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個青年不識江淵嗎,擼起寬袖就準備上去開幹,還沒邁起來步子,身邊的白麵青年就伸手拉住了他,然後搖了搖頭似乎在說這個不興打。

攔住矮小青年後,白麵青年向前一步對著江淵拱手一禮,而後抬頭如沐春風道:“江公子,在下武志剛,久聞公子大名,今日得見果真是如那傳聞般非同凡響”白面書生抱拳一禮滿口恭維的操作不可謂不離奇,至少映荷與魯千機沒看明白。

坐在凳子上的江淵聽聞這話直接在心底笑了,他沒想以眼前這人的身份竟還能說出這種話,京城武姓之人本就不多,翰林院,司農寺外加一個六部的尚書就已經是全部,而其中手握實權也就那麼一位,能認識他並且如此恭敬,定然是知曉其中內情常在朝之人,翰林院一群窮酸儒生半月上朝一次,司農寺更是八竿子和他打不到一塊去,這樣一來可不就剩下個尚書,不過這人上來就誇自己,這目的未免太明顯了些,一念至此他揉了揉肩膀的道:“我認得你,刑部尚書家的兒子,一個十五歲便能將典獄倒背如流的名人,你可比他們有意思多了”

“江公子說笑了,武某隻是尋常人罷了,比起江公子遠遠不及,當時上巳節遠觀公子作詩滿江紅,武某便自覺公子才是真正的大才之人”武志剛收拳起身,白淨臉上充滿了靦腆的笑意人畜無害,若不是知道些這青年的履歷,他還真就信了這人的鬼話,撇過這個滿嘴跑火車的武志剛,江淵看向其身邊的膚黑矮個青年,他沒心情跟玩心眼的瞎扯淡,那武志剛顯然不是這三人裡的領頭。

被對視的沈缺聽完武志剛的話,看向江淵的眼神有所變化,想到自己之前聽說的武將之才,他略帶疑問的出聲道:“你就是那個江發明了馬蹄鐵八牛弩的江淵”

“你也認得我?”隔桌子與沈缺相視,他真沒想到他在這臨安已經如此出名了,看來福伯跟他說的話並不誇張,就是不知道眼前人是誰?

“算是認得,我守三城,手裡的騎兵皆鑲有你所造的馬蹄鐵”

“認得的話....那這事兒就好辦了”江淵恍然,原來這人是個防禦使,伸手指著地上的胖子他輕踢了一腳使其坐起,然後繼續道:“既然認得,這人你說說該怎麼處理?”

膚黑青年沒想到京城中傳的沸沸揚揚之人,竟如此喜歡虐人動手,看到其再次踢打自己旗下老闆,他握拳皺起了眉毛。

“我說這位沈公子,你皺什麼眉毛呢?說說看你準備怎麼辦”江淵關注著三人的一舉一動,膚黑青年的表情自是被他看在眼中,自白麵青年出現後,他就估計今兒打不起來了,人家如此恭敬他他多少得留點分寸,至於矮個子他並不認識是誰家的,看現在的架勢是想跟他幹上一架的,若這人不想善了他也樂意奉陪,就是不知自己的火銃能不能在眾人的圍攻中爭些氣將其全部擊斃,不傷分毫。

將選擇題丟給三人,他手握火銃等待三人的答案,周明在三人中地位排在末尾並未有太過的情緒流露,膚黑矮個眉頭還在蹙著不知想的是啥,至於白麵青年則是在和膚黑青年低聲講話,時不時的還將目光轉向後方沒進門的一個斯文人。

四人皆是沉默,白麵青年片刻後便轉過了頭來,他是這幾人中最知曉江淵性格之人,畢竟他父親沒少在他耳邊來到這個鎮北侯之子,剛才與門外斯文人片刻對視,後者眼神飄忽他便知道了,此事並不是江淵不分青紅皂白打他們的人,而是另有緣由,將森冷的目光投向地上的胖子中年,他開口道。

“江公子覺得,讓這人跪在聽雨樓門口道歉一天,然後再失蹤如何?”

地上的胖子等了如此之久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會是這個結果,回想到江淵方才的話,他害怕地爬向自己信以為命的主子,然後在地上砰砰磕頭鼻涕眼淚齊下一邊磕還一邊道:“武公子,小的沒做什麼啊,求您給小人留一條活路啊,求求您了...”

