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尊——!!”】

“肖陽快逃——!!”

江恒大喊著從床上坐起來,豆大的汗從他額上滴落,他睜著無神的眼睛大口大口喘著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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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跟肖陽離開桃源村後,路上遇到了幾波玄宗裡的弟子。肖陽不喜他們,不想與他們同行,江恆也沒那麼想跟他們結伴,乾脆就繞了個遠路。

走得這地方有些邪性,他和肖陽的法術全都失靈了,真的就是一步一個腳印地徒步走到了這裡。

半道上,其實江恆就已經生出了原路回去的心思,但是他跟肖陽在這裡迷失了方向。

這裡每天只有太陽昇起前的一個時辰沒有霧,其他時候全籠罩在霧裡。

根本就辨別不出方向。

他們在這裡繞了好久,萬幸兩人都是修仙之人,江恆是個人偶不用吃飯。原本他還擔心肖陽,但是發現肖陽也進了辟穀期後,心就放回了肚子裡。

江恆堅信,只要死不了,朝著一個方向走,遲早能走出這片迷霧。

這個想法隨著時間的流逝也沒那麼堅定了。

江恆不知道已經走了多久,在這裡已經待了多久,他只知道再出不去馬上就要瘋了。

又一次精疲力竭地席地而躺後,江恆繃不住大哭了起來。

肖陽被嚇了一跳,手足無措地守著江恆,試探性地將江恆摟在懷裡,像江恆哄他一樣,輕拍著江恆的後背:“師尊,不怕,還有我。”

江恆哭得更狠了。

他一直覺得自已是個廢物,還在人世時什麼都依仗著別人,自已除了經商,沒有任何的過人之處。

小時候是靠著爹孃、三哥,大一點又有了楊純陽。

等到他終於決定要靠著自已,從心理上完全獨立的時候,又死了。

死了以後到了爹孃身邊,在一起過得好好的,又被兩個沒見過的仙君攔住了回家路,非要他去履行散仙的職責,處理什麼鬼怨。

那邊還沒鬧明白,又臨時改了主意,讓他來這結界裡除什麼魔物。

讓他來除魔物,來就來吧,連魔物在哪裡是什麼樣子都沒告訴。

待了十年,愣是連個魔物的毛都沒見著。

現在更完球了,自已這麼大一個人,居然落魄到讓一個孩子哄。他居然真的當著肖陽的面哭了,居然心智還不如自已的弟子堅定。

肖陽摟著江恆,將他摟得很緊。

自從來了這裡以後,不但他的法術就失靈了,就連他的魔力也失靈了。

肖陽咬咬牙,他甚至不知道是從哪裡開始變成這樣的,毫無所覺。

如果不是江恆一直陪在他身邊,肖陽不確定自已能幹出什麼事,很有可能直接在這裡發瘋也不一定。

江恆哭得太狠,哭聲消散在霧氣裡,連點回音都沒有。

肖陽算著時間,時間一到,懷裡的江恆登時便變成了人偶。

這霧的成分不知道是什麼,已經持續了有十幾次,每日一到固定的時間點,江恆就會失去意識變成人偶。

肖陽有些害怕,擔心繼續迷失在這裡,對江恆的影響會更大。

江恆的心智也明顯被影響到了,做出了很多肖陽意想不到的行為。

江恆有一次甚至將他認成了別人。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肖陽想。

他變成了巨大的蛇身,輕輕地將肖陽叼在嘴裡。然後直起碩大地身體,用本能四下探查。

蛇頭扭向到某一處後滯了片刻,而後巨蛇扭著身子朝那裡爬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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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恆再次醒來後,只記得自已之前在哭,然後就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他時常做夢,夢裡有個人在喊他“師尊”。

“肖陽……”江恆囔囔地說著這個名字,再一晃神又恢復成了木然的眼神。

門上掛著的簾子被人掀開,村長站在門口招呼江恆快些出來:“江公子,快些過來,喜婆都已經來了,都在前廳等著你。”

江恆木然地轉過了頭,又忽然回過神來,應道:“馬上就來。”

他起床,穿上掛在衣架上的紅色喜袍,穿上紅襪喜鞋,披散著頭髮掀開門簾走了出去。

江恒大致掃了一眼,屋子裡起碼站了十幾個婆子。

這陣仗太大,他有些緊張。

“村長……是不是有些誇張了?”

