍神接走,更有可能只是對人祭的一種美化和掩飾。”

江初言抹了一把臉,強迫自己保持清醒。在這種地方睡著很容易重感冒,而比重感冒更加麻煩的,就是在龍沼這種偏遠山區重感冒。

“哇, 爽——”

賀淵有點無奈地說道, 然後便背對著江初言慢慢探入水中。

“那我來跟你講個鬼故事清醒一下?”

他遲疑了一下。

“在老人們的口中,這代表龍神已經將自己的新娘接走,那條魚便是祂留下來的聘禮。”

“嗯……有點累。”

賀淵漫不經心提及的這個故事,要說恐怖也沒有,畢竟整個故事都非常具有傳統特徵,已經近乎於俗套。

“看上去很痛。”

“村民們會把那些新娘換來的魚宰殺吃掉,只要吃了魚,他們便得到了龍神的恩賜,他們不再飢餓,也不會再受瘟疫困擾,他們會變得力大無窮,甚至可以做到長生不老。”

然後,就再一次看到那個能一鼓作氣在他面前脫褲子的男生,在他面前被一句話誇得脖子開始泛紅。

“……多謝。”

“怎麼樣, 帥吧?”賀淵當即高興起來, 興致勃勃地說道,“紋身師傅當時都嚇了一跳,不明白我為什麼要紋這個,但我就是喜歡——”

賀淵偷偷摸摸斜眼打量著他,問道。

“不過,確實很好看。”

“不好意思, 浪費你一條毛巾,我回去洗乾淨還給你——算了,這條毛巾送我好了。不然你又要笑我詭計多端了。”

“困了?”

江初言沒忍住,看著賀淵的後腦勺,勾了勾嘴角。

在全國各地都有類似的傳說,但唯獨這個故事,讓江初言莫名地感到了不舒服。

汩汩水聲中,江初言聲音漸漸變得低沉。

“根本不存在所謂的龍神新娘。被送入洞中的‘新娘’很有可能在當晚就被殺害,作為村子裡統治階級用來安撫底層民眾的犧牲品……”

“也許。”

賀淵用手輕輕拍打著水花。

“不過,你知道為什麼這裡距離龍沼村這麼近,卻很少有村民來的緣故嗎?”

“嗯?”

“幾十年前,村子裡有一個人被選中成為了龍神的新娘,但是,他可不願意就這麼莫名其妙充當祭品而死,當天晚上就逃跑了。龍沼村的村民,非常害怕龍神因此而降怒,於是為了追捕逃跑的‘新娘’,他們組織了大量的人進行搜山,結果,卻一無所獲。明明只是一個弱不禁風的小孩,躲進山裡之後竟然全無蹤影。進山的隊伍找他找得精疲力竭。無意間路過了這處溫泉。就在這個時候,他們聞到了一股濃濃的香味,這才發現山頂的泉眼……”

一邊說,賀淵一邊指向了泉眼。

“他們發現泉眼裡往外冒的,不是泉水,而是泛著乳白色,香濃又可口的肉湯。”

那個時候村子裡已經很久都沒有東西吃了,所有人都精疲力竭了,餓到前胸貼後背。

他們認為,這是龍神降下的恩賜,於是便毫不猶豫地衝上前去,大口大口地喝起那裡的肉湯……據說,那種肉湯喝起來,簡直是銷魂一般的美味。”

江初言眉頭鎖得更緊了,他已經隱隱約約猜到了故事的後續,果不其然,下一秒賀淵就笑著說出了故事的結尾。

“一直等全村的人都把湯喝完之後,泉水才變得清澈,而就在這個時候,有一個人望向了泉眼,發現了沉在了泉水底部的骨架。”

“那正是那個‘新娘’的骨架,他並不是很會逃,只是在逃跑的時候不小心腳滑掉進了‘湯鍋’之中,在被沸水煮了七天七夜之後,他的肉就已經全部融化了,變成了那好喝香濃的湯。”

“而從那之後,經常會有人在這裡泡溫泉的時候,感覺到有東西在水下面輕輕的拽著他們的腳背。而在濃濃的水氣中一直會有一個模糊的人影,不停地詢問……“

“好喝嗎?”

賀淵的聲音忽然變了。

變得又虛幻,又尖細。

“用我的屍體煮的湯……好喝嗎?”

