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一個8、9歲的小孩,孤身一人,怎麼才能活到現在。

他剛才刻意跑到金子堆邊上,可不是為了贖命,僅僅是為了讓自己離這群人更近一點而已。

他可能早就有方法逃跑,只是見到了自己的手段,才沒有行動。

那聲救命,也僅僅是為了勾引自己再次使用那種力量。

哪怕自己失敗了,他一定還有別的逃生手段,畢竟……

他可沒有看上去的那麼不成熟啊……

噗嗤——

感覺右臂好像更涼了一些啊……

算了,反正原本就動不了,也沒有一絲痛感傳來。

也不知道,到底是冷的,還是意識已經開始消散了呢……

他的眼皮重如山傾。

“嘶,這金幣,怎麼啥反應也沒有啊!”

那男孩擺弄著金幣,裝模作樣喊了許多咒語,甚至把金幣放在切下來的手上,可都無事發生。

漸漸地他開始沒了耐心,將金幣放到韓銳眼前。

“喂,這玩意咋用啊,怎麼發出剛才那股力量!”

韓銳當然說不出話了,上下嘴唇早已被凍血粘在了一起。

“艹,垃圾!什麼玩意!”

男孩氣急敗壞,將金幣狠狠地扔到地上,時而用腳踹,時而用刀砍。

不要這麼對它……

至少,是它救了你啊……

韓銳連眼淚都流不出來了,只能眼睜睜看著這一幕。

它是我的夢魘,但也是我的旅伴啊……

你不喜歡,哪怕將它和我的屍骨葬在一起都可以,這樣未來或許姐姐,或許那個可能不存在的親人,還能認領我的遺骸……

你為什麼要毀掉它……

住手,住手……

【你還有最後一次機會】

韓銳這次真的不想再聽到這個聲音了。

“我不會再使用你的力量,哪怕我即將死亡!”

他只能透過思維與金幣進行交談。

而金幣顯然也能聽得到。

【你是想,讓我跟你一起去死?】

“沒錯,你無法禍害別人了。”

【可是,我為什麼要聽你的?】

“什麼?”

小男孩敲打金幣的動作忽然停住了,轉而發出一聲感嘆。

他小心翼翼地撿起金幣,似乎剛才發生了什麼事,讓他再也不敢對金幣輕舉妄動。

“等等,你不會是想……”

【哈哈哈,你不來賭,別人照樣可以,我憑什麼只能將力量賜予你?】

“不行,不行,那個人得到的話,一切都會不可收拾的!

這麼小的年齡就已經如此心狠手辣,如果再長大……”

【跟我有什麼關係?】

“世界會變得一團糟的!”

【所以,跟我有什麼關係?】

韓銳已經感覺到自己的靈魂正在離開軀殼,整個世界都開始扭曲。

“我不能讓這個世界,毀在他的手裡,這個世界的未來,一定會……”

【呵呵,你還在堅守著那所謂的美好麼?】

【真是個自以為是的笨蛋。】

【看看這個真實的世界吧,餓殍遍地,鮮血瀰漫。】

【嗜血、殺戮、自私、狂妄,在這幾年成了所有人必須具備的“美德”。】

【你以為,是異能帶來了這些罪孽?不!正是因為有了這些罪孽,人們才會如此施展異能!】

【眼前的這個小男孩也是個異能者,你知道嗎?他還在對你留手,等你自以為找到了機會去偷襲他,他就會徹底展露他那高傲的一面,將你完全擊垮!】

【你會在無盡的嘲笑與折磨中死去!】

韓銳仍然不為所動,他已立下決心,不能將那個東西作為賭注……

可是僅僅數秒之後,一切決心都被打破。

【或許,你可以看一看那邊的小抽屜。】

趁著目光還沒有完全模糊,他向著一個抽出一半的小抽屜看去。

隨後,只見到一件令他絕望的東西。

一條藍絲帶,正平靜地躺在上面。

雖然只露出了一角,但他一眼就能認出來款式的特殊。

因為他早就將那絲帶的所有細節全部印在腦子裡了。

“唔唔唔唔!!!!”

