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方乾安, 你別胡說八道……誰要讓你替我留下來啊……嗚……”

李秀抱著方乾安,生平第一次,遇到有人這樣保護著他。

不知不覺中, 校霸的後頸被眼淚打溼了一大塊。

察覺到李秀好像又開始哭了, 方乾安終於氣喘吁吁地停了下來。

“呼……”

甬道中方乾安的呼吸聲, 與李秀努力忍住的抽噎聲不斷迴盪。但除此之外,一切看上去都跟之前沒有什麼不同。

曾經校霸的無能狂怒,並沒有引來妖魔鬼怪的任何注意。

黑暗還是那麼重。

走廊還是那麼長。

唯一的變化,就只有她手中的蠟燭,蠟燭越燃越旺盛,蠟燭漸漸變得越來越短。

聽到他的話,方乾安頓了一下。

“好吧。”

“方乾安,你別怕,那是我外婆……那是我外婆!對了,是我外婆來接我了,她懂這些的!她一定是想辦法來找我了!”

“……而且,現在再選,也不會更差了。”

老人的影子顯得無比瘦小而佝僂, 滿是溝壑的臉在燭光的照射下顯得面無血色,隱約有幾分陰森。

李秀下意識地在方乾安的肩頭輕輕好安撫對方的恐懼。

李秀喃喃說道,他推了推方乾安。

李秀:“……”

老人顫顫巍巍地扶著牆站在遠處, 手中是一根只有拇指長短的蠟燭。

跟方乾安不同,李秀盯著那無比熟悉的人影,喊出了聲。

“我是阿秀的朋友。剛才罵了幾句髒話,是氣急了,你別在意啊。”

“外婆?”

“我確定。”

可那蠟燭的光, 竟然可以直接照亮了小半條走廊。

“外婆?”

外婆伸出手,向李秀招呼道。

外婆並沒有回應方乾安顛三倒四的問候。

事已至此, 他們能做的, 也只有靜靜的等待, 等待最後一刻……

事實上,她與李秀之間始終都隔著一段距離,無論方乾安走多塊,她都穩穩端著蠟燭,站在不遠處的同一個位置。

聽到李秀的保證,方乾安卻依然異常戒備,一張臉繃得死緊,身體也在細微的戰慄發抖,顯然怕得不輕。

在沉默中, 兩個人都專注地凝視著蠟燭那微弱的燭光。

【“……阿秀啊。”】

方乾安在老人出現的同時因為驚懼而打了個寒戰,他戒備地箍緊了李秀,不受控制地往後退了一步。

男生用力地把李秀往上搡了搡,緊接著,就踉踉蹌蹌地朝著老人的方向走了過去。

就在這時候,方乾安手中最後一小截蠟燭終於熄滅了。

一個朦朧又熟悉的影子緩緩浮現在走廊彼端。

可是,在看到外婆的那一瞬間,他心裡有種強烈的直覺——那個人,就是他的外婆。

他說。

李秀一驚,愕然抬起頭望向前方。

【“怎麼這麼晚了都在外面玩啊, 你這孩子, 真是的……”】

就在此時,黑暗中忽然傳來了一聲無比蒼老的聲音。

李秀的語氣驟然變得堅定。

“阿秀,真,真的是你外婆嗎?你,你確定?”

方乾安與李秀, 依然沒有找到這條路的出口。

【“阿秀, 跟著外婆走。”】

那種感覺很玄妙,經歷了那麼多次鬼遮眼,李秀早已如驚弓之鳥。

搖曳不休的火光中,李秀聽到方乾安戰戰兢兢地同外婆打了一聲招呼。

蠟燭只剩下最後一小截, 眼看著就要熄滅。但事已至此,無論是方乾安還是李秀, 都沒有再說什麼。李秀甚至沒有再掙扎從方乾安背後下來,恰恰相反, 他幾乎是用盡全身力氣, 死死地抱住了身下顫唞不已的男生。

噗呲——

“外,外婆好。”

可是,走廊裡卻依然亮著微光。

是外婆手中的蠟燭。

【“……阿秀,快點,該回家了。”】

外婆朝著李秀招了招手,示意他繼續往前走下去。

*

“叮咚——”

啟明中學,綜合樓。

遠遠聽到電梯的響聲,兩名年輕的老師急急忙忙地從走廊另一頭奔向電梯。

只可惜她們並沒有趕上這一趟電梯,只得抱怨連連,一邊看時間一邊按下了電梯門旁邊的下行鍵。

“煩死了,最近學校到底在搞什麼啊?!”

