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純陽盯著江恆看了一會兒,拿下自已嘴裡的餅,問道:“小江,你哪裡不舒服?告訴我。”

江恆面色蒼白地搖搖頭,他沒敢看楊純陽,低著頭雙手捧著海碗,大口喝魚湯。

“咳咳咳咳……”

江恆喝的太急,被魚湯嗆的咳嗽起來。

楊純陽趕緊將餅放下,給江恆拍後背。

江恆的異樣太多太明顯了,等到江恆不再咳嗽,楊純陽出聲問道:“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江恆眼神閃躲,不敢開口說話。

楊純陽嘆了口氣,伸手摸了摸江恆的頭頂:“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我是粗人一個,大道理我也不懂,即便是想勸你,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但是我信奉船到橋頭自然直,不管你在擔憂什麼,現在是咱們兩個人一起面對,總會過去的。”

江恆喉結上下滑動,伸手捧住海碗喝魚湯。

楊純陽也沒有再言語,沉默地吃著飯。

兩人吃完飯後,楊純陽將桌子移到了門後,又將地鋪鋪開躺了上去。

江恆坐在床上,垂著眼睛不知道在想什麼。

楊純陽往後面挪了挪,拍了拍自已身前的空位:“下來。”

江恆脫了鞋,躺到地鋪上,擠進了楊純陽的懷裡。

江恆在楊純陽懷裡縮著身子,楊純陽伸手扯下床上的被子,蓋在兩人身上。

楊純陽換了下姿勢,把下巴搭在江恆的頭頂。

楊純陽呼吸時胸腔的起伏,吞嚥口水時喉結的滑動,江恆都能清晰的感覺到。

楊純陽的胳膊環在他背後,隔著兩人的衣服,都能感覺到楊純陽胳膊上凸起的肌肉。

江恆在楊純陽懷裡閉上眼睛,放緩了呼吸,靜靜感受著這一刻的安心。

江恆知道是自已想太多了,但是情緒上頭的時候,當他陷入無端焦慮的時候,他沒有辦法控制自已的思緒。

江恆伸出手環抱住楊純陽的後背,抬頭直著身子往楊純陽身上擠了擠,讓兩人貼的更近一些。

楊純陽可能確實不知道自已在想什麼,但他好像總是能找到方法讓自已安心。

這就夠了,這就足夠了。

江恆再一次放鬆下來,他感受著楊純陽胸腔的起伏,貼著他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

江恆是被一陣哭泣哀求聲吵醒的,現在不知道是什麼時辰了,楊純陽也睡著了,原本摟在江恆腰上的手鬆松的搭在江恆後背上。

江恆沒有睜眼,閉著眼睛迷迷糊糊地聽外面是什麼聲音。

外面算得上安靜,那聲音不大,像是故意壓低了不敢大聲哭出來似的。

哀哀慼戚的,好像還有一個小孩子的哭聲,聽的人心裡揪的慌。

他好像聽到對方在求饒,江恆徹底的清醒了過來。曾經在牢獄中時,江恆說過類似的話,在那些人打他的時候,在那些人尿到他身上的時候。

江恆的身子不受控制地發著抖,他收緊了搭在楊純陽後背的手臂,將臉埋進楊純陽的胸口,試圖以此來逃避那噩夢般的回憶。

那個小孩子的聲音變得刺耳,江恆身子猛地一震。他瞪大了眼睛,慢慢握緊了拳頭。

他覺得自已應該做點什麼,雖然內心很恐懼,但是江恆無法放任自已就這樣聽著對方欺負小孩子,卻什麼都不做。

江恆剋制著內心的恐懼,慢慢地在地鋪上坐了起來。

楊純陽的手滑落到了江恆腰上,江恆輕輕地把楊純陽的手臂放下去。

江恆想要出去,想要行動,他想要制止外面的暴行。

他的手在發抖,身子也在輕顫。

江恆深呼吸,告訴自已,外面那些人怕楊純陽,自已出去制止,看在楊純陽的面子上,那些人也不敢對自已怎樣。不會有事的。

江恆慢慢地起身,輕手輕腳地跨過楊純陽的身體,穿上鞋站到了門口。

