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徐遠舟的動作一僵, 他乾乾地嚥下一口唾沫,臉上的笑容僵硬起來。

“初言,我以後不敢了, 你別開這種玩笑了, 你知不知道?說分手什麼地對我來說很嚇人啊。”

徐遠舟笑嘻嘻地衝著江初言說道。

看上去好像並沒有把江初言的話當真, 可實際上,徐遠舟的心已經一點一點地沉了下去。

兩個人一起長大,他又追了對方那麼久, 徐遠舟其實很清楚, 江初言並不是那種會把分手當成玩笑來說的人。

只是徐遠舟心裡難免還是會生出些許僥倖之情。

不會的。

江初言不會那樣對自己的。

那個人就算是用久了的玩偶都捨不得丟,是最最念舊的一個人, 他的初言怎麼可能忍心把他丟掉呢?

徐遠舟在心裡不斷地安慰著自己。

漸漸的,他拉著江初言的手,虛弱無力地跪在了對方面前。

“江初言,三年,三年了,你現在告訴我,你跟我在一起是為了報答我媽?你是在開玩笑嗎?你如果要報答她,你怎麼最後還是跟我搞在了一起,你他媽把我變成了一個同性戀,現在卻這麼輕描淡寫,拍拍屁股就要跟我分手?這世界上有你這麼報答人的嗎?!”

男生的聲音逐漸哽咽。

“突然之間說分手卻要怪我鬧, 我什麼時候跟你鬧過?!現在明明就是你在這裡跟我鬧脾氣……”

“我並沒有在開玩笑, 你知道的。”

“當初,我媽去世的時候,是阿姨一直在照顧我,阿姨的身體那麼不好,所以我也一直不想讓她為你擔心……那時候,你說只要我不答應你,你就不會去高考,所以我答應了。之後我也一直在努力,我已經盡全力地想要成為一個合格的‘男朋友’,但是……我很抱歉,我做不到。”

“我們兩個分手吧。”

“當初……”

“答應你的時候,,我以為,我會成為你的男朋友,可是實際上,你只是把我當成了某種見不得光的……地下情人外加保姆。每次你那樣對我的時候,我都會覺得,很噁心。所以,對不起,到此為止吧。”

徐遠舟的聲音陡然間繃緊:“江初言!你,你到底在搞什麼?!”

“是我懦弱,是我膽小,是,是我不敢出櫃,可我是有原因的……”徐遠舟的眼裡,不知不覺溢滿了淚水。

“你知道,我媽身體垮掉,就是因為我哥死的事

“初言, 算我求你, 我不想聽——”

可能一起長大的悲哀就在這裡吧,江初言其實比徐遠舟以為的還要了解徐遠舟……包括後者那些微妙又隱晦的小心思。

男生用力抹了一把臉,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徐遠舟嘴唇顫唞了一下,他對上了江初言的眼睛,巨大的恐慌如同潮水般襲來。

“我錯了,我錯了,初言,我會改……我從來都沒有把你當成地下情人,我……我只是……我只是很害怕。“

他說。

他又重複了一遍。

可江初言越是這樣,徐遠舟就越是驚慌。

“初言,你知道嗎?死的時候,我哥連褲子都沒穿。”

“所以我想把這個錯誤糾正過來,”江初言的表情近乎麻木。

所以,他的聲音平靜,而且冷淡。

結果沒有把後面半句說完,他的聲音就被江初言打斷了。

“我不要,”他大口大口喘著粗氣,“你憑什麼跟我分手,我不會同意的,我絕對不要——”

聽到這裡,徐遠舟一把抓住了江初言,男生的表情猙獰,情緒近乎崩潰。

江初言嘆息道。

徐遠舟臉色一片鐵青。

“我哥,他很厲害的,當初所有人都說我哥就是老天爺送給我們家的福氣,他很聰明,高中的時候就已經保送到了國外名校,走在路上,就有人找他去當模特兒,所有我不懂,我不會的事情,只要問他,他隨便就能給出答案……結果呢?結果我哥偏偏就是個同性戀。三更半夜,他從視窗溜出去跟男老師在天台上亂搞。被人發現的時候,那兩個人受到驚嚇,直接從樓上摔了下去……”

