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銳本以為自己那天發了狠,女孩就不敢再來招惹自己。

但他低估了對方的韌性。

她不僅沒有善罷甘休,甚至變本加厲,從一開始只是間接地做些惡作劇或者背地裡耍把戲,到後來,甚至拿上扳手鉗子等工具,趁著沒人的時候偷襲自己,打得鼻青臉腫!

韓銳至今都忘不了那天。

當時,剛剛跟小夥伴玩耍回來後的他筋疲力盡,正準備回房美美的睡上一覺,結果走著走著突然眼前一黑。

再次醒來,就看見胳膊和大腿上青一片紫一片的,而罪魁禍首的女孩正在幾米外擦拭著一根帶血的鋼筋,臉上還掛著一抹邪魅的笑。

感受著前所未有的痛楚,韓銳想大聲求救,卻發現根本發不出聲音。

從口腔到整個嗓子,都跟吞了岩漿一樣乾燥灼熱。

你……為什麼要逼我!

他死死地盯著女孩,如果眼神能殺人,對方已然被碎屍萬段。

【殺了她】

正在他怒不可遏的時候,神秘的低語又一次響了起來。

這次韓銳沒有恐懼、沒有猶豫,直接在心中吶喊:“我該怎麼做?!”

本以為心中的念想不會得到回應,卻沒想到低語居然給了回答。

【把你的一切,都賭給我吧……】

“什…什麼?”

韓銳沒聽懂這話什麼意思。

“我的一切”是指什麼,破爛不堪的床?快蓋不住身體的衣服?亦或是……這條賤命?

還有,我要給誰?自始至終,這聲音的主人就從來沒露過面,我要怎麼給?

無數的疑問填滿韓銳腦海,而在他思考答案的時候,女孩終於注意到他已經醒了。

沒有進一步的落井下石與冷嘲熱諷,她收拾好現場就立刻逃走。

混亂不堪的垃圾堆中,韓銳艱難地爬了出來。

腥臭的空氣闖進鼻腔,無數蛆蟲在腳下蠕動,他卻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清醒。

【殺了她!】

他死死盯著女孩離開的方向,眼神逐漸癲狂起來。

既然你喜歡玩,那我就陪你玩玩吧。

————

自那天以後,大家都感覺韓銳好像變了一個人。

他不再笑,不再給大家講有趣的笑話,也不再跟大家一起玩。

他每天做的最多的事,就是直勾勾地盯著一個女孩。

而且,不同以前那種溫暖善良的眼神,現在他的樣子,更像一隻鎖定了獵物的野獸,渾身上下寫滿了暴戾。

漸漸地,大家都有些害怕,開始逃離韓銳身邊,而那女孩,似乎也終於知道停手,每次雙方視線交匯時,對方總會渾身顫抖,然後立刻逃開。

每逢此時,低語便會響起。

【追上去,殺了她。】

然後韓銳就會像個殭屍一樣走過去,手裡拎著一把鏽跡斑斑的斧頭。

只可惜他走的太慢,每次都被對方逃脫。

再後來,韓銳開始瘋狂地找機會。

譬如早晨早起半個小時,去對方屋外蹲點,或者乾脆從外面翻窗進去。

不然就是中午吃飯的時候,故意卡在餐廳的死角,盯著端著飯盒過來吃飯的小孩。

再或者,等下午集體玩耍的時候,偷偷繞到對方常去的地方搜尋。

可儘管他使出渾身解數,對方卻跟開了掛一樣每次都先他一步。

然而每次進攻失敗後,那低語總會切合時宜的開口,給韓銳疲憊的身軀來上一針強心劑。

終於,不知過了幾個月,機會來了。

那是一個雨夜。

本來大家跟外面玩得很開心,天空突然陰沉下來,像有人往頭頂蓋了一個擎天大碗,碗裡還盛滿了水。

豆大的水珠砸得人腦袋嗡嗡響,所有人都一溜煙地溜回樓內。

而當韓銳往回跑的時候,餘光突然瞥到一個熟悉的小身影。

那個女孩!

韓銳早已把對方的一切都刻在腦子裡,哪怕暴雨打得眼皮都睜不開,但只要看到一點痕跡也能認清!

他盯著身影的動作,看路線她是要去自己的秘密基地。

韓銳每次去宿舍找不見她,便猜到對方可能在別地還有住處。

只是她很謹慎,每次跟蹤的時候總能被甩掉。

“但今天可不一樣了啊。”韓銳露出殘忍的笑。

【追上去,殺了她】

“當然!”

暴雨是天然的遮蔽器,這次韓銳沒有被對方發現。

來到一處被雜物堆積的牆角,扒開遮擋物,一個半人高的洞口出現在眼前。

韓銳沒有猶豫,立刻鑽了進去。

爬行了大概兩三米後,高度終於夠站起來了。

他站起身,發現這是個簡陋的小型山洞,牆壁凹凸不平,一些地方還用廢棄的金屬棍和金屬板勉強撐著,一看就是手工挖的。

而山洞的主人,此時正站在三米外,一臉驚恐地看著渾身溼透的自己。

“你…你怎麼能找到這裡?!”

她渾身顫抖,想拿點什麼保護自己,但雙手尋摸了一圈也沒找到什麼武器。

反觀韓銳,手中的斧頭藉著洞口闖進來的月光竟有些刺眼,斧尖滴滴答答的滴著水,不知過幾分鐘會不會就變成別的液體。

“你在每次捉弄我的時候,就應該預料到這一天!”