地上胖子的苦苦哀求並未討來回聲,白麵公子也是一眼不多看額頭磕出血的胖子,他今日不算正主,只是剛巧趕上了,他旁邊的沈缺才是地上、外面人的主子,至於他,只是不想讓自己從小玩到大的發小步入火坑,一個旗下的小嘍囉不值得與面前的江淵結仇,何況人家還是當今皇主興國安邦的內定人選,現在與江淵叫板,那豈不是尋著他父親將三人流放到西涼。

胖子的求饒聲在聽雨樓內迴響,周明聽著默不作聲緊攥雙拳,沈缺則是蹙眉瞥看白麵青年,哪有自己人被打還要給別人道歉的理兒,他在等一個合理的解釋,只有江淵在一旁跟看戲似的笑靨(ye)如花,似乎是察覺到自己發小的不滿和對面之人的嘲諷,武志剛邁開步子走至胖子身邊,然後伸手拿了一拿大理寺從使小隸的朴刀,將其放在胖子的脖頸之上,他開口道:“馬上將今天的事兒原封不動講上一遍,若有一點隱瞞..死!”

話畢刀使力,胖子脖頸滲出鮮血。

“武公子饒命!饒命,是孫掌櫃,孫自幼設的計啊,是他讓小人來聽雨樓汙衊,也是他說出了事兒大人們會替我們兜著的,都是他啊,求求沈公子,武公子饒小的一命啊!”胖子說話聲淚俱下,江淵都看得差點同情了,感情是幾個下面的人把上面的騙了,上面的還傻不愣登的信了,離譜,著實離譜!

“孫自幼!滾過來!”

沒等手持朴刀的武志剛開口,膚黑沈缺便暴怒地喊了一聲,在其門外的斯文人聽見這聲大吼直接嚇得癱倒在了門口,不用想,定然是自己的計謀敗露了。

如同丟了魂的孫自幼被門外的帶甲將士拖進聽雨樓,死狗般扔在了沈缺的面前,沒等地上的斯文中年開口求饒,沈缺便拔出了腰間的環首刀如風過隙般,將地上之人摸了脖子,刀過無痕,鮮血還未流出,斯文中年就又被拖了出去,整個環節最多半盞茶功夫。

沈缺的狠厲將眾人驚的不輕,魯千機作為近距離觀看者更是心頭一涼,說殺就殺,官家子弟都是如此殘忍嗎?目光不自覺看向江淵他心中多了些顧忌。

已司空見慣二樓的看客並未覺得此事有何不妥,以下犯上死不足惜,一條會咬人主人的狗,博不來任何同情,地上的胖子看到孫自幼被殺抬走,此時已是心如死灰,他知道人嘛做了錯事,就得付出代價。

殺人完畢,沈缺單手滑刀入鞘,歉意溢於言表道:“江兄,我教下無妨,給張小姐添麻煩了,殺了此人再加上武兄的提議,這件事就此接過如何?”作為防禦使的沈缺,自是有將士的鐵骨錚錚直言不率,能以這個年紀坐上此位子,腦瓜自然不用說,孫自幼的這個模樣他若是在不明白自己被騙了,那這些年可真就活到狗身上去了,欺上下人被抓到唯有死路一條,與其回去坑殺,不如賣江淵一個情分。

江淵一直觀看未曾出聲,看完殺人後他便鬆開了腰間手,自古薄情世家子,這人殺自己手下眼都不眨當真乾淨利落,不過這人雖然殺了,他對今天的結果可還未滿意。

白麵青年見江淵只是看而不語,心中揣度這位是不是對結果不滿意,看到地上散落的幾張銀票,他心思急轉邁步走向江淵,同時還從自己的懷中拿出一個荷包和一沓銀票,含笑遞上他開口道:“江公子,沈兄在外督戰家中並無餘財,這些你先收下,等武某回了府中再差人送來沈兄的那一份,如此可好?”

看了一眼武志剛手中厚厚的銀票與鼓鼓的荷包,江淵接過之後點頭,暗道這武志剛不愧是刑部出來的人。

收下兩人的“道歉”江淵目光一轉,然後又幽幽看向周明嗤笑一聲道:“武公子與沈公子實在,江某也並非不講理之人,今日之事就此揭過,就是可惜那大理寺名聲了”

感受到江淵,武志剛等人的目光,周明哪裡不知道江淵是在報復他?剛才有多裝現在就有多羞恥,尚書之子尚且不和江淵叫板,他一個寺正的兒子又能如何,鬆開攥緊的拳頭,他知道今天這口氣他是咽也得咽,不咽也得嚥了。

