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九轉臉上現出複雜的神色,過了半晌,突然慨聲吟道:“鳳閣龍樓道且阻,志搏青雲御四路。踏奸蕩寇我輩事,王霸雄圖歸塵土。”

江,顧兩人乍聞之下,心頭大震,驚地一齊放開了手,肅身立定,問道:“你是七十二舵主之一?”

這首詩卻正是舵主的切口。顧門七十二舵主雖分散各地,處事隱秘,但都是慕容義那般的一方之霸或一派長老,地位尊崇,暗中為門中做事,極為得力。舵主皆直接聽令於門主,在門中位次其實不下於四主十六殺。

若無門主特殊宣召,則每月有一名舵主入幽雲谷朝拜,一年十二位,以六年為一輪。固然舵主之間相互不識,便是江,顧等人也只認得共事協作過的寥寥數位。因而乍聽舵主切口,兩人均悚然懷疑。

孟九轉慘然一笑,轉頭看向床邊矮桌,說道:“勞煩從那桌下暗格中取出一個木盒。”

江朝歡依言開啟暗格,將其中木盒取來,解了孟九轉手上穴道,交付予他。孟九轉冷哼道:“小子倒是警覺,不肯自己開啟,怕我這盒中藏有暗器機關嗎?”

說著自己摸出鑰匙開啟,雙手取出一物,鄭重地捧在手心,高舉過頂。

顧襄一瞥之下,便知是舵主令牌。當下也雙手取過,仔細檢視。只見這令牌深綠木紋,光澤熠熠,清香撲鼻,鑲銀紋飾,中刻一個“孟”字。

據守門內的雙姝四主十六殺等人令牌以紫檀鎏金鑄造,暗布門外的舵主,聯絡使等令牌則用綠檀漆銀。這塊令牌確是顧門舵主之信無疑。

江,顧雖確信他身份,卻仍懷疑他為何久僻深山,不與門中聯絡,出發前門主也未曾告知,因而只是扶他坐好,並不解開其大穴。

“二十五年前,我初出師門,因醫術有了點名氣。後蒙門主賞識,收入門中為舵主,也為門裡兄弟看病。二小姐,你三歲時著了天花,嘿嘿,還是我給你看好的呢。我當時生怕你臉上留疤,日日看著你,可還是不防你撓破了右臂上一處,做下了一個黃豆大小的疤痕。”孟九轉開口解釋,忽而看向顧襄。

顧襄點頭暗道不錯,自己發過天花的事只有親近之人才知,雖然三歲的事情早已不記得了,但他應也不至於撒謊。於是行禮道:“這麼說孟前輩已經兩次救了晚輩性命,適才冒犯,還請見諒。”

江朝歡介面問道:“那謝府一事,是孟舵主編造的了?”

孟九轉哼道:“我為門主效力之時,門中還沒你這號人物呢!我和二小姐說話,你總是插什麼嘴?”

江朝歡大為驚異,這孟九轉語氣間明明還是忠於顧門,也知道自己位列四主,與數十年來一人之下的沈雁回並稱,絕非低階之人,卻分明感覺到他對己的敵意。江朝歡也不著惱,退後不言。

顧襄卻蹙眉道:“離主問你的話,你該當如實回答。”

孟九轉怔了一下,臉有哀傷之色,卻仍恭敬說道:“是。我昨日所言沒有一句是假,只是刪刪減減,未得全貌罷了。其實我去謝府醫病也是奉了門主之命,一邊監視,一邊取信於謝桓。我去西域尋藥耽擱,亦是門主授意,就是為了讓謝家小姐終生殘廢,永不得好。減去了門主的一個心腹大患。”

江,顧兩人相顧失色,他們雖知門主手段殘忍,自己也並非良善之輩,但這般對一個幼兒暗算下手,實在是駭人聽聞。

孟九轉臉上也有愧意,說道:“我這輩子行醫救人,治好的人雖多,但害死的人也不少。其中最對不起的,就是謝桓。”

“當年我住在謝家別莊,雖然給謝小姐治了一年還未有成效,但謝桓待我仍奉如上賓。有一次,我無意中見到他練水龍吟,氣勢大開。我明知偷窺不好,卻捨不得移開目光,到精彩處,忍不住叫一聲好。謝桓見了我,也不責怪,反而將那一招教給我了我,說是謝我治病之德。那一招,正是虎踞龍盤。”

顧襄也不由暗歎謝桓高義,卻沒注意到身後江朝歡神情僵硬,右手狠狠捏住劍柄。

顧襄便問道:“水龍吟向來只傳謝家嫡系,謝桓卻竟授給了你這外姓之人。所以你感動之下,在淮水之役中背叛了爹爹,才被門中追殺嗎?”

“怎麼可能,二小姐可別誣陷於我。我此生從未對顧門有過反心,便是今日,也仍自奉為顧門之人。區區恩惠,難道能動搖我心?”孟九轉急忙否認。

顧襄奇道:“那麼爹爹為什麼要殺你?”

孟九轉臉色變幻,卻苦笑道:“我也不知。門主行事,怎會示知緣由?或許是我無意中做了錯事,門主要罰我罷。”

江朝歡見他神情複雜,欲言又止,便知他並非不知其中原因,只是無法見告。當下開口:“晚輩還有兩件事不明。一則,孟舵主既然已經取信於謝桓,為何只是耽延謝小姐腿疾,而不對謝桓和謝釅下手?二則,淮水之役是不是有什麼隱秘,被孟舵主窺見,才使門主想要滅口?”

孟九轉道:“第一個麼,門主的命令自有道理,我總不能自作主張。至於第二個麼…”他分明被這個問題問住了,臉現迷惘之色,沉思良久,卻還是緩緩搖頭,呢喃著:“是這麼嗎…為什麼…難道是這樣…不對…”

顧襄期待地看著他,卻見孟九轉沉吟半晌,還是遲疑未決,慘然一笑:“我不知道…總之我不敢反抗,只有逃命…便逃到這裡來了…你們這回前來,是不是…也要取我性命?”

顧襄正要答話,卻聽叩門之聲,門口謝釅叫道:“孟前輩,您醒了嗎?”

原來不知不覺之中,天已微亮。謝釅擔心慕容褒因病勢,又不見了江朝歡在身邊,便來木屋探問。

兩人一驚,給孟九轉使了個眼色,孟九轉高聲答道:“剛要起身,謝公子稍候。”

江朝歡給他解了穴,扶起歪倒的椅子。孟九轉又翻起衣領,掩蓋頸中傷口,快速整理一番,前去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