說到這裡的時候,江初言腦海裡浮現出了白珂的臉,但是看著如今徐遠舟情緒不穩的樣子,他最終還是沒有在對方面前提起白珂。

江初言輕聲打斷了對方:“徐遠舟, 你知道我在說什麼。”

江初言沒有再開口。

“我不知道!”徐遠舟大喊起來,“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忽然這樣, 不是說好了我們會一直在一起嗎?不是說好了天長地久嗎?初言, 我不懂, 如果你這麼輕易就可以跟我說分手, 當初為什麼又要答應跟我在一起,你明知道我沒有你就活不下去——”

江初言並不想在這裡浪費時間繼續聽徐遠舟狡辯。

江初言垂下眼眸,不再看徐遠舟。

他淡淡對徐遠舟說道。

“是我的錯。”

“我累了,徐遠舟。”

“其實我本來是想回去以後再跟你提這些, 因為我有些擔心你會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 我也不希望你在這種地方鬧起來, 不過你沒有給我這個機會。”

回憶起過去,江初言的聲音不自覺地壓低了一些。

在他身側,江初言的神色一派平靜。

“我跟著我媽去找人的時候,發現大街上那麼多人,就那樣團團圍在我哥和那個老師的旁邊,對著他們兩個人指指點點。”

“我哥當時……當時甚至都還沒嚥氣呢……”

“他就那樣躺著,旁邊的人用手電筒照著他們,竟然都在笑。”

“當初大院裡,誰提起我哥不舉起大拇指誇,說那是個厲害人。可在那之後呢?之後,我哥就變成了那個‘喜歡亂搞死了連褲子都沒得穿的死gay’……”

說到這裡時,徐遠舟已經泣不成聲。

“我一直把我哥當偶像,可是……可是我確實沒有辦法。我害怕,只要我一想到櫥櫃,我就覺得,我就變成了我哥,只能躺在地上,看那些人都對我指指點點,我沒有辦法承受這些,我受不了。”

“你也可以不承受。”

江初言輕聲說道。

“只要我們兩個分手,所有的壓力都沒有了。”

清雋,蒼白,容貌妍麗的青年只是淡漠地對自己昔日的戀人說道。

徐遠舟驚詫地抬起頭,他看著這樣的江初言,不明白為什麼這個總是體貼又溫柔的人,在這一刻竟然顯得那麼冷酷。

他有種非常強烈的感覺,江初言這次是真的下定了決心——江初言,是真的要離開他了。

巨大的絕望襲來,徐遠舟唯一能做的,卻只是更加用力地抓緊江初言。

“我可以的。算我求你,初言,你等等我,只要你不跟我分手,我,我可以跟所有人說,我徐遠舟,我徐遠舟他媽的就是個同性戀,我老婆叫江初言,我這輩子就喜歡你——”

偏偏就在此時,兩人身側的草叢裡,忽然傳來了一陣“沙沙”的聲音。

驟然聽上去,就像是有人走了過來。

上一秒還在吶喊的徐遠舟,在聽到那動靜的瞬間,驟然噤聲。他的眼中充滿了恐慌,就那樣本能地甩開了江初言的手,跌跌撞撞往後退了幾步。

然而,那一陣簌動之後,草叢又恢復了原有的平靜。

剛才,似乎只是有小動物經過,並沒有人來。

“……”

寂靜中,徐遠舟的動作倏然一僵。他這意識到,自己剛才幹了什麼。

他的臉上頓時再無血色。

“徐遠舟,你不用勉強了。”江初言看向徐遠舟時,眼中卻只有一片瞭然。

很明顯,對於徐遠舟的反應,他一點都不意外。

“作為朋友,我希望我們兩個能好聚好散。別弄得太難看了。畢竟學習小組的其他人還在呢。你也不希望這件事情弄得人盡皆知,不是嗎。”

江初言用最溫和的語調,說出了對徐遠舟來說最為殘酷的話。

話音落下,江初言便毫不猶豫地轉身離去,徒留徐遠舟頹廢地坐在地上。

徐遠舟想要去追江初言,可是,身體卻完全動彈不得。

看著江初言的背影越走越遠,徐遠舟終於痛苦地嗚咽出聲。

“不,不是的,初言……我剛才,我剛才就是不小心的。”