門像是被人推過,朝裡面錯開了一道縫,透過這道縫,江恆看到有個身形瘦小的男人,把一個小孩子摟在懷裡,一隻手環在孩子身前,另一隻手緊緊捂著孩子的嘴。

這個瘦小的男人面露驚恐地看著前面,小聲地向對方求饒。

船艙裡面的很多人都沒睡,事不關已地看著這一出。

江恆換了個方向,想看看那個欺負人的是誰,可是視線被擋住了,他看不到對方的臉。

江恆看見對方突然扇了瘦小男子一個巴掌,瘦小男子一個趔趄,帶著孩子一起摔在了地上。

江恆身子猛地一顫,牙齒也不由自主地開始打顫。

江恆伸出了哆哆嗦嗦的手,拿著鑰匙去開鎖。

江恆手抖的厲害,一連好幾次,鑰匙都沒捅進鎖眼裡,鑰匙和鎖撞在一起發出了清脆聲響。

楊純陽有些醒了,覺得懷裡有些空,下意識想要摟緊江恆,結果一摸人都沒了,一下子就徹底清醒了。

楊純陽順著聲音扭頭,看到江恆正在開門。

“要去方便嗎?怎麼不喊我?”

江恆聽到楊純陽的聲音,心忽然就安了。

江恆手還抓在門鎖上,轉頭對楊純陽說:“外面有人欺負人,你能不能問問是怎麼回事,幫幫那個小孩子?”

“小孩子?”楊純陽皺眉,起身套上鞋,走過去接過江恆手上的鑰匙,開了門:“你到這裡待著,我去看看。”

楊純陽開門出去,又隨手關上。

外面照明的油燈不知為何只亮著一盞,船艙裡有的人側躺在地上,有的人互相靠在一起。都沒有動,但是走近就發現其實都沒睡著。

在離楊純陽十步遠的地方,有一個瘦小男人正在將一個小孩子往自已身後藏。

這個瘦小男人對面,赫然就是之前被楊純陽教訓過的那個,往他們房間裡鑽的男人。

小孩兒雙手捂著自已的嘴,臉上都是淚,正一臉驚恐的看著對面的男人。

那個男人朝著他們走了一步,嚇得倆人連連後退,直到撞到船身上。

楊純陽擰著眉毛,大喝一聲:“幹嘛呢?!”

他聲音渾厚,在這安靜的船艙裡如炸雷一般,很多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一聲暴喝嚇得抖了一下。

被楊純陽教訓過的男人瞧見楊純陽出來,臉上的神色變了又變,他訕笑著對楊純陽說:“沒事,大哥你繼續睡,我們鬧著玩呢。”

小孩兒見到楊純陽,眼睛一亮,哭喊道:“叔叔救救我,他搶我爹爹錢,還要把我扔到江裡!”

楊純陽的火氣噌一下就上來了,他最討厭大人欺負小孩子。

那人見楊純陽朝著自已走過來,轉身就往外跑,很快就跑出了船艙。

楊純陽邁著步子追到上一層,瞧見那人的身影一晃而過,已經跑到了船板另一頭。

楊純陽站在船板上,指著那人說道:“你他孃的要是敢進來,老子不把你屎打出來不算完!”

說完楊純陽關上船屋的門,將那人關在船屋外面。

“兄弟,怎麼回事?”

楊純陽轉身,看到小堯也從地鋪上起來了,正一臉疑惑地望著楊純陽。

楊純陽擰著眉,語氣很不好:“他在裡面欺負人,把我吵醒了。”

小堯知道楊純陽不好惹,瞧他這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也不想再觸到他的黴頭。

“得,兄弟,你去睡吧,我幫你看著,今晚絕不讓他進來。”

“那最好。”

小堯臉上帶著笑,語氣也放柔了一些:“我這就是一艘拉客的船,賺個幸苦錢,不敢沾上人命……今晚凍他一晚給個教訓,明早該讓他進去還是得讓他進去。你們私人恩怨我不管,哪怕到岸以後你殺了他我都不管,但是不能死我船上。”

楊純陽淡淡地回了一句:“嗯。”

說完就回到了船艙。

剛才被欺負的父子倆此時朝著楊純陽走了過來,撲通一下跪在了楊純陽身前:“壯士,求求您幫我們把錢要回來,那三兩銀子是他娘拿命換來的,求求您幫我們要回來。”

楊純陽一陣頭大,環顧了船艙一圈,大聲問道:“這裡面誰跟那個男人是一夥的?替他把錢給了。”