因為說不出話,他只好忍著撕心裂肺的疼痛扭動著身軀,儘可能發出點聲音。

小男孩聽力驚人,茫茫風雪,韓銳的那點動作也能吸引他的主意。

他漫不經心來到身邊,看韓銳視線一直有些奇怪,尋摸半天才發現他在看那條絲帶。

他抽出絲帶,在韓銳眼前晃了晃:“認識?”

韓銳僅存的一點希望都破滅了。

上面印著的編號,正是姐姐在孤兒院時的編號。

男孩見韓銳一臉震驚默不作聲,開始哈哈大笑起來:“哦,我想起來了,一年前,我們隊伍裡是來了一個女孩,還帶了一大堆珠寶。

整天沒個好臉色,嘴裡還一直唸叨著“韓銳”這個人。

誒等等。”

他仔細瞧了瞧韓銳,隨後爆笑道:“哦,原來你就是韓銳啊!這麼蠢,怪不得人要甩了你!”

韓銳瞬間就明白了。

這就是當時與姐姐遭遇的那夥拾荒者裡的小孩!

對方的嬉笑怒罵全當沒聽到,他只想知道,姐姐到底在哪!

男孩似是看懂了他的眼神,慢慢俯下身來:“你是想問,她在哪?”

韓銳瞳孔整整放大了一倍。

男孩晃了晃手臂,向前湊了湊:“喏,在這。”

接著晃了晃腦袋、手指、肚子、大腿……

“她已經跟我融為一體了哦!

該說不說,年輕女孩的味道確實比那些五大三粗的老漢要好呢!”

後面的話,韓銳再也聽不見了。

他只覺得一陣耳鳴。

耳邊,似是那爽朗的笑聲,在慶祝著今天成功找到了一些逃脫工具。

接著感覺到嘴唇一陣酸澀,是當初那顆榴蓮糖的味道,又湧了上來。

最後是臉頰的紅熱,上面還殘留著過去的一切憧憬。

現在,都結束了。

我要賭。

他的心中,這三個字瘋狂閃爍。

我要賭上往後所有的美好,幹掉他!

我要,清除這世上的一切邪惡……

【傻孩子,你還不明白嗎?】

【直到現在,你還妄想著成為美好的一面?】

【世界,從來都是汙垢遍地。】

【而能懲治惡人的,也向來不是正義……】

【只有,更惡的惡……】

【因為善與惡永遠是相對的,你若想成為絕對的善,那總會有地方滋生同等數量的惡。】

【相反,若是你成為世界上最極端的惡,那相比之下,其他的惡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就都可以被忽略了。】

【因為所有人都會想,既然有人已經比我更絕情、更殘忍,那我這麼做相比之下反而是一種善良,要懲戒,也要先懲戒比我更過分的那個人。】

【善人不會得到優待,而惡人則會不約而同地被千夫所指。】

【可悲的善惡相對論,不是麼?】

【你知道我剛才對他說了什麼嗎?】

【我沒有說,只要你放過他,我就可以幫助你獲得你想要的一切。】

【我說的是——你再攻擊我一下,我會讓你的舌頭裂成十萬瓣。】

【況且,你剛才已經用一輩子的美好去庇護他了。】

【除非你獻上更珍貴的一切,否則……】

【你的勝率必定是0!!】

韓銳終於明白了,從始至終,都是這金幣給自己下的套。

它早就知道男孩有異能,它早就知道這一戰,自己必定會被算計,它也早就知道,那條藍色的絲帶意味著什麼。

它什麼都知道,然而對自己隱瞞了所有。

為的就是讓自己在生命垂危萬念俱灰之際,獻上那個東西……

“你到底,是什麼東西……”

【把你的一切,都賭給我吧……】

這是韓銳最後一次聽到這句話。

“好……”

他不再頑強,也沒有理由再頑強。

“如果,通往美好的路,根本就是虛妄;如果,心存憧憬的人,根本無法前進。

那就讓我,親手斷送他們的一切念想吧。

至少他們,值得見證這份力量!”

