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局局長曹德正,外貌如其名,看上去品德兼優,一身正氣。尤其在那一身警服的襯托下,更是顯得鐵面無私剛正不阿,一眼就讓人覺得十分安全。

但俗話說得好,人,不可貌相。

李公子見曹德正來了,囂張更甚,指著我和葉清秋就罵道:“你們兩個臭黑狗給我等著,看我姐夫今天怎麼收拾你們?”隨即與他老婆小跑到曹德正面前,一通胡說八道添油加醋式的告狀。

聽完李公子夫妻所訴苦水之後,曹德正臉一會兒鐵青一會兒紫黑。兩個鼻孔似在噴火,兩隻眼睛像要吃人,搞得李公子夫妻滿頭霧水。

曹德正冷冷一哼,推開李公子快步走到我們桌前,打眼看了看,剛要說些什麼的時候,李公子在他老婆的慫恿下,忽湊過來插嘴說:“姐夫,就是他們欺負我們的,你快革了他們的職,讓他們滾蛋。”

圍觀的吃瓜群眾想替我們說幾句好話,我頗為感動,暗說他們終於知道不能向惡勢力低頭了。結果還不等他們開口,就被李公子和他老婆用言語惡態嚇得縮了回去,甚有兩人不願招惹麻煩,悻悻離開了。

我能理解,這是人性使然。

李公子見曹德正沉默不語,想催促催促快些處理。卻不料,曹德正二話不說,轉過身抬起手,啪的就是一個大嘴巴子,將李公子右邊臉頰抽出一個紅紅的巴掌印。

“姐夫,你這是幹嘛?”李公子捂著臉,“打他們呀,打我幹嘛?”

“哼!我沒你這樣丟臉的親戚。”曹德正一揮手,招來身後兩個年輕的小跟班探警,“把他們兩個帶回局裡,嚴加審問,從重處理。”

“是!局長。”兩個年輕探警上得前來掏出手銬,銬住李公子和他老婆就要帶走。

“你們在幹嘛?銬他們啊!銬我們幹嘛?”到現在為止,李公子都還以為是這兩個年輕探警搞錯了,“姐夫!姐夫你快管管……”

“閉嘴!”沒等李公子把話說完,曹德正又抬起手抽了他一個大嘴巴子,將他左邊臉也給打出了一個紅紅的巴掌印,“小王小宋,快把他們帶回局裡嚴加審問。”

“是!局長。”兩年輕探警說罷要走。

“曹局長好大威風啊!”葉清秋這時開了口,“我們還沒被革職呢,怎麼就要走了啊?”

“那什麼……葉警官!”曹德正滿臉尬笑,搓著手,站立不安的說:“你放心,這事我絕不徇私舞弊,一定大義滅親按規章辦事。”

“該罰的罰,該懲的懲,該蹲大牢的蹲大牢。我曹德正向你保證,堅決打擊欺壓百姓的所有行徑,絕對不讓任何毒瘤殘害社會。”

這話一出,李公子和他老婆傻眼了,圍觀的吃瓜群眾們也傻眼了,萬沒想到會是這麼一個反轉。紛紛調轉矛頭,開始指責和數落李公子和他老婆,叫他們更加氣怒。

李公子還嘴犟道:“都給我閉嘴!我爸可是李剛,總有一天讓你們好看。”這話一出,吃瓜群眾們紛紛陷入沉默,不敢再多言語。

至於曹德正這番冠冕堂皇的話,我很清楚都是屁話。他做不到他說的這些,人被他領走之後也就走個過程而已,之後該幹嘛還是幹嘛。

葉清秋也很清楚這點,但她還是把曹德正這票人放走了。因為她知道一個我現在還不知道的情報:上頭正在暗中調查貪墨朽腐亂象,現在已至白熱化階段,只待時機成熟一網打盡。

曹德正,亦在網中。

餐館老闆見三分局局長曹德正都對我們點頭哈腰,頓時知了我們來歷不凡,特意沏來一壺好茶想要巴結我們。我們不想跟他浪費時間,直接以調查案件為由,將他打發了走。

算命先生對我們感恩戴德一番後,轉身就要離開。我攔住了他,請他坐下,要他幫忙卜上一卦問個吉凶。葉清秋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我,似在質問我說:“這些鬼名堂你也相信?”