老師焦躁地同自己的同事嘟囔道。

“正是出卷子的時候,搞什麼晚上七點後不準進出綜合樓不準用電梯,這活要要不要乾了?”

“哈哈,最近多事之秋嘛,不是說好幾個學生都出事了。”

更年長一點的老師多少知道些啟明裡流傳的小道訊息,這時候臉色有點不自然,只是隨意打著哈哈,眼睛卻一直盯著手機上的時間看。

現在是晚上六點四十五。

“還好,還有十五分鐘,怎麼樣都能趕上關門時間——”

她鬆了一口氣,正準備跟同事說話,電梯又響了。

“叮咚——”

金屬電梯門緩緩開啟。

緊接著,迎面跌出來的兩個學生,直接把老師們嚇了一跳。

那兩個男生狀態明顯不對勁,兩個人的臉都白得跟死人一樣,一點血色都沒有,嘴唇都已經開始發灰了。

“救……命……”

老師只聽到其中一個男生髮出了一聲細若遊絲的呻[yin],緊接著,他們就一起倒在了地上,暈厥了過去。

*

一個星期後——

a市第一人民醫院。

整潔明亮的單人病房裡,一個瘦弱的男生正穿著淡藍色的病號服,垂著眼眸坐在病床上。那張病床實在稱不上寬大,可是,少年坐在上面時,卻瘦得好像能被薄薄的被褥直接吞掉一樣。

“謝謝陳老師。”

李秀看著床頭櫃上的課堂筆記還有練習冊,小聲地跟床邊探病的那人說道。

年輕的女老師微微蹙眉,心疼地看著病床上的李秀,努力調整了一下語氣,儘可能平靜輕快地開口道:“唉,這有什麼好謝的,作為老師看到學生這麼用功,高興都來不及。”頓了頓,她忍不住又補充道,“不過啊,李秀,你現在的當務之急是養病,你成績一直以來都很讓老師們放心,稍微拉下一個星期的進度,老師相信你很快就能趕上來。這些筆記啊,練習啊,你就看看好了,千萬不要為了趕學習進度累到自己……”

聽著陳老師堪稱嘮叨的叮囑,李秀勉強衝著她笑了笑。

“嗯,我知道。我並沒有覺得累……其實,在做題的時候,我反而會覺得更輕鬆。”

聽到李秀的回答,陳老師本想再勸,可一想到發生在這個學生身上的事情,她反而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了。

就在這時,門口傳來了幾聲敲門聲。

得到同意後,一個清瘦溫和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陳老師一回頭就看到了那個男人,臉上頓時閃過一絲不自在。這段時間她隱約也聽說了一些光怪陸離的傳聞,也沒少見平時趾高氣昂的校領導對著這個學校大搞封建迷信的“老師”卑躬屈膝。

見到徐清河來了,陳老師連忙告辭。

李秀見到徐老師之後,神色有些複雜,他輕聲打了一聲招呼,隨即便抿緊了嘴唇。跟第一次見到徐老師時比起來,李秀這時候要沉默許多。

看到這樣的李秀,徐老師唇邊泛起了一絲若有似無的苦笑。

他拉開椅子,在李秀的身邊坐了下來。

“今天感覺怎麼樣?”