【殺了她!】

韓銳目眥欲裂,面對仇人,再多的疲憊也消散一空,轉而是無盡地力量憑空湧現。

他奮力揮舞著斧頭,逼得女孩連連後撤。

直到退無可退,她才鼓起勇氣衝過來,準備制住持斧的手。

但可惜,她雖然個頭比韓銳大,可由於韓銳經常幹活,力氣已經遠超常人,再加上覆仇心切,女孩根本不是對手。

噗通——

韓銳輕鬆地將對方按在地上,斧頭直指女孩腰間,哪怕對方拼盡全力阻攔,仍一點一點向身體靠近。

【殺!】

“給我去死吧!”

“你知不知道,你要是殺了人,孤兒院就不可能再留著你了!”

“那又怎麼樣!你想毀掉我的一切,那我不如自己提前做個了斷!”

“我從來就沒想毀掉你的一切!”

女孩這一句話,直接讓韓銳怒上加怒。

不知又從哪借來了些力氣,斧頭又向裡推進了一些。

“放屁!那天下午,我跟朋友們玩完之後,你為什麼要偷襲我,還把我扔到垃圾堆裡!?”

“不是我偷襲的!”

“還在嘴硬,還在嘴硬!”

斧頭又刺進去一些,女孩的腰間已經紅了。

她的眼角已經浸滿眼淚,抵擋斧頭的力氣不得不分出一些用來說話:“那天下午,是我救了你啊!”

“什麼?!”

聽到女孩這番話,韓銳一愣,明明是她背後偷襲自己,怎麼還有臉說是救了自己?

趁著韓銳分神功夫,女孩趕緊抓機會說道:“那天下午,才不是所謂的'玩耍',而是一場謀殺!

那些小孩把你圍起來,對你進行慘無人道的毆打!

甚至在所有人過完癮後,還有個人準備偷偷動手。

那時你已經到極限了,再遭到重擊,可能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所以我在對面之前,先一步打暈他,然後把你帶到沒有去的地方。”

“不對,你要是先把對方解決了,那我是怎麼暈的!”

“笨蛋,你都被打得意識模糊了,還強撐著走了好幾百米,不暈就怪了!”

“那為什麼,為什麼要給我扔到垃圾場!”

“因為當時所有人都在找你!他們以為是你打暈那個孩子的,便集結起來準備找你麻煩!

只有垃圾場這種地方他們才不會找到!

之後也是我把你照顧醒後,再把其他人都吸引走的!”

韓銳啞口無言,對方的解釋無懈可擊,可在他印象裡,自己明明是跟朋友們玩耍的啊!

“不……不對,你還在騙我,你還在蠱惑我!

你故意在我刷碗的時候摔盤子,把我的被褥搞亂,把別人給我的飯菜弄翻。

你一直都……”

“夠了!”

女孩深吸一口氣,將斧尖推開些許,飛快解釋道:“那天你一點飯沒吃,我準備給你送些吃的,結果你突然對著我發狠,我走後才聽見碎盤子的聲音。

弄亂被子是因為我聽見有人往你床鋪下放釘子,我幫你取了出來,結果聽到腳步聲以為是院長來了才慌忙逃開沒有收拾!

至於飯菜,你在好好想想吧,他們給你推過來的盤子,全都是腐爛到滿是蛆蟲的垃圾!”

一番話振聾發聵,韓銳只覺得腦仁一陣劇痛,彷彿要炸開那般。

我不是大家最喜歡的人麼?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別信她,殺了她!】

那低語不停地在耳邊迴響,韓銳抱著頭在地上痛苦地翻滾起來,過往的一幕幕彷彿排列重組那般,映照成一段段新的故事:

“由於一天沒吃飯,韓銳已經筋疲力盡,然而還要給所有人刷碗筷,女孩過來後,溫柔地說了一句“一個人刷這麼多碗筷,真是能幹”,然而精神錯亂的他還是把女孩嚇跑。

因為餓到幾乎昏厥,他不小心碰了一下放盤子的桌子,導致盤子搖搖欲墜,他想伸手去扶,卻一不留神自己絆倒了自己。”

“在聽到遠處傳來的慘叫聲後,其他人都無動於衷,唯獨韓銳臉上掛著擔憂,於是大家便合起夥來,逼著韓銳講笑話看他的樂子。”

“給大家分發玩具”變成了“大家從自己手上搶走好不容易才發現的東西。”

“幫大人們揉肩捶腿放鬆心情”變成了“在大人們的呵斥下,自己被迫放棄休息和娛樂時間給他們按摩。”

諸如此類,數不勝數。

一切的一切,全都亂套了……

女孩將斧子推開,看著抱著頭不停掙扎的韓銳,眼神憐憫:

“我們……或許是同類人。

我們都期盼著,期盼著世界能有重歸安寧的那一天,戰爭不再繼續,高樓大廈重新蓋好,我們能蓋上溫暖的被褥,吃上熱騰騰的飯菜。

但你的這種情感尤其強烈,已經強烈到足以讓你把一切的災難都看作所謂的美好,讓你不惜用一切甜膩的外殼包裹住赤裸裸的現實。

而亂世中的那些被戰爭、死亡、傷病所腐化的人們,似乎也樂於欣賞那些心懷憧憬的人一點一點墮落的過程。

所以他們不停地折磨你、欺凌你,直到…你的精神徹底崩潰。”

“啊啊啊啊啊!!”

韓銳感覺有無數根針刺入自己大腦,從裡面滲出無數膿汁。

腦海中的低語像一陣席捲寰宇的龍捲風,將思緒的高牆吹成殘垣斷壁。

“原來,整座孤兒院,只有我瘋了麼。”韓銳絕望地流下眼淚。

“不,”輕柔的聲音漫步在狹小的洞內,像冬天的圍巾,令人溫暖舒適,“整座孤兒院,只有你最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