話音未落,賀淵忽然發出了一聲短促的驚叫。

只見他整個身體直直地朝著水底滑了過去,整個人瞬間就沒入了水中。

“賀淵?!”

江初言驚叫了一聲,不假思索地就撲了過去想要拽住賀淵。

“嘩啦……”

結果下一秒他的臉上便被潑了一捧水。

賀淵從水中冒出頭來,滿臉水漬,笑嘻嘻地看向江初言。

“怎麼樣,現在你還困嗎?”

他問道。

“……”

江初言很慢很慢地抹掉了臉上的水。

他直勾勾盯著賀淵那張笑得傻乎乎的臉,面無表情。

緊接著,他倏然伸手,一把按在了賀淵的頭頂,將那個好像只有小學生情商的男生直直按在了水裡。

“你神經病啊!”

江初言生平第一次罵起了人。

“咕嚕嚕嚕……”

賀淵像是螃蟹一般在淺淺的溫泉裡張牙舞爪,水面上鼓出了一連串氣泡。江初言按了幾秒鐘,沒敢多按,氣呼呼地縮回手。

賀淵馬上從水底爬了起來,一邊用手抹著臉上的水,一邊衝著江初言傻笑。

“哇,你好凶。”

男生嘟囔道。

臉上笑容燦爛。

而江初言卻只是板著臉,臉色鐵青地瞪著他。

天知道剛才那一瞬間他心跳有多快。

龍沼村裡若有若無的詭異,無處不在的莫名危險預感原本就已經快要把江初言壓垮了。而自從來了龍沼村後就一直繃緊的神經,在看到賀淵險些被拽入水中時,更是差點完全繃斷。

也就是賀淵這個時候還能神經大條地衝著他笑個不停。

“總算見到你生氣了。”

驀地,江初言聽到賀淵小聲嘟囔道。

“你——”

“之前我還以為你不會生氣呢,原來你發起脾氣來也很兇嘛。”

賀淵直接開口堵住了江初言的話頭。

“其實我覺得你生氣時……會更可愛。”

他說。

江初言不由一怔。

“之前每次看著你,我都覺得你很累的樣子。”賀淵微微偏頭,雙眸的顏色看上去比之前更深了一些,“其實你偶爾也可以任性一下,把真實情緒發洩出來嘛。”

江初言沉默了下來。

他完全沒有想到賀淵會說得如此直接。

累嗎?

當然累。

好像自從母親因為精神失常而自殺後,在各個人家裡輾轉長大的過程中,自己已經自然而然地忘記了該如何直率的表達自己的情緒。

溫柔,淡漠,聰明,體貼……這些詞似乎已經烙在他身上,再也無法抹去。

至於真實的自己……

江初言早就已經忘記了,最後一次肆意發洩情緒究竟是什麼時候。

“不過,還是要跟你說對不起,抱歉,我剛才嚇到你了。”

就在江初言恍神之時,賀淵朝著他靠了過來。

他的聲音放得很軟。

“你不要生我氣了。”

緊接著,江初言掌心微微一重,是賀淵在他手裡塞了一樣小東西。

江初言定睛望去,發現那竟然是一顆晶瑩剔透,顏色鮮豔的小石頭

也不知道剛才是賀淵從哪裡摸出來的。

“用這個給你賠禮道歉,你就大人有大量原諒我吧……我以後不敢了。”

賀淵軟軟地衝著江初言說道,看上去,幾乎能稱得上是在撒嬌。

“……詭計多端。”

沉默了良久之後,江初言才咬牙切此地衝著賀淵說道。

“你是小學生嗎?!”

可是,向來淡漠的青年,此時的臉卻不由自主地紅了。

賀淵凝視著自己面前的江初言,唇邊笑容愈深。

“嘩啦——”

水面之下,似乎有什麼無形而粗壯的東西輕柔地擺動了一下。

*

“嘩啦啦——”

水聲,還有含糊不清的低語,男生低沉而富有磁性笑聲……

那些模糊的聲音融在了一起,影影綽綽地從溫熱潮溼的白色水霧另一頭傳進了白珂耳裡。

“嘖。”