他神經質地重複道,彷彿這樣正能夠讓徐遠舟聽到。

“你聽我說,我……我……”

我愛你啊。

口中甘草片的甜味尚未完全消失,可是,這一刻的徐遠舟,已經無比清晰地感知到,從剛才那一刻起,自己和江初言,已經沒有了任何的可能。

徐遠舟痛苦地抓住了自己的頭髮。

“嘩啦啦……”

身後的樹叢又是一陣簌動。

徐遠舟定了定神,一股惡毒的視線投到了他的背後。

有人在看著他,是的,確實就是有人在看著他。

男生心裡騰起了一個無比鮮明的想法。

剛才那人就躲在那裡,所以才害得他……害得他失去了最後一次挽留的機會。

徐遠舟就那樣從地上一躍而起,衝向了樹叢,他一把撥開茂盛的枝條,企圖把那個躲在一邊窺視的人找出來。

果然,在濃綠的葉片中,一張臉被他扒拉了出來。

那是一張非人的臉。

表皮乾癟,萎縮,就像是在暖氣上放了很久的橘子。就連頭皮都顯得皺皺巴巴,只有一根稀疏乾枯的頭髮耷拉下來。嘴唇因為極度的乾燥而向著四周縮緊,導致它的牙齒顯得格外。灰黃色的牙齒並不完整,牙床是暗色的,隱約能看到漆黑的縫隙內部,有東西在動。

而那種惡毒的視線,正是從它又空洞而深邃的眼窩深處發出來的。

很顯然,這是一張製作失敗的面具。

畢竟正常的面具可不會多出這麼多密密麻麻的眼窩。

這可能就是這張面具被丟棄在這裡的緣故。

“沙沙——”

又是那種細微的摩攃聲,就在徐遠舟死死瞪著那張磨損面具之時,一隻近乎有小臂長度的蟲子,如同蚰蜒一般擺動著細長身體與密密麻麻的蟲肢,從面具破損乾涸的咽管深處爬了出來。

它彷彿擁有某種特殊的神智。

那鼓鼓囊囊頭顱在探伸出來時候,稍稍朝著徐遠舟的方向擺動了一下。

陽光之下,它頭頂如同柚子瓣一般細密的肉質觸肢晃動了一下——

“咔嚓”一聲,徐遠舟在憤怒中,一腳踩向了它。

*

“初言哥?怎麼就你一個人回來了……遠舟哥他怎麼還沒回來了?你們兩個鬧矛盾了?”

江初言回到小樓的時候,正好看見從二樓下來的白珂。

也不知道是否是因為已經吃飽了,男生此時又恢復成了江初言熟悉的模樣。他轉動著眼珠子,饒有興致地打量著江初言。

江初言眨了眨眼睛,定定地看了白珂一眼。

說實在的,看到白珂這幅心眼奇多的模樣,江初言甚至感到了一絲淡淡的安心……終於,白珂不是之前那副貪婪暴食的古怪模樣了。

“他還是不太舒服,我讓他在外面多呼吸一下新鮮空氣,應該過一會兒就好了。不過我覺得,徐遠舟應該不會跟我們一起去落龍洞了。”

江初言平靜地回答道。

白珂頓時拉長了聲音“哦”了一聲,嘴角漸漸向上,是肉眼可見的愉悅。

“那可真是太可惜了,那個落龍洞聽上去很有意思呢。”

他說。

等賀淵揹著入山的行囊跟江初言匯合,正準備出發時候,白珂卻在門口頓住了腳步。

“怎麼了?”

