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綰兒出關了。

她神情恍惚地走在人聲鼎沸的街巷。

他們說的是真的麼?

葉綰兒在一屜包子前停下了。她看著冒著熱氣的包子出了神,那是她與景辭的初遇。

那時,她還不知這人間的諸多規則。看著什麼好吃便拿了就跑,被景辭他們追著直到郊外。

其實她一直想跟景辭講:不痛的,你射我的那一箭,一點也不痛。

只是在凌空而上之時看了你一眼,覺得你真是俊朗,便一時疏忽被你射了下來。

你還向我道歉,真是個心軟的人。

景辭,阿辭,你告訴我。

他們都在傳你要被祭鼎了,他們說……你要被處死了……

這是假的對不對?這不是真的!假的!這是假的!

他那樣好的人……為什麼……為什麼啊!

是因為……她麼。

“轟隆!”

天公不作美,一場大雨說下便下。

葉綰兒看著商販紛紛鋪捲了東西收攤,路上的行人也來去匆匆。

只有她,呆呆地站在那裡,彷彿這周圍一切都是虛幻之景。

“啪嗒”

不知是誰的懷中掉出了一塊綠豆糕點。

雨珠順著葉綰兒披散的髮絲落下,她看向腳下與雨水混為一體的綠色,想起了彼時它從景辭的手中被遞過來時,它的甜膩。

“阿辭……”葉綰兒紅了眼,雨水在臉上與淚水混在一起。

“我一定要……救你!”

喜歡一個人,原來是這麼苦的麼。

葉綰兒隻身來到千衡觀的刑臺之上,墨髮赤衣,宛如一幅畫。

雨還在下,景辭就在千衡觀那層層疊疊的弟子身後。他整個人被他熟悉的縛妖索緊緊地綁在石柱之上,腳下是熊熊燃燒的煉丹鼎爐。

“葉綰兒!你!唔!”景辭剛想開口,一道禁聲咒便打了過來。

冰壺真人施法進行了一番操作後,便又重新看向葉綰兒。

“我知道你是妖仙,法力高強。這裡的人,恐怕只有我這個老東西有資格跟你鬥一鬥法。你若想走,可沒人攔得住。怎麼,你這麼大的能耐,偏要選擇替我這罪徒受過麼?”

“他對我好,我便喜歡他,想給他最好的,想常伴他左右。”葉綰兒看了一眼景辭,只見他一直在對自己搖頭。

“看!果然還是有私情的。”

“都這麼說了,那肯定是了。”

“大師兄真是鬼迷心竅啊!”

“誰說不是呢。”

“不過你說師尊會怎麼做啊。”

“你還有空想這些,趕緊好生戒備,等下說不定要一起上了,這妖怪看起來厲害的很。”

一時間眾說紛紜。

“如果對一個妖好,是一種罪。那就讓我,替他承了這罪過吧。”葉綰兒輕輕吐字,話音無比清晰。

“我與景辭之間,妖盟與道門之間,此間種種,皆因我而起。今日我來,隻身一人。長安群妖安分守己,他們只想隱於人間好好過活。我葉綰兒今日所為,與他們無關。”

“好一個無關。”顏青嗤笑,“妖女,你既然知曉此事因你而起,還不快俯首為囚!”

“呵,”葉綰兒上前一步,緊盯著顏青,“我此行第一件事是救景辭,第二件事……便是取你性命!”

“妖女豈敢!”冰壺真人大吼一聲,拂塵一甩,將葉綰兒逼退幾步。

“今日我千衡觀要清理門戶,以正我道門與妖物不共戴天!”

“不!你不能殺景辭!”葉綰兒突然慌了。

“都說了這一切都是我的罪過!你們要我怎樣才能放過他?!”

“我不殺他了!你們讓我帶景辭走,我們再也不踏入道門半步!我帶他走!不要殺他!”

葉綰兒看向臺中央的煉丹爐鼎,幾個千衡弟子正將景辭從石柱上解下,那鼎爐的火苗下一秒就要吞噬他的道袍。

而葉綰兒與他的距離,是整個千衡觀的弟子。

阿辭,我要怎麼救你!我要怎麼救你啊!

“妖女,你若真對我這徒兒情根深種,我便給你一個保全他的選擇。”

冰壺真人抬手,將景辭往鼎爐裡摁的兩個弟子便停了手。

“你若肯以身殉鼎,助我道門煉成長生丹,我便向天下人宣告,是景辭生擒了你。這一切都是他作下的計謀,到那時,他依舊是天下第一觀的大師兄,是萬人愛戴的天之驕子,是最優秀的獵妖師。”

“如此,你可願意?”

葉綰兒愣住了。繼而,她笑了。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天下第一觀又如何,他們也只是覬覦她的內丹而已。

她抬頭,深深地看了景辭一眼。他說不出話,他只能衝著他搖頭。

罷了,只要你對我是真心便好。如若你也與他們一夥,我便不喜歡你了。

還好,還好啊……

葉綰兒在雨中閉上眼。

“老道士,你活了這麼多年,在你們道門也是德高望重,我信你。我以身殉鼎,你,不可食言。我要景辭一生平安,我要他變回遇見我之前的模樣。”

綰兒!

景辭將頭搖成了撥浪鼓。他在心中吶喊了千萬遍她的名字,卻再也沒有一個音節能傳進她的耳中。

葉綰兒不再看他,她緩緩地向前走。層層疊疊的千衡弟子自覺為她讓出一條道路,葉綰兒赤著腳,一路踩出清澈的水坑。

她來到他面前了。

四目相對,她這才看清,原來他也在哭。

不是雨水,是自他眼中流出的淚滴。

葉綰兒撫上他的眼眶,拭去他臉上的狼狽。

她現在離他如此近,如果她帶他走,沒有人能阻攔她了。

可她不能了。

她再一次深刻了解了景辭總對她說的那句話:這世間有些事,不是她想的那樣簡單的。

人間的規矩,她真的沒明白。

但她明白了景辭生存的規則。如今,她救他的命固然簡單,但她不能只單單救他的命。

她還要救他的生活、他的人生、他的前途。

來這人間一遭,她就只學會了四個字——人妖殊途。

她終是轉身,縱身一躍,毫不猶豫。即便景辭與她近在咫尺,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一抹紅色融入火光。剎那間,煉丹爐炸成碎片。

“呀!”臺上臺下的人都被波及,向後退了一大步。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景辭在一片廢墟中撐起遍體鱗傷的身軀,現下禁制全無,他緩緩挪向那一堆碎片的中央。

“不可能!這不可能!”景辭顫抖著向前摸索著,難以置信地不停地重複著“不可能”。

她怎麼就那樣跳進去了呢?

景辭想,他的確從來沒有懂過葉綰兒。他不懂她為什麼固執地死在這裡,不懂她為什麼固執地喜歡著自己。

最不懂的,是她最後,一句話都沒有留下的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