白珂用力地往自己身上潑了一瓢水,然後,就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冷戰。

他的臉色頓時變得陰沉起來。

野溫泉附近水溫適宜的泉眼,其實並不是特別多,而他現在選的地方水流倒是挺大的,水溫卻很低。

而白珂一直覺得冷。

也許是因為之前在落龍洞裡呆久了,以至於身體裡一直殘留著溶洞裡陰魂不散的寒氣,微溫的水落在身上一點沒有讓白珂感到舒適,反而像是要把他身體裡最後一點體溫都全部搶走。

本來就很不爽,再聽著不遠處那兩人的歡聲笑語,白珂心中就越是煩悶。

不爽中,白珂乾脆披著毛巾從池子裡爬了出來,然後循著水聲又往上走去。他還記得賀淵提到過,越是靠近山頂,水池的水溫就越高。

然而白珂來來回回試了好幾個水池,都覺得溫度有點低。

“艹,他媽是在玩我嗎?”

白珂耐心逐漸開始告罄,最後他一眼看到了石槽附近搭過來的簡易水管。真是這些水管負責把溪水引過來稀釋水溫。

白珂也懶得再跑來跑去,直接就在地上找了顆石頭塞進了水管出水處。

果然,沒有了溪水引入,很快他待著的那個石槽裡溫度就上來了。

“嘩啦……”

白煙騰起,熱氣嫋嫋。

白珂脫光了衣服,將自己全身都浸在了水池裡。

終於,溫熱的水流浸透了全身,將那種深入骨髓的寒意一點點的帶了出去。

白珂長嘆了一口氣,總算覺得舒服了點……

然後,那種睏倦感便慢慢地在身體裡蔓延開來。白珂雙眸微閉,任由自己在水流中浮浮沉沉。

恍惚中,他似乎做了一個夢。

夢裡,他和徐遠舟,江初言還有劉天宇坐在同一輛車上。

他們似乎正在趕路。

車子很顛簸,車窗外的天很黑。

【“快點——”】

【“快點快點快點,祂要追上來了!”】

他聽到劉天宇在不停尖叫。

不知為何,在這個夢裡他也非常緊張,他一直死死地攀著徐遠舟的手臂,可是徐遠舟也在發抖,也在尖叫。

【“江初言你他媽開快點,不然我們都逃不過!靠,他媽的都是裡的錯!你為什麼要去招惹那種神經病!”】

【“嗚嗚嗚嗚……救命……祂來了……祂跟上來了!”】

白珂聽到自己在哭。

“轟隆——”

緊接著,伴隨著一聲巨響,他們的車翻滾起來。

天旋地轉之中,白珂看到車子裡所有人都飛了起來。

“砰——”

然後,車子重重地撞到了什麼東西上面。

血。

汽油的味道。

火光。

還有一股濃濃的,難以言喻的腥臭味,包裹住了白珂的夢境。

還有人活著。

至少,白珂知道自己是活著的。

徐遠舟也是,他和徐遠舟緊緊貼在了一起,這下一點縫隙都沒有留下來。

痛苦的呻[yin]從胸腔深處傳出來。

他看到副駕駛座上的劉天宇低垂著頭,大半個腦袋卻已經癟了下去。

然後,是江初言。

跟他們比起來,江初言受的傷是最輕的。輕得就像是有人刻意在車輛墜落時保護住了那個蒼白孱弱的青年。

【“不——”】

只是,此刻的江初言一張臉卻白得像是紙一樣,明明受傷最輕,他臉上的神色卻是最恐怖的。

【“不不不不——”】

他在座位上瘋狂地掙扎起來,然而,他卻像是被卡住了一般完全動憚不得。

然後,一隻佈滿了鱗片的畸形手臂從破損的車窗外伸了進來,徑直勾住了江初言的身體。

江初言尖叫起來。

【“放開我——不——放開我——救命——救命——”】

那是白珂從未聽過的,彷彿是這個世界上最悽慘,最絕望的哀嚎。

江初言甚至死死地摳住了方向盤,徒勞無功地想要繼續留在隨時可能爆炸的車廂裡。但是,沒有用,更多的手臂,漆黑,修長,畸形,佈滿了鱗片,利爪就像是匕首一般尖銳,從車廂各處的視窗中伸進來。