楊純陽的視線定在昨天坐在他門口的幾個男人,說話間衝著他們危險地眯了眯眼。

那幾個男人面面相覷,互相眼神交流片刻,其中一個從懷裡摸出三兩銀子,朝著父子倆走了過來。

“我跟剛才那個男的是同鄉,這個錢我先替他還了。”

父子倆接過錢,一連聲的道謝。

楊純陽見事情了了,抬腳往屋子裡走去。快走到門口的時候,楊純陽又回身環顧了一圈船艙裡面的人,黑著臉說道:“這幾天,誰要是再找事,別怪我直接把他扔江裡。”

說完,楊純陽就轉身推開門進了屋子。

江恆站在門口一直關注著外面,將外面發生的事盡收眼底。

楊純陽進屋,江恆伸手把門關上,問道:“剛才那個人怎麼樣了?真的丟到江裡去了?”

江恆曾經在別人的描述裡聽到過類似的事情,水路山路都有一些不把王法放在眼裡的人。他們殺人劫貨草菅人命,視人命如螻蟻。

江恆眼神複雜地盯著楊純陽,楊純陽說要把人丟江裡的行為,在江恆眼裡跟那些人無異。

而且楊純陽是混幫派的,保不齊手上就有人命。

跟顧學真的那段經歷,已經讓江恆明白,兩個人相處只靠那點好感是靠不住的。

感情並不能當飯吃,也不能以現在的感情盲目推斷以後兩人的相處。

到最後,還是要看這個人的人性如何。

那個人雖然壞,但是罪不至死,給他點教訓就行了。若是楊純陽真的將那人丟到江裡,奪了命。若楊純陽真的是這樣一個視人命如草芥的人,那江恆就必須重新考慮一下跟楊純陽的關係。

江恆不認為,這樣的人,會在感情消磨完以後不傷害伴侶。

楊純陽伸手彈了一下江恆的額頭:“想什麼呢,那可是條人命。只是把他趕到船板上了,凍一凍他讓他長長教訓。”

江恆心裡鬆了一口氣,緊繃的身體也放鬆下來。

楊純陽打著哈欠走到床頭,把床上的鋪蓋也拖到了地上,跟原先的地鋪並排鋪在一起。

原先的地鋪擠上兩個人太小了,楊純陽擔心江恆會被擠下去,自已只躺了一個邊邊。

睡覺的時候,身子不可避免的有一部分落在地鋪之外,一覺醒來感覺身上的肌肉都是酸的。

將地鋪重新鋪好,楊純陽攬著江恆的肩膀把他往地鋪上帶。

知道江恆擔憂多,他還是讓江恆睡在裡面。

地鋪範圍變大以後,兩個人就不用擠成剛才那樣睡覺了。

楊純陽躺下來,把自已的胳膊伸直給江恆當枕頭。知道江恆怕冷,往上拉了拉江恆的被子,大手輕輕地拍在江恆後背上:“睡吧,有事你喊我,不要自已出去。”

江恆閉上眼,往楊純陽的身上靠了靠。

船艙裡雖然沒有什麼取暖的東西,但是因為封閉性比較強,而且這裡面的人很多,所以其實並不冷。

就連去外面如廁的時候也是,不知道是出去的時間短,還沒感覺到冷就回來了,還是因為天氣就是在慢慢變暖。總之,江恆覺得比在南江城的時候要暖和不少。

現在跟楊純陽挨著躺在一起,更是感覺不到冷。

楊純陽又打了一個哈欠,頭往前一伸,抵著江恆的頭又睡了過去。

江恆躺在地鋪上,同樣是閉上眼,但是他始終無法輕易睡著。

外面有小聲的說話聲還有走路的聲音,江恆聽得出來有人靠在了他們房間外面,聽聲音應該就是剛才被欺負的那對父子。

江恆嘆了口氣,努力摒棄雜念讓自已重新睡著。

從上船到現在也有一天了,這一天裡幾乎都在躺著,啥也沒動,但是江恆就是覺得很累,而且很壓抑。

以後如果有可能,他絕對不不會選擇坐船,看不見陽光,只能憑著昏暗的燈光視物的感覺,讓他很不舒服。

總是在半夢半醒的恍惚中,覺得自已還身在牢獄之中。

這種感覺非常非常的難受,如果楊純陽不在他身邊陪著他,江恆覺得自已可能沒辦法在這裡待下去。

旅途的經歷從別人口中聽到,跟自已實際體會差別太大,光顧著精彩,卻沒有想到還有這樣的艱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