江初言並不意外地看向對方。

“不好意思啊,初言哥,我其實也不是特別舒服。”

白珂一邊說著,一邊下意識地撫摸了一下自己已經吃得微微鼓起的腹部。

他舔了一下嘴唇。

“我覺得我還是在房間裡休息一會兒吧。剛好遠舟哥和劉天宇他們兩個人一個醉酒一個流鼻血,我們三個在這裡彼此之間還能互相照應一下,你們兩個出去也能安心。”

白珂給出來的理由無懈可擊。

“那就麻煩你了。”

江初言沉默了片刻,淡然應道。

其實他很清楚白珂此時正在打什麼主意——畢竟,對方都已經努力撬牆角撬了那麼多年。

只不過之前江初言就懶得在乎白珂的種種小動作,如今跟徐遠舟分手之後就更不可能在意了。

唯一的問題可能就是白珂不去,這樣一來就只剩下他和賀淵兩個人去溶洞了

江初言瞥了一眼門口那春風拂面的黑皮男生,心頭那種怪怪的感覺又來了。

是錯覺嗎?現在他們兩個之間的氣氛就像是……

“那我就祝賀少和初言哥你們這次約會愉快了,可要玩得開心啊!”

白珂目光在賀淵和江初言之間飛快掃了一眼了,眼珠一轉,又用那種彷彿開玩笑似的語調嗎,笑著調侃了一聲。

“你們兩個可是好不容易才丟掉我們這幾個拖油瓶呢……”

江初言嘴唇翕動一下,還沒有來得及開口,就聽見賀淵淡淡打斷了白珂的話頭。

“什麼約會不約會了,我們這次就是過去搞學習任務的。”頓了頓,賀淵又補充了一句,“還有,你跟我們又不熟,所以以後最好少開玩笑,這樣只會顯得你又不好笑又很無聊。”

“你——”

白珂完全沒想到賀淵一開口就是這麼不客氣,想要發脾氣,可一想到對方是賀淵,氣勢瞬間又弱了下去。於是乎也只能僵在那裡,一張臉又青又紅,看上去十分可笑。

而賀淵開口懟完人後,甚至都沒有多給白珂一個眼神,直接拽著江初言就把人拖出了門。

“賀淵,你剛才……”

“好了,別提那種掃興的玩意,就是個蹬鼻子上臉的蠢貨,也就是你才能讓人這麼噁心自己。”賀淵斜斜瞥了江初言一眼,十分不客氣地低語道,

“必須要在天黑前趕回來,所以現在我們需要快點出發了。”

他又拉了江初言一把,催促道。

“謝謝。”

江初言愣怔了一瞬,小聲地道了一聲謝。

雖然賀淵表現得平常,可江初言很清楚,賀淵剛才是為了自己在出頭。

“咔嚓……咔嚓……”

就在這個時候,江初言彷彿又聽到了咀嚼聲。

在下樓梯前的最後一秒,江初言忍不住回頭看了一下,這才發現白珂不知道怎麼的,又抱著一袋不知道從哪裡找出來的零食,背對著他們坐在火塘邊吃了起來。

看上去倒是心大,沒怎麼生氣的樣子。

“……”

可是,一看到白珂又在吃東西,江初言就不由自主地微微蹙眉。

像是有一根無形的手指,小心地掐了他心臟一把。

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不安緩緩蔓延,可真要細究,又找不到根源。畢竟,一個精力旺盛的年輕大學生,出門在外吃不好睡不好,吃點自己隨身帶的零食什麼的,實在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江初言強迫自己不要多想。

“初言?”

樓梯下傳來了賀淵的呼喚。

江初言連忙回了一句:“我來了。”

然後他跳下樓梯,跟在了賀淵身後,朝著山中走去。

*

按照賀淵提供的地圖,龍沼村後面,剛好就有一條小路直通落龍洞。

那是村民們日常進山時踩出來的小道,得益於這條路,進山的路程其實比江初言想的要好走很多。

今天天氣不錯,山間微風拂面,草木蔥蘢,四下裡一片綠意盎然,風景相當怡人。

江初言卻並沒有多看,只是揹著揹包一路滿頭趕路。

可就算是這樣專心趕路時,他依然可以感覺得到……不遠處那個走在前面開道的高大男生,一直在時不時地偷偷看自己。

江初言其實對目光不算太敏[gǎn],畢竟他長著那樣一張臉,從小到大,江初言就算是再內斂也算是被人看著長大的那一類人,他也早就習慣了偶爾的窺視與打量。

但是……

賀淵的目光,跟其他人的都不太一樣。

明明只是飛快一瞥,卻彷彿帶著奇異的熱度,

終於,在賀淵又一次回頭看他時候,江初言面無表情地抬頭,直勾勾地盯住了賀淵。

“你在看什麼?”