就像是撕開一張a4紙一般,它們撕開了車廂內金屬的部件,然後,它們合攏手臂,將那慘叫不休的青年直接拖了出去。

【別擔心。】

一種古怪含糊,讓人發狂的聲音,從漆黑的陰影深處傳來。

【會好的……下次一定會更好的……言言……我們再來一次……】

【“沙沙……沙……”】

白珂在夢中愕然地睜大了眼睛,他看向了車窗外的巨大軀體,帶有鱗片的軀體,就那樣纏繞著整輛車。

最後,從空空蕩蕩地前擋風玻璃處,冒出了一隻眼睛。

足以佔滿整個框架的,猩紅的眼睛。

祂就那樣無比平靜而淡漠地盯著車廂裡剩下的三個人類看了一會兒,一陣巨大的恐懼感襲來,幾乎要將白珂的腦漿碾壓成醬汁。

【“我再也受不了。”】

白珂聽到自己喃喃開口,聲音無比卑微而絕望。

【“……讓我們死吧。”】

“唔……”

白珂猛然驚醒過來,發現自己不知不覺竟然在溫泉裡打那個一個小小的打盹。

自己睡了多久?

他揉了揉太陽穴,覺得腦子有點暈暈乎乎的。

再看周圍,只見天地間一片白煙嫋嫋,從水面上蒸騰而起的水汽早已將白珂周圍的一切填成了純粹的白色。

白珂抽了抽鼻子。

他莫名的聞到了一股濃郁的肉香,而在聞到那股肉香後,他發現,自己忽然變得有點餓起來。

*

“白珂,我們應該走了。”

在溫泉裡泡了一會兒又清洗完身體後,江初言只覺得整個人都變得神清氣爽起來。

雖然還想繼續享受,可看了看天色,江初言當機立斷從溫泉裡爬了出來——他們如果想要在天亮時回到龍沼村,現在就必須要離開了。

江初言穿好衣服,一邊整理著揹包一邊衝著之前白珂離開的方向喊了一聲。

可白珂卻並沒有理會他。

“白珂……算了,我去看看。”

江初言嘆了一口氣,跟賀淵打了一聲招呼,自己一腳深一腳淺,踩著溼滑的山道朝著另外那邊走去。

不知道為何,這處的水汽和熱氣都比他們那邊要濃很多。

找了一小會兒,江初言總算在靠近山頂的石槽裡看到一個人影。

隔了好幾米遠,一股熱氣便挾裹著水汽席捲而來,燻得江初言幾乎都有點睜不開眼睛。

白珂竟然在這個地方泡溫泉?他不覺得燙嗎?

一絲疑惑閃過江初言的腦海。

“白珂?”

他又喊了一聲。

“嗯,我聽到了。”

總算這次他聽到了白珂的回應。

“我馬上就出去。”

水霧之後,白珂的身影晃了晃。

江初言這才鬆了一口氣。

“好,我們得快點下山,如果太晚不安全。”

他說。

一陣風吹來,水汽似乎淡了一點。江初言在轉身準備離開之時,餘光無意間瞟到了白珂的影子,江初言愣了一瞬。

奇怪?

他怎麼覺得,白珂此時的動作,很像是整個人窩在水池裡,還在不停地從水裡撈東西吃?

“白珂,你要不要我幫忙?你能出來嗎?”

江初言心裡一突,脫口問道。

“不用。”

白珂聲音生硬地拒絕了。

而江初言在此時緩過神來,他搖搖頭,嘴角泛起一絲苦笑。

真是的,怎麼自己看著白珂,會想到賀淵講的那個編出來的故事呢?

真是想多了。

果然,沒過多久,白珂就穿好了衣服,搖搖晃晃地走了過來。

“走吧。”

他對江初言說。

眼神有點空,像是泡溫泉泡懵了。

“好。”