他柔聲問道。

李秀沉默了幾秒,才悶悶回答道:“……還好,沒有之前那麼冷了。”

徐老師聞言,伸手在李秀額心,肩頭與手腕處虛虛做了幾個手勢,這才像是鬆了一口氣似的坐回了原位。

“確實,陰氣已經散了很多了。現在主要就是調理身體了。”

“嗯。”

“我本來最擔心你,沒想到你比方同學恢復得還要更快一些,從目前情況來看,指不定你能比他先出院。”

一直顯得格外沉默寡言的李秀,在聽到了方乾安的訊息後終於主動開始向徐老師搭話:“方乾安他……”

“放心,他也沒事。就是身上陰氣散得慢而已。”

回想起不久前剛在私立醫院高階病房裡見到的那一位,徐老師臉上苦笑愈發明顯了。

“……那小夥子精神得跟頭哈士奇似的,絕對沒什麼問題的。”

李秀這才鬆了一口氣。

隨即病房裡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徐老師打量著李秀,眼神中閃過一絲愧疚:“你外婆的事情,我很抱歉。早知道事情會這麼嚴重,我應該更加小心地看好你和方同學的。”

聽到這句話,李秀手一抖,不小心碰掉了床頭櫃上的筆記本。

又過了許久,他壓抑著情緒,“嗯”了一聲。

一個星期前,當李秀終於從昏迷中清醒過來時,得到的第一個訊息就是……外婆去世了。

年邁的,有阿爾茲海默症的老人,因為突發的心臟病,靜靜地死在了病床上。前去通知她情況的學校的人趕到時,床上的老人已經全身冰涼。

看上去並不是什麼值得意外的離世。

可李秀卻異常清楚地知道,外婆是為了救他,才去世的。

裝神弄鬼各種糊弄人的外婆,原來也是真的懂事情的啊……所以,才會在他和方乾安差點被留在另外一個世界時,選擇用那種方式出現並且帶著他們離開。

只是,外婆當時為什麼不多說些什麼呢?

他當時,甚至都沒有來得及跟外婆說“再見”。

李秀竭力想要控制好情緒,畢竟過去幾天他已經哭了太多太多次。然而此時驟然聽到外婆的名字,他的眼眶裡還是不由自主地積蓄起酸熱的淚光。

徐老師靜靜地坐在床邊,等待著李秀停下細微而壓抑的抽噎。

良久,年長的男人嘆了一口氣,盯著李秀一字一句地問道:“按道理來說這時候不應該刺激你,不過現在情況確實有點麻煩……李秀同學,我現在需要向你確認,你給放置在床底下的‘那個東西’施食的行為,已經進行了多久了?是誰讓你這麼做的?”

“那個東西?”

李秀呆呆地看著徐老師,過了好幾秒鐘,才意識到他究竟在說什麼。

“你是說,‘哥哥’?”

在聽到“哥哥”這個稱呼後,徐老師眸色微暗。

“對,就是那個你每天都在供養的……‘哥哥’。”

李秀的呼吸變得比之前要急促了一些。

他隱約意識到了什麼。

“很,很小的時候就開始了。”李秀喃喃道,“我一直以為,那只是外婆的迷信。”

注意到了徐老師臉色有些古怪,一個可怕的念頭忽然閃過李秀的腦海。

“徐老師,外婆她,她去世,難道是……我們遭遇的事情,跟哥哥有關?”

李秀語無倫次地開口問道。

徐老師沉默了。

思索良久,他拿出了一張泛黃的照片,輕輕擱在了李秀的面前。

“你認識她嗎?”

他問。

李秀看了一眼照片,瞳孔驟然緊縮。

照片上是一個年輕的女人。女人長得非常漂亮,眉眼漆黑,長髮如瀑,即便是舊照片可怕的畫素也難掩那種驚人的美貌。

不過,大概是因為瞳仁太黑,又完全沒有笑意,她的美貌中又夾雜著一抹難以形容的陰沉:這倒是跟幻境中的溫柔又甜美她,完全不一樣。

是的,這個女人正是李秀之前那個環境中的“媽媽”。

在認出這點後,李秀的目光更是凝在了照片女人身上的衣服上久久無法移開。

他震驚於自己的遲鈍。

為什麼就沒認出來呢?

“媽媽”就是那個總是來找外婆的“客人”。

徐老師雖然提出了問題,但實際上他並不需要李秀回答什麼。

“她的名字叫李雪琳,是你外婆唯一的女兒。”

男人觀察著李秀的表情,反而是他主動開口解釋起來。

“李雪琳有一個孩子,她給他取名叫做李鈺,如果那個孩子還活著的話,你確實應該叫他……‘哥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