他直截了當地問道。

“!”

賀淵的偷窺在猝不及防被江初言抓個正著,男生原本平穩又輕快的步伐頓了一下,一個趔趄就差點摔倒。

“小心!”

江初言趕緊拽了他一把。

賀淵滿臉通紅地扶著江初言的手在原地站定,真的被江初言抓到後,反而一直垂著眼簾不敢往對方方向看了。

“我,咳……我就是……看你今天好像不太開心。”

賀淵結結巴巴地說道。

江初言眼睫輕顫了一下。

“倒也沒有不開心。”

沉默了一瞬後,他輕聲說道。

他只是……

他只是有些頭痛之後的事情。

畢竟,跟徐遠舟這樣的人分手,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

其實江初言不是不知道徐遠舟哥哥去世的那件事,他甚至還知道,在徐遠舟哥哥在世時,其實徐家並不是很在意徐遠舟這個在各方面都不如他哥的二兒子。

所以徐遠舟的自尊心和自卑心,都比普通人來得要旺盛太多。

等到哥哥過世,徐家又將過多的愛和縱容投注在了徐遠舟身上,最終將徐遠舟變成了一個表面看上去十分正常,實際上任性又自卑的人。

江初言都可以猜得到,等他回去之後,徐遠舟一定會為了“挽回”自己而搞出一系列的麻煩來。

一想到這裡,江初言難免有些打不起精神來。

“給——”

就在這時,江初言眼前忽然多出了一顆糖。

江初言詫異抬頭看著賀淵。

“牛奶榛子巧克力糖,據說吃巧克力會讓人心情變好。”

賀淵認真地說道,把那顆巧克力糖放在了江初言的掌心。

江初言看著掌心滾動著的糖果,總覺得眼前這一幕似曾相識。

“又是糖?”

他問道。

“怎麼了?糖有問題?”

賀淵問道。

聽到他這麼問,江初言忍不住認真地打量了對方一番。

“也就是你……如果是普通人,用幾顆糖就想著哄人開心,你恐怕會被人罵。”

“罵我什麼?”見賀淵真的一臉詫異,江初言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下。

“罵你詭計多端。”

就是那種光說不出錢,用點小星星折點千紙鶴就想哄人的詭計多端窮男人。

“我……我詭計多端?等等,靠——我就是覺得你看著沒精神而已!我,我不是那種人——”

一直到此刻,賀淵才終於明白過來,表情頓時變得格外精彩。

看著賀淵氣急敗壞的樣子,江初言也不知道為什麼,一直想笑。再去看賀淵時,果然看到對方就連脖子也泛起了紅。

解釋了好幾句之後,賀淵終於也沒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聲:“我要是追人起碼也是開直升機滿操場撒玫瑰花那種好不好……”

“哦?真的嗎?”

江初言挑眉撇了他一眼。

偏偏賀淵卻在此時深深地望向了他。

“真的。怎麼了,你不信?”

他說。

江初言一怔。這才意識到,自己和賀淵之間,氣氛有些不對。

江初言驟然驚醒。

他輕咳一聲,再次開口時,已是跟平時無異的溫和模樣。

“……不是不信,就是覺得你說的那些,好像跟我印象中的你完全不一樣。”

江初言禮貌地應付道。

賀淵的目光凝在了江初言臉上,淺色的眼眸微微一閃。

“哦,那我在你印象裡是什麼樣的?”

他問。

江初言卻楞了一下。

自己印象中的賀淵應該是怎麼樣的?

高冷?

孤僻?

傲慢?

其實就算是性格再差的人,真要江初言客套一番隨便說一下也不是什麼難事。

偏偏此時的他卻一下子卡住了。

因為,他發現,細想之下自己竟然也想不起,賀淵在學校裡到底是什麼模樣。

記憶中關於賀淵的一切都只有一抹朦朦朧朧的影子,真要仔細回憶,卻什麼具體事蹟都想不出。

“嘻——”

“嘻嘻嘻——”

“%#¥#!”

