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堂內,父子倆的氣氛繃到了前所未有的緘默。

客京華斟上一杯熱茶,畢恭畢敬地捧送過去,“爹,吃茶。”

客多多面無表情地拾起茶杯,而後用力摔向地面,瓷杯頓時四分五裂。

客京華正襟危坐,不敢出聲了。

客多多手肘撐到案桌上,扶額道:“你到底要幹嘛?成心惹我犯頭疼是不是?”

客京華清咳兩聲,一本正經道:“我要娶親。”

客多多做了個深呼吸,倦聲道:“我不欠你客京華的,你不能這麼為難我。”

客京華小聲嘟囔道:“又不是你娶...”

客多多剜了他一眼。

客京華立刻消聲,並且推了個小瓷瓶到那邊。

客多多擰起眉,“這什麼?”

客京華答道:“頭疼藥。”

客多多眉頭恨不得擰個死結,嘲諷道:“不過是治標不治本。”

客京華接話接的很自然,“本治不好,治標算了。”

客多多氣得咬緊後槽牙,憤懣道:“我就應該把你關籠子裡,只准你吃飯睡覺。”

客京華很是委屈,納悶道:“爹,你偏要和我對著幹嗎?”

客多多一雙細眸瞪得渾圓,嗓門不住提高些:“你還說上這話了?!”

客京華皺了皺眉,反問道:“難道不是嗎?”

客多多忍無可忍暴怒起身,指責道:“天下那麼多好姑娘任你挑,你偏要相中個男人。客京華你糊塗啊!豬油蒙了心吧!”

客京華跟著站起來,執拗道:“我不僅相中他了,我還要明媒正娶他。”

面對比自已高出一截的兒子,客多多呵斥道:“坐下!”

客京華雖然臉上不服,但還是乖乖坐下了。

客多多抬手按在兒子肩上,皮笑肉不笑地看著他,“我不管你先前做了什麼說了什麼。現在即刻作廢的話,你才是我客多多的兒子。”

客京華只道:“不作廢呢?”

客多多嘴角笑意尚在,威脅道:“你我恩斷義絕,互不相欠。”

客京華抿平唇線,默不作聲。

“爹不會怪你年少無知,在那之後你仍舊是我的寶貝。”客多多見他有所動容,刻意放緩聲線道:“你是我八旗閣的少主,等我老了客家名下億萬家財皆是你的。”

客京華倏然抬頭,眼泛淚光地望著客多多,輕喚道:“爹...”

客多多心下一緊,撇過臉不與兒子對視,“爹這都是為了你好。”

客京華緩緩垂下頭,沉聲道:“我不做八旗閣少主了。”

客多多難以置信地縮回手,呢喃道:“你說什麼...”

客京華還沒來得及出聲,客多多猛地拽住他的臂袖,倉皇道:“來,和爹說這是氣話,只是你的氣話而已。”

客京華僅是目光決絕地盯住他。

客多多攥緊他的臂袖,話裡難斂傷懷,“為何啊?你這孩子為何這麼犟啊?陳清是誰你難道不清楚嗎?”

客京華拿掉他的手,堅定道:“正是因為清楚,所以我非他不可。”

客多多忙不迭地握住他的手,眉宇間滿是悲愴,抖著雙唇央求道:“非要愛到將原本一帆風順的前程攪得磕磕絆絆嗎..如今天下亂成這樣,你就好好地待在茼山陪爹孃享福不好嗎...當爹求你了好不好...”

客京華當即起身,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恕兒不孝。”

客多多踉踉蹌蹌地退了兩步,眼前一黑暈倒過去。

“老客!”齊昭煬眼疾手快地接住丈夫,默默帶著他進到內閣。

五個時辰後天色已晚,客多多悠悠轉醒。

“喝點水。”齊昭煬將茶盞遞給他,淡然道:“好在僅是火氣衝腦,沒別的大事。”

客多多抿了口茶潤潤嗓子,“他人呢?”

“還在正堂跪著。”齊昭煬坐到床邊,嗔怪道:“你和咱寶犟啥啊,你又犟不過他。”

客多多一噎,啞口無言。

下一秒,一柄鋒利的匕首抵到他喉嚨上,齊昭煬厲聲警告道:“他可以不是你八旗閣的少主,但必須是我齊昭煬的兒子。”

客多多閉了閉眼,鎮定道:“所以呢?你要為了他殺了自已丈夫嗎?”

齊昭煬反手把匕首架在自已脖子上,含笑道:“不,是我以死相逼,請閣主您莫要為難我的孩子。”

客多多長嘆一口氣,勸慰道:“你我之間是夫妻,又何必這般脅迫彼此。”

聞言,齊昭煬不由眉心攢動。

客多多搭上她的手腕,溫吞道:“都是為人父母,護著長大的孩子你甘願讓他受苦嗎?”

齊昭煬放下匕首,低語道:“求你了,至少要讓他開開心心地娶了親。”

“我答應你。”客多多伸手摟住她的腰,欣然道:“這是你第一次求我,昭煬。”

齊昭煬推開他,提了件氅衣快步走出內閣。

空蕩蕩的正堂內,少年低垂著頭雙膝跪地,背脊卻挺得筆直半分不屈。

一件氅衣悄然落在肩上,齊昭煬搓了搓客京華的發頂,“起來吧,夜間天涼了。”

客京華無動於衷。

齊昭煬彎腰攙住他的手臂,柔聲道:“你爹同意了,快起來吧。”

客京華扶著她的手站起身,膝間隱隱作痛。

齊昭煬眼裡滿是擔憂,關切道:“我帶你上藥去,莫傷到膝蓋了。”

客京華無所謂地搖了搖頭,“無事,我先回後山。”

齊昭煬直接出手在他膝蓋上重重掐了下。

客京華疼得齜牙咧嘴,委屈巴巴地喚了聲“娘..”

“不要和娘裝沒事。”齊昭煬態度強硬地將人拽到藥房,掄起袖子就去挽客京華的褲腳。

五個時辰下來,兩個膝蓋已經跪得泛青發紫了,有幾處皮肉因長久的擠壓甚至涔出了烏紅的血絲。

齊昭煬見狀心疼得不行,飛快找出了紗布和藥粉。

客京華坐在木凳上,鬼使神差地問了句,“娘,你認識皇宮裡的人嗎?”

齊昭煬蹲下身往他膝蓋處灑上藥粉,輕描淡寫道:“都是些陳年舊事了。”

客京華斟酌道:“有個漂亮姐姐讓我代她向你問好,看樣子應該是宮裡人。”

齊昭煬手下一頓,“然後呢?”

客京華如實道:“她又說算了。”

齊昭煬眸底閃過一絲悵惘,平靜道:“娘來茼山二十多年了,早就記不清山下的人和事了。”

客京華敏銳地捕捉到了那點異色,繼續道:“我還遇到了那位天下第一。”

齊昭煬撕開一張膏藥貼在他膝上,新奇道:“他和你說了什麼?”

客京華唇角噙著點狡黠的笑意,“他說要和我拜把子做兄弟,還說你私通商販勾搭同門。”

齊昭煬替他理好褲腿後站起身,無奈道:“他也沒說錯,娘當年就是這麼被逐出師門的。”

客京華反手將氅衣扯下披到她的肩頭,隨即邁開步子跑向後山。

齊昭煬扯著嗓子提醒道:“慢些誒,娃娃!”

客京華朝她揮揮手,回喊道:“娘你早點歇息!”

齊昭煬出神地愣在原地,直到兒子的身影徹底淡出視線,那一滴黯然神傷的淚才敢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