村長笑眯眯地捋著山羊鬍子,瞧著被喜婆圍在中間的江恆說道:“怎麼會誇張?龍神娶妻是天大的事兒,當然要大操大辦。”

“可我是個男的。”

喜婆們開始給江恆盤頭,有的正在往他臉上塗粉,忙得不可開交。

“龍神娶妻不在乎男女,只要是龍神選中的人,獲得了龍神的青睞我們都認可。”

大紅的蓋頭蓋在江恆頭上,遮擋住了他的視線。

婆子們牽著江恆的手,引著他出了屋子。

外面喜轎已經在等著了,眾人見了江恆出來,歡歡喜喜地吹起了奏樂,婆子將江恆引進了轎子裡。

這感覺很怪,江恆隱隱約約覺得有哪裡不對勁,他不是一個人來的這裡,肯定不會只有他一個人。

還有誰呢?還有一個重要的同伴是誰呢?

轎子搖搖晃晃,顛得他有些想吐。

奏樂和唱戲的聲音就像是響在耳邊,震得他腦袋一陣陣發暈。

“龍神娶妻勒——”

……

“新娘下轎——”

轎子放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

有人掀開了轎簾,拽著江恆手中握著的紅色綢緞將他牽了出去。

江恆的視線被蓋頭限制,只能看到對方好像也穿著同款喜服。

不是說要嫁給龍神嗎?江恆心中疑惑。

江恆被領著走上臺階,蓋頭被挑起搭在他的頭頂,江恆看到了牽著他的那人的真面目。

對方戴著一個怪異的面具,面具是一張漆黑的龍臉圖案,在龍眼睛那裡挖了兩個孔洞,龍頭上還有兩個奇形怪狀的犄角。犄角像是受過傷,看起來並不對稱。

對方帶著他走到祭臺上,順著紅色的喜緞握住江恆的手,將他兩人的手高舉,宣佈儀式正式開始。

祭臺底下的村民們開始歡欣鼓舞地唱跳,有人舉著火把點燃了祭臺前的火堆。

火光轟然沖天,就連站在祭臺上的江恆也感覺到一陣面熱。

江恆忍不住偏著頭往後退了一步,下一刻,他後腰上出現一隻手將他攔停。

“不要動。”

男人低沉中略帶點沙啞的聲音很好聽,江恆有些耳熟,老覺得在哪裡聽過。

有村民抓著一隻掛著紅綢的大公雞走到祭臺前,將手裡的雞朝著男人和江恆舉了舉,然後接過旁邊人遞過來的刀,在雞脖子上抹了一道口子。

雞撲騰著翅膀,做著臨死前最後的掙扎。

村民將雞轉向篝火,抓著雞脖子將雞血灑在篝火裡。

“次啦——”一聲響,公雞被拿到了一邊,當著所有人的面,被人將腦袋剁了下來。

雞腦袋被擺在一個托盤上,呈到了祭臺上。

接著便是豬牛馬狗等一些動物。

江恆的臉色很不好,哪怕塗著厚厚的脂粉擋不住他臉上囉露出的明晃晃的對這種行為的排斥。

戴面具的男人低聲向他解釋:“這是他們的儀式,他們認為這樣會得到龍神的祝福。而這些在祭臺前被殺死的動物,會去到龍神的身邊。”

江恆臉色更不好了:“那我……”

男人輕笑著收緊了放在他後腰的手,低聲在他耳邊安撫:“放心吧,你不會的。你是龍神親自選中的新娘,這裡沒有人敢傷害你。”

江恆並不是很相信這個男人說的話,他連自已是怎麼來的這裡都不清楚,在他有意識後,還沒搞清楚狀況時,就被這些瘋狂的村民說成了‘被龍神選中的新娘’。

“你臉上戴著龍的面具,你代表的是龍神嗎?”江恆直視著男人的眼睛,直白地問道。

男人輕輕地點了點頭,笑著貼近江恆的臉:“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的眼睛很勾人。”

這話說得輕佻,江恆皺著眉頭仰頭避開他貼近的臉。

“抱歉。”男人停下了動作,解釋道:“我並不是一個輕浮的人,只是覺得你很可愛,才忍不住靠近你。”

江恆斜瞪了他一眼,往旁邊邁了一大步,與面具男拉開距離。

江恆可不認為用“可愛”這種詞來形容一個男人,是種誇獎。

男人瞧著江恆與他拉開距離,無奈地笑笑,也沒有再貼過去。

村民們圍著篝火跳來跳去,一邊喊著江恆聽不懂的口號,一邊往火裡撒著東西。

“那是炒過後又用血泡過的大米,他們認為龍神愛吃這個。”

“他們?”江恆捕捉到了關鍵詞:“你不是這裡的人?”