一念至此,原本想置身事外的周明,終是在江淵戲謔的笑容下,邁步彎腰,撿起了地上散落的銀票,將其擦淨後他又從懷中拿出另外一沓添了上去,壓著心中恥辱來到桌子前,他躬身一禮道:“江公子,周某方才多有得罪”

看著低頭遞出銀票雙手還有些顫抖的周明,江淵通體舒泰連傷痛都忘了不少,一副得了便宜還賤賤的表情,今日的事情確實出乎他的意料,胖子背後有靠山是一定的,否則這傢伙不可能膽大包天敢來這兒鬧事,周明的到來大概是想摻和一手聽雨樓的鬧劇,好有機會落井下石,土匪養大的孩子多少不得帶些山匪頭子氣?不過這人在他這兒討不到便宜,至於後面來到這兩位,顯然不是善茬,雖說膚黑青年的態度曖昧話也不多,但他能清楚感覺到此人遠比周明有分量的多,至於為何不與他幹起來,恐怕和武志剛這個尚書之子的行為有很大關係,此中的緣由更是耐人尋味。

魯千機在半個時辰之內,對這位帶他來的公子哥改變了三次看法,有好有壞,從暴打胖子的心悸到被銀錢砸的輕視,又到這最後兩人道歉一人旁觀的驚詫,他這一會算是見了這位公子哥為人處世的本事,粗中有細極其護短便是這位木匠的心頭話,而相較於魯千機的片面理解,映荷或許看的更深刻一些,這從小就長在江南首富家中的貼身婢女,一定是沒少見今日這種場合,江淵固然有將聽雨樓當做是自己地盤的心思,但更多的還是因為她和她家小姐,對於今日這位在她心中蕩了鞦韆的偽君子,她心中一掃偏見,大為改觀。

眾人的識讀和看法構不成千分之一的自己,坐在凳子上強忍傷痛的江淵覺得亦是如此。

太陽漸落,日懸半空,南清已經有了酷暑前兆,臨安大大小小的茶館也開始上了涼茶與豆腐,熱鬧紛雜的東西南市,已有平民百姓穿上葛布到肘衣衫,笑談今年的生意與糧食收成,而在另一邊的皇宮太極殿,卻與此間的輕鬆截然相反。

河石鋪就的大陰陽圖位於太極殿的正門口,採陽極好,在其之上是一排排頷首低頭整齊有序的臣子,他們身著粗麻布鞋,發上無冠,腰間個個帶著奇形怪狀的工具,袖口前繡著軍器監碳火標誌,儼然一副等候差遣模樣,這些人已在此處站了三個時辰,雖已後背浸溼,可仍不敢出聲私語又或者是亂動舒展筋骨抱怨一句,而排在最後的幾人雖然雙腿發抖,但還是盡力的剋制不讓自己倒下。

“下一個,你!”粗聲大氣的金甲衛統領手握刀柄站於太極殿門前臺階之上,見太極殿內走出一人,衝著整齊有序的左一排第一位伸手出聲讓其入殿,被叫到的中年男子僵硬抬頭,沒敢做舒展動作便邁開小步子入太極殿,入門之前再次低頭,不敢去瞧身長得豹頭環眼五大三粗門神模樣的金甲衛將軍。

此人入殿,後方人見前方少一人立馬由右至左依次填補,金甲衛統領見此情形轉頭看向他處沒有出聲,這些人無福消受此地玄妙,他自不會自折身份,去與這些人說道此地是鬼老親手術算佈置,能在一日內散去身上陰霾之氣使人陽至陰離。

好在是軍器監的後生並不知道這位不怒自威大將軍的想法,否則他們定然在心中緋腹,什麼狗屁的玄妙之地,這種滿是欺君嫌疑的話,他們唯信手中錘的軍器監才不屑在乎。

入殿

身僵體硬的軍器監中年男子下跪磕頭行禮聞見一陣清香,端坐在太極殿雕龍鎏金寬椅之上的李清平,有些許疲憊的道了一聲平身,軍器監男子聞此起身,但因身體久站不動已近乎麻木,第一次起身竟又倒了下去。

“大膽!”

張公公手握拂塵立於李清平案几之旁,正在給龍泉梅子青香爐添香,餘光瞥見舉止儀表盡失的倒地男子,嚇得差點沒將價值連城的梅子青香爐打翻,地上男子跌倒後瞬間恍若地獄閻羅處,得虧張公公的怒斥讓他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