江初言對上他的的眼睛,莫名愣怔了一瞬,慢了半拍才應道,然後,江初言不由自主地又往白珂之前泡溫泉的石槽看了一眼。

跟白珂擦身而過的時候,江初言竟然覺得自己好像聞到了一股香氣。

一股……

肉香。

靠,自己怎麼又想起這個了。

江初言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忘掉溫泉湯的故事。

回去的路上,三個人都一路無話。

讓江初言有點在意的,也就是白珂回去路上走路要比往常慢一些,步態似乎也有點怪。

但問了之後,白珂也只是說自己泡溫泉泡久了有點暈暈的。

這一點江初言也沒逃過,因為肌肉在熱水的沖刷下徹底放鬆,江初言也覺得身體沉重頭暈腦脹,恨不得立刻回到房間裡躺在床上睡上幾個小時。

所以,他也就壓下了心頭時不時就要跳起來的那一點心慌意亂,就那樣默默趕路。

龍沼的天比江初言想的還要黑得快。

明明從山上下來時候天穹還是一片明亮的藍色,看到龍沼村時,天空卻已經呈現出了暗淡的紫色。

太陽一落山,風就像是靜止了似的,整個世界都好像瞬間陷入了死寂之中。

龍沼村裡一片燈火通明,窄窄的土路兩邊還有尚未完全處理好的靈塔殘骸在冒著白煙,可是人卻不見了。

雖然能猜得到,村民們大概就跟昨天一樣因為畏懼水猴子而提前躲進了自家樓裡,整個村子裡的氣氛還是叫人覺得十分緊張。

江初言不由自主加快了腳步。

緊接著,他就在龍沼村的村口看到了等在那裡的男人。

“哎呀……你們三個……怎麼跑到那麼遠的地方去了!”

看到江初言他們時,布達措措眼睛亮了起來。

光看布達措措的臉,已經完全看不出今天早上村筵上那場意外中展現出來的惶恐不安。那個殷勤周到的村長又回到了他們面前,並且看上去比之前更加體貼,更加細緻。

“那裡可不吉利。”

布達措措看了賀淵一眼,嘴裡小聲囁嚅道。

“嗯,我們就是……過去看看。”

賀淵敷衍地說道。

幾句話功夫,天色又暗了點。布達措措猛然噤聲,抬頭看了眼天空。

“好了,你們得趕緊回去了,今天晚上會下雨——水猴子最喜歡這種天氣了。”

布達措措臉上閃現出了一絲緊張。

“而且今天早上龍神現身了,那些東西會更兇。”

村長聲音急切地催促著三個外來者趕緊回到小樓中去。

“今天晚上可要看著點燈……別讓燈熄了。”

儘管江初言三人一聽到“水猴子”三個字就面色古怪氣氛尷尬,布達措措卻像是完全沒有注意到這點似的,他一直絮絮叨叨地說個不停。

“小心水猴子。”

最後,布達措措才滿臉擔心,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

“呼……”

眼看著布達措措的背影消失,江初言這才無聲無息地噓了一口氣。

“你還別說,布達措措這麼緊張,搞得我也有點緊張了。”

路過那些燃著燈的小樓時,江初言都可以感覺到,緊閉的窗戶與門縫之間,似乎一直有眼睛在死死盯著他。

“沒事,這裡的人就這樣。”

賀淵說道。

然後他看了江初言一眼,直接彎下腰,就將樓梯完全收了起來。

“行了,這下就不用擔心水猴子。”

他說道。

*

小樓裡安靜得不可思議……

簡直就像是一個人也沒有似的。

“我們回來了。”

江初言忍不住喊了一聲。

無人應答。

江初言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人呢?”

而就在此時,賀淵“咔”的一聲拉下了電燈線,

一陣嗡嗡的電流聲響後,懸掛在高高天花板上的電燈泡顫顫巍巍地亮了起來。

一個臉色蒼白的男人出現在眾人面前。

“徐遠舟?”

江初言簡直要被徐遠舟嚇一跳。

如果不是賀淵開了燈,他都沒有注意到火塘旁還有一個人。

徐遠舟正弓著背,用膝蓋抵著額頭髮著呆。

一直到燈光亮起,他才緩緩抬起頭來。

“……初言!”

然而,在看到江初言身後跟著的白珂後,徐遠舟臉色倏然變得格外晦暗。

他胸口起伏起來,情緒很是不對,但是下一秒,他又強行鎮定地直起身來。

“啊,你們,回來了。”

他的聲音很沙啞。

小樓隔音如此差,可徐遠舟卻表現得像是剛剛意識到有人進來一般。

江初言有點奇怪的看了徐遠舟一眼。

對方此刻的樣子十分反常。江初言本來都做好準備迎接一個情緒激動死纏爛打的人,可現在徐遠舟現在看上去卻安靜得不像話。

江初言甚至覺得,徐遠舟現在似乎還有點回避自己。

因為他們回來後沒有幾分鐘,徐遠舟就避開他的目光,隨便找了一個藉口躲進了房間裡。

江初言盯著徐遠舟佝僂的背影看了幾秒鐘,視野就被賀淵擋住了。

“劉天宇怎麼還沒起來?他睡了一天吧?”