男人衝著江恆點了點頭,聲音裡帶著藏不住的笑:“我跟你一樣不是這裡的人,他們說我是被龍神選中的替身,替他來娶你。”

男人說完,衝江恆調皮地眨眨眼:“想知道我的名字嗎?八斤。”

“什麼?什麼八斤?還有,我並不好奇你的名字,我會離開這裡,我們以後沒有交集。”

“我也要走,我們路上可以搭個伴。”男人瞧著江恆直接扭了頭,看都不看他,壓低了聲音說道:“你瞧瞧這四周環繞的高山,單憑你一個人走不出去。而我來過這裡幾次,對出去的路有些印象,我想你會需要我的幫助。”

江恆狐疑地看著他:“你為什麼要幫我?”

男人彎著眼睛側頭湊到江恆耳邊,江恆狐疑地也側頭靠近聽他說原因,只聽見那男人笑著說了句:“因為我是你夫君。”

江恆的臉徹底黑了下去,怒視著面前的男人。

男人舉起手指了指祭臺下正在進行龍神娶親儀式的村民:“喏,咱們的婚禮還在進行中呢。”

江恆有些頭疼,不想跟這人繼續扯皮下去。他已經認定了這人就是個無賴。

“我叫楊純陽。”

江恆沒有理他,不可否認他聽到這個名字時心底深處有些異樣的感覺,可是他確實不認識叫這個名字的人。

江恆扭頭盯著這個叫楊純陽的男人,更加確定了自已對他沒有任何感覺,只是對這個名字有些觸動。

還有另一個名字在心底裡一閃而過,那個名字很重要,可是江恆卻抓不住。

下面的儀式終於完了,村民們繞到了祭臺後面排成兩列,讓江恆和楊純陽從祭臺上下來進入後面的山洞。

楊純陽的手指併攏朝上,搭住了江恆的掌心,讓江恆扶在自已手上同他一起下了祭臺。

那是一個很大很深的溶洞,村民們似乎對這個溶洞很是忌憚,僅僅是站在洞口就讓他們感到緊張。

楊純陽從村民手中接過火把,扶著江恆淡定地走了進去。

洞上方有很多體型巨大的鐘乳石,滴答的水聲此起彼伏。

楊純陽的手不知何時已經反握住了江恆的手,他的手掌寬大溫暖乾燥,很輕易地就可以包裹住江恆的手。

洞裡面很冷,而且上面有很多刻在石頭上的壁畫,因為年代久遠,已經看不出來刻的是什麼了。

“我們要去哪裡?”

江恆已經不想繼續往裡走了,越往裡面走越覺得陰冷,而且他隱約聽到了鐵鏈的聲音。

楊純陽將臉上的面具掀開戴在頭頂,露出了一張看起來就值得信任的剛毅的臉。

江恆盯著楊純陽臉看了好一會兒,忽然問道:“我們以前見過嗎?”

楊純陽笑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拉著他繼續往前走。

江恆再次問道:“我們以前是不是見過?我想不起來了,但我覺得我應該認識你。”

楊純陽的聲音有些啞,開玩笑地說道:“咱們何止見過,我還是你夫君。”

江恆翻了個白眼,不再理他。

“等等!”江恆的視線掃過溶洞裡的某處,腳步再也邁不開了。

他掙脫了楊純陽的手,驚歎著靠近那幅巨大的龍形浮雕。

那是一條體型巨大的龍,通體黑色,頭頂上長著兩隻形狀怪異的角,黑色的細小鱗片覆蓋全身,武裝到了龍鬚。

江恆接過楊純陽伸過來的火把,眼睛放光地驚歎著這種地方居然有這種鬼斧神工的石雕。

江恆順著龍頭一直走到龍尾,他發現了另一處怪異的地方:“他怎麼沒有四肢?”

江恆記得龍也是有胳膊腿的。

“可能是因為蠢,被人砍掉了吧。”楊純陽聲音涼涼地說道。

江恆很快又發現了另一個怪異的地方:“他身上有鎖鏈,他是困住了!”

像是配合他的猜測,在他話音剛落時,洞裡又響起了鐵鏈的聲音。

江恆的臉有些白,這處溶洞頭尾是通的,從那頭進來可以從這頭出去。

他跟楊純陽剛才走了一路,此時就站在這裡也可以看到前方的出口。

這個溶洞沒有那麼多的分叉,大雖然大,但是是條直路,剛才他們走過來時,江恆仔仔細細地觀察過裡面,這裡沒有任何被鐵鏈鎖住的東西。

而且從這裡一眼朝著出口望過去,已然沒有任何東西。

這洞裡唯一跟鐵鏈有關的,就是此時此刻,江恆面前的這條龍形浮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