就在江初言愣神之時,幾聲突如其來的竊笑直接打斷了他的思緒。

那是幾聲非常纖弱童稚,屬於小孩子的笑聲,其中混雜著許多含糊不清的陌生低語。

這深山老林的,哪裡來的小孩?

江初言打了一個冷戰,循著聲音愕然抬頭,一眼,就對上了路旁一棵歪脖子老樹後面雪白的臉。

孩童的眼瞳很黑,很大,幾乎佔據了整個眼眶,臉色慘白,沒有一絲血色。

他們的頭都很大,對比之下`身體卻佝僂瘦小到不可思議的程度。

一眼看過去,就好像他們只長了一顆頭似的。

而他們就那樣攀在老樹之後,一直笑嘻嘻的,直勾勾地盯著他和賀淵所在的方向。

江初言呼吸頓時一滯。

“小孩?”

江初言怔怔說道。

可賀淵卻猛然攀住了他的肩膀,把他往自己身後拉去。

“別靠近。”

男生聲音凝重。

“喂,你們幾個——”

然後他就聽見賀淵衝著那幾個詭異的小孩喊了起來。

“躲在那裡幹什麼呢!”

那幾個孩童在聽到賀淵的喊聲後瑟縮了一下,並沒有動,還是那般笑嘻嘻地看著他們。

江初言卻可以感覺到,賀淵的身體緊繃了起來。男生一隻手搭在了江初言的肩頭,又換成了有些生澀的龍沼土話,喊了一句。

結果聽到了後面那句土話,孩子們嘰嘰喳喳地從老樹後面探出身來,猶猶豫豫地靠過來。

靠近之後,江初言才看清楚,這幾個小孩之所以看上去那麼奇怪,純粹就是因為營養不良,並不是頭太大,而是身體太過枯瘦。身上的衣服也異常破爛,又好幾個小孩甚至連鞋子都沒有。

見他們靠近了,賀淵從包裡掏出了一大把糖果放在地上。

“……¥%#¥—”

他衝著那幾個小孩嘟囔了幾句。

然後,那些小孩立刻一哄而上,把那些糖果抓在了掌中。

一直到這時候,賀淵這才回頭跟江初言解釋起來:“這些都是……山裡人的小孩。”

“山裡人?”

“嗯,算是被不被村子接納,被驅趕到山裡的一些人的後代。”說到這裡,賀淵語氣也有些沉重,“龍沼村條件不好,但是被驅趕到山裡的那些人情況就更差了,這些小孩……有的時候會聚在山道上。”

“聚在山道上幹什麼?這麼小的孩子也做不了什麼吧。”

聽到這裡時,江初言還有些迷茫。

“他們會想辦法給自己搞東西,好讓自己活下去。”

賀淵含糊其辭地說道,然後面對著那些小孩一步一步往後退去。

一直到退出好遠,賀淵才一把拉住了江初言的手,低聲喊了一句。

“跟著我,快點走。”

江初言盯著臉色凝重的賀淵,心中模模糊糊地閃過了一個答案。

山裡的小孩確實看上去瘦弱無助,可是……他們人很多。

這條小道狹窄,兩邊又是陡峭的土坡,偶爾還會有懸崖。

如果上山的人只有一個人的話……

江初言心臟瞬間抽緊。

沒有多說,他緊跟著賀淵加快了步伐。

幸好,那些山民的幼童拿到了糖果,並沒有追上來。

甚至,他們似乎還在原地,跟外界那些同齡孩童一樣,天真無邪地玩鬧起來。

遠遠地,風中響起了孩童們若有若無的歌謠。

江初言聽不懂龍沼的土語,但他還是隱約覺得,那首歌聽起來有點熟悉。

“叮叮噹,叮叮噹。

龍老爺,娶新娘。

先喝酒,再食湯。

蓋紅布,鐵鎖長。

好新娘,淚汪汪。

嗚呼呼,抱上床,

龍老爺娶了個好新娘。

好新娘,躲迷藏。

摳掉眼,井裡躺。

砍下頭,樹下蕩。

挖了心,開了膛。

咕嚕嚕,來喝湯。

骨頭白,肉香香。

新娘就在肚裡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