【你要用什麼去賭,你想獲得什麼!】

“我要成為這世上最惡的惡,無論是善人還是魔鬼,都要無比忌憚我,無論飛禽走獸還是花鳥魚蟲,都將視我為天敵!

無論戰爭是否停歇,無論世界是否和平,無論未來是多麼的繁榮、和諧、昌盛,我都將成為全人類中,最揮之不去的恐怖存在……

為此,我願獻上所有關於美好的願景,所有對於這個世界的希望。

我願獻上……我這一生的……

「覺悟」!!!”

人類,之所以面對差距懸殊的戰爭能反敗為勝,經歷前所未有的災難能東山再起。

正是由於「覺悟」二字的存在。

它賦予人信念,賦予人力量,賦予人們團結一致、拼搏下去的勇氣。

更重要的,是它能在世世代代中傳承。

肉體百十餘年便會銷燬,而「覺悟」亙古不息。

一人「覺悟」,則萬代榮光。

韓銳,便是賭上了此生所有的、與姐姐約定好的那份「覺悟」。

【哈哈哈哈,就是這樣!】

【賭局……成立!】

當週遭的寒冷被退卻,當全身粘稠的血液開始流動,他知道,自己又活過來了。

復活這兩個字,原來有這麼多含義嗎?

那小男孩還在自顧自地嘲笑著,直到韓銳爬起時發出一點聲響,他才終於露出了隱藏許久的陰笑。

“呵,我就說,你絕對在找機會偷襲!誒…等等。”

小男孩自以為料到了一切,卻發現韓銳斷掉的右手已經恢復如初,胸前的紅印也僅僅只是點汙漬而已,並沒有鮮血繼續流出。

而此刻的韓銳,就像只餓醒的黑熊,恰好看到身邊有隻負傷的野兔。

他的眼眸泛著嗜血的紅光,牙齒似乎比鱷魚還要鋒利,唇齒開合,有濃濃白霧徐徐飄出。

“我賭……”

他淡淡開口。

風雪驟停,陰雲籠罩,黑暗灑滿人間。

“你的右臂被切斷,或者,我的心臟爆裂。”

小男孩頓時察覺不對勁兒,這種感覺跟方才那一幕幕簡直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立刻沉聲唸咒:“「鍊金術」,右臂!”

他的右臂剎那間被一股金色環繞,甚至他自己都沒來得及適應純金的重量,整個身子都向右倒了倒。

“「二分之一」,發動。”

韓銳完全不在意,異能啟動。

呲啦——

那金光四溢的右臂就像一張紙一樣被撕碎。

男孩幹掉過許多人,那些人或大意被偷襲,或想偷襲反而被他算計,又或者雙方正面對戰。

但他從未有過像今天這樣面對韓銳時的恐懼。

兩個人的差距宛如天塹。

“這,這到底是什麼力量!!!”

呲啦——

地上又多了一條左臂。

“啊啊啊啊!!!”

男孩倒在地上痛苦地哀嚎著,但韓銳權當視而不見。

他走到男孩旁邊,一邊撿起斷刀,一邊問道:“這是,我與你的最後一次賭局了吧……”

小男孩不知所云。

這當然是說給金幣的。

【沒錯!】

韓銳終於露出一抹釋然的笑。

接著,輕輕道出幾句連小男孩都聽不見的話。

聽完這些話,那道聲音勃然大怒。

【你……你居然,在這種關頭還敢跟我使詐!】

但它已將全部的力量給予韓銳,沒辦法再耍什麼詭計,只好放出一個詛咒。

【我保證,你早晚會被這世上的一切無情的碾碎!】

“惡龍終被屠龍者斬殺,是很合理的結局。”

韓銳語氣平靜,似是在說著顯而易見的事實。

他高舉斷刀,朝著地上哭喊的殘軀,一下一下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