我,笑而不語。

算命先生不太想幫我卜卦,委婉的拒絕我道:“警官,現在都講科學了,還信什麼算命啊?老夫會的這些破本事只不過是個餬口的玩樣兒罷了,上不了什麼大臺面。”

“兩位一身正氣,自是有神明保佑的,哪用得著問卜呢?老夫還有別事,便不打擾二位了。”道罷,站起身想要離開。

我倒上一杯茶,推到他面前,說:“相逢即是緣分,老先生還是幫我們算算吧!如果老先生沒有這方面的本事,那說明老先生就是個騙子。按照凜國律法,騙子,可是要受重罰的。”

葉清秋愣了住,不明白我為什麼要如此刁難一個算命先生。她雙眼充滿不解的盯著我,似想站在我的角度,用我的邏輯,來解讀我的想法。結果,她一無所獲,反更加困惑不解了。

算命先生臉上則劃過一絲恐懼,一絲不起眼的恐懼。他以為我在倒茶沒有看到,其實我看到了,只是假裝沒有看到而已。

不過他這絲恐懼轉瞬即逝,強擠出一個敷衍的尬笑,乖乖坐回椅子,裝出一副世外高人模樣,用手捋了捋鬍鬚,問我:“警官,敢問你想卜個什麼吉凶呢?”

我神態自若品了一口茶,不緊不慢說:“我們正在辦一件案子,想問問順利不順利?”

“僅此而已?”算命先生很驚愕,他以為我會故意刁難他一些不容易回答的東西。

“僅此而已。”我笑了笑。

“好吧,老夫這便為警官卜上一卦。”算命先生將我倒給他的那杯茶一飲而盡,緊接著,從他那個繪著八卦圖案的布袋包裡,掏出了一塊古舊泛黃且透著神秘的桌布,我覺得那就是一塊桌布。

算命先生將這塊桌布展了開來,鋪到桌面上。我一看,見這塊桌布約八十厘米長,四十厘米寬,當間繪著周易六十四卦的卦圖。

從第一卦乾卦,到最後一卦未濟卦,每一卦的卦圖前面都用阿拉伯數字123456……標記著順序。無論是誰,只要報出數字,都能在最快時間內看出這卦是第幾卦,那卦又是第幾卦。

鋪好後,算命先生又從他那個布袋包裡掏出一個竹子材質的籤筒,還有三枚古銅錢。他將這兩樣東西遞到我面前,讓我閉上雙眼,在心裡誠心默唸自己所求之事,反覆搖了六次古銅錢。經一番如此這般,這般如此的搖啊搖,最終得到了一個卦象,周易六十四卦裡的第六十四卦,未濟卦。

未濟卦的卦辭是:亨;小狐汔濟,濡其尾,無攸利。白話意思是:小狐狸要過河,打溼了尾巴,此行無所利。

算命先生得此卦後面露難色,手捋鬍鬚,閉目沉吟,一副憂心忡忡,像是天快要塌了的樣子。按照常理,這時候求卦的人心裡會非常虛,非常害怕,認為算命先生一定是算到了什麼不吉利的大禍事,然後著急的去問算命先生到底怎麼了。

我看得出,算命先生正在等著我先問話,但我卻沒有這麼去做,而是自顧自喝著茶,不言不語。葉清秋忍不住想要問,但被我悄悄伸手攔了住,示意她不用管,喝茶就好。

片刻後,算命先生坐不住了,眯著眼瞟了我們一眼,神色略顯得有些著急生氣,像是在質問:‘你們怎麼不問我話呢?’

見我不為所動喝著茶,完全沒有要問的意思,他便佯裝咳嗽,咳咳了兩聲,然後主動開了口,說:“警官,此卦之意,大不吉利啊!”

按照常理,這時候求卦的人心裡會更加慌,會更加害怕,會更加著急的、迫不及待的去問算命先生前因後果以及破解之法。但我仍舊沒有這麼去做,而是直接告訴他:“多謝老先生,你可以走了。”

“哈?”算命先生懵了,葉清秋也懵了,都在一頭霧水的看著我,像看個奇葩那樣子。我不以為然,繼續自顧自品著茶,不受外物影響。

算命先生沒多說,將六十四卦卦圖、籤筒、銅錢收進他那個布袋包後,起身就往外走。我耳朵比較靈聰,聽到算命先生走出沒幾步,就在背後小聲嘀咕了一句:“神經病!”

葉清秋滿臉困惑的問我:“你到底在搞什麼鬼名堂?為什麼向他卜了卦,卻不讓他解卦呢?”

“因為,”我端起茶用鼻子嗅了嗅那股茶香,“他是個有組織的江湖騙子。”我將手中清茶一飲而盡,“派人跟著他,定能為民除害搗毀一個騙子團伙。”

葉清秋臉上的困惑更深了,但她沒有急於問我原因,而是掏出電話打給楊信義,讓楊信義調取路邊監控找到剛才的算命先生,然再派人前去暗中跟蹤。安排完,她才問我說:“好了,已經照你說的做了。現在,是不是該告訴我為什麼了?”