賀淵抬著頭看著二樓,喃喃說道。

聽上去似乎還挺擔心的樣子。

“我去看看。”

江初言聞言立刻就把徐遠舟拋到了腦後,趕緊上了二樓。

*

“嘎吱——”

“嘎吱——”

“劉天宇,你還醒著嗎?身體還是不舒服?”

徐遠舟在一樓的房間裡,依然可以清楚地聽到江初言的一舉一動。

聽到對方熟悉的聲音,徐遠舟胸口卻是一痛,一股血腥氣騰然湧起,填滿了他的喉嚨。

而就在此時,白珂已經搖搖晃晃地進了房間,目不斜視地擦過他就準備上床。

徐遠舟猛然伸手,一把拽住了對方。

白珂被他抓得一個趔趄,險些摔倒在地。

“你幹什麼?”

白珂猛然轉頭,煩躁地瞪了徐遠舟一眼。

他的頭還是很暈,甚至連敷衍徐遠舟的力氣都沒有。

“……”

有好幾秒徐遠舟一個字沒說,他只是喘著粗氣一直死死盯著白珂,眼睛裡充滿了血絲。

就這麼僵持了幾秒鐘,徐遠舟才沙啞開口:“你為什麼要去找江初言?你覺得你已經可以拿捏住我了,所以要去找初言威脅我?”

聞言白珂頭頂滿是問號。

“什麼拿捏不拿捏……遠舟哥,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頭有點暈,我想睡覺……”

“今天下午發生的事情,從頭至尾都只是一個錯誤,你不要覺得你拿到了我的把柄。如果你敢把這件事情告訴初言,我,我一定會讓你後悔的!”

說話間徐遠舟手一直在抖。

白珂的眼底閃過一絲煩躁。

其實一直以來白珂都知道,是自己舔徐遠舟比較多,現在不管怎麼說徐遠舟都處於弱勢,要是正常情況他就算是一頭霧水也可以把身段放軟說些好話哄哄對方。

然而,今天白珂看著這樣的徐遠舟,心裡卻一點感覺都沒有。

白珂只覺得自己頭暈暈沉沉的,困到連眼睛都已經快要睜不開了。

他沒有任何耐心地甩開了徐遠舟的手。

“有什麼話明天再說……我很困,我去睡覺了。”

白珂徑直走到床前,甚至連衣服都沒有脫就直接躺在了床上。

而徐遠舟則是劇烈地喘熄著,他盯著地上白珂留下的溼漉漉的腳印,整個人在控制不住地發抖。

白珂眼底的冷漠讓徐遠舟感到喘不過氣來。

他本想搖醒對方,可是,看著白珂的背影,徐遠舟又恐懼地縮回了手,他現在最怕的,就是激怒了白珂,讓白珂把那件事情告訴江初言。

如果是那樣的話……

他就再也不可能挽回江初言了。

“艹,這只是一個錯誤。”

一邊想著,徐遠舟一邊頹廢地半坐在了地上,他用手死死抓住了自己的頭髮,生平第一次知道什麼叫做欲哭無淚。

他很清楚自己放了一個無法挽回的……錯誤。

而此時此刻,他回想起下午發生的那一切,完全不明白自己到底為什麼會那麼做——

他和白珂,上了床。

*

其實當時白珂丟下他跑出房間時,他已經能算得上是怒不可遏了。

畢竟,本以為自己被拋棄後還有白珂在身邊,結果白珂就因為自己的一句重話,直接就撂擔子不幹了。

這對於徐遠舟的自尊心來說,根本就是一個核彈級別的巨大打擊。

給自己草草包裹好傷口,徐遠舟就沒好氣地直接躺在了床上。

然而,躺下去沒多久,手上劇痛漸消,他昏昏欲睡之時,他的身後忽然纏上了一雙冰涼的手。

是白珂去而復返了吧。

而且,也許是因為受到了刺激,一直以來都在暗暗勾引的男生,這次卻直截了當奔了主題。

徐遠舟的身體一瞬間僵住。

“別亂來——”

他不自然地說道。

然而,在對方巧妙的技巧下,他還是不受控制地開始起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