“邊走邊說吧,到第四個案發地點可需要不少時間。順道還得給僵兒買個遊戲機去,我記得去第四個案發地點的路上正好有個數碼城。”葉清秋很贊成我的這個提議,隨即在餐館老闆的熱情歡送下,我們離開了四季餐館。

車子剛驅動,葉清秋就催促我道:“現在可以說了吧?你要不解釋個清楚的話,我可沒辦法集中注意力開車。”話音剛落,葉清秋故意猛地踩了一下剎車,差點閃到我的腰,“繫好安全帶。”我看到她嘴角露出了一個得意的壞笑。

我無奈的搖搖頭,一聲長嘆,也不知道自己在嘆什麼,只知道嘆出去的感覺舒服多了。我回頭看了看郭寅,見他坐在後座抱著那個三十三階魔方笨拙的翻轉著,確定沒事後,我才安下心來說:“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一句話嗎?瘋人院裡個個都是人才。”

“記得!凡是我聽到的、看到的,無論多複雜,我都能記得清清楚楚。”葉清秋向左打了個轉向,駛上公路,“但這與算命先生的事有什麼關係?”

看著窗外車來車往,我陷入了回憶:“五年前,剛進瘋人院的我認識了一個糟老頭子。他很奇怪,每天都坐在院子裡的那棵柿子樹下看。”

“我不知道他看的是什麼,或許是葉子,或許是果子,或許是樹枝,或許是葉子上爬的蟲子,也或許是樹枝上嘰嘰喳喳叫個不停的麻雀。我猜不透他,因為他和我一樣是個瘋子。瘋子的心思,另一個瘋子又怎麼能猜得透呢?”

“後來呢?”

“他每天都坐在那看,從早晨到黃昏,從春夏到秋冬。漸漸的,他引起了我的好奇。”恍然間,我覺得窗外的車流不是車流了,而是一段段支離破碎的記憶,“你知道嗎?瘋人院裡的日子很無聊的,像一潭死水,毫無生氣。為了解決掉無聊,有一天,我就走過去和他交流了起來……”

我問他:“你在看什麼?”

他說:“看我想看的東西。”

我又問:“你想看的東西是什麼?”

他說:“天機。”

我又問:“什麼天機?”

他說:“不可洩露的天機。”

當時,我覺得自己被他耍了,被一個瘋子給耍了。想罵他,可轉念一想,我為什麼要跟一個瘋子計較呢?便是計較了又能怎麼樣?會有結果嗎?不會的。

此後很長一段時間裡,我都沒再搭理過他,但我仍會時不時的觀察他,甚至琢磨他到底在看什麼?他這樣做的意義又是什麼?

我知道自己的行徑十分無聊,但在瘋人院的消遣方式就是用一種無聊打破另一種無聊,反覆如此。否則枯燥乏味的時間,會將人折磨得痛不欲生,比死難受。

皇天不負有心人,觀察他大約半年之後,無意當中,我發現了他的兩個秘密。第一個秘密是,他極其精通易學陰陽以及奇門遁甲,更懂曉各種巫筮之術。第二個秘密是,他能靠著這些巫筮之術,預知一個人的死亡。

我記得那是一個寒冷的清晨,他孤零零坐在柿子樹下,不知道又在看著什麼,像尊石像那樣一動不動。忽然間,一個說自己是豬八戒轉世的瘋子朝他走了過去,像我之前那樣問他:“你在看什麼?”

他像之前回答我那樣回答這個瘋子說:“看我想看到的東西。”

我以為這個瘋子會像我之前那樣問他‘你想看的東西是什麼?’結果這個瘋子沒有如此問他,而是這麼問:“那你看到了什麼?”

他一反常態的轉過頭盯著這個瘋子,用他那深邃如淵的眼神。久許,他淡淡說了一句話:“我,看到了你死期將至。”

這個瘋子大罵了他一頓,說等找回九齒釘耙恢復了神力,就一耙子把他給耙死。他笑笑不說話,繼續抬頭望向柿子樹樹梢。

我也笑了,覺得他確實是瘋了。我甚至嘲諷起自己,說我肯定也瘋了,居然把半年多的時間浪費在這樣一個瘋子身上,真不值。

可沒料到,七天後,這個說自己是豬八戒轉世的瘋子真的死了。被一把九齒釘耙活活耙死的,渾身血肉模糊,極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