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明朝的天啟年間,那是一個風雲變幻、暗流湧動的時代。皇帝們高高在上,手握重權,卻往往沉溺於奢華淫逸之中,他們的昏聵無道,讓整個社會風氣敗壞,猶如一艘破舊的巨輪,在風雨中搖搖欲墜。

就在這個動盪的時代背景下,一樁離奇至極的大案,猶如一顆重磅炸彈,轟動了整個大明王朝。

故事發生在風景如畫的江蘇揚州城。城中有一位富甲一方的財主,名叫張樂。他二十歲時娶了美貌賢淑的靳氏為妻,兩人恩愛有加,不久便誕下一子,取名雋生。

張樂早年以絲綢生意起家,後來轉行做起了茶葉生意。他憑藉精明的頭腦和勤奮的努力,將江南一帶的名茶運往四方,生意興隆,家財萬貫。隨著年歲的增長,他名下的田地房產越來越多,便不再願意四處奔波,於是在揚州城裡開了一家規模宏大的宜和茶莊,僱了幾個精明能幹的夥計,自己則過上了悠閒自在的掌櫃生活。

張樂閒暇之餘,卻常常帶著年幼的雋生出入茶樓瓦肆,流連於各種熱鬧場所。這些地方三教九流、各色人等皆有,有人擔心雋生會受到不良影響,但張樂卻不以為意。他自信自己能夠教導好兒子,不會讓他受到任何壞的影響。

命運卻往往充滿了未知和變數。就在這個繁華而複雜的世界裡,一場驚天大案正在悄悄醞釀,而雋生,這個看似無憂無慮的少年,卻意外地被捲入其中。一場懸疑重重的探案之旅,即將在這個風雨飄搖的明朝末年展開……

在揚州城的繁華街巷中,張家的獨生子張雋生無疑是個獨特的存在。他生於富貴之家,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從小到大都過著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優渥生活。他的衣著光鮮亮麗,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這讓張雋生養成了自私任性的性格。儘管張樂看在眼裡,卻並未過多幹涉,他覺得兒子天性如此,不必強求。

張樂非常注重對雋生的教育,特意聘請了一位德高望重的先生來教他琴棋書畫。雋生七歲時開始上學讀書,然而張樂卻對先生特別交代,不要過於嚴厲,要讓雋生自由嬉戲。他相信,只有這樣,才能培養出頭腦靈活的兒子。雋生確實聰明伶俐,雖然學習時常心不在焉,但也能勉強應付過去,樣樣都學一點,足以讓張樂感到滿意,更加堅信自己的兒子是個風流倜儻的人物。

隨著時間的推移,張雋生漸漸長大,到了十六歲的年紀,他容貌俊朗,美如冠玉,成為了揚州城裡赫赫有名的美男子。然而,他的名聲卻並非因為他的才華或品德,而是因為他整日與一群公子哥兒混跡在一起,遊蕩於煙花柳巷之中。他不僅熱衷於出入娼門妓館,還與男孩子們玩起了雞姦之類的把戲。他既是別人的同性戀物件,也去尋找自己的同類,經常徹夜不歸,十天半月都不回家一趟。

張樂夫婦得知兒子的行徑後,雖然多次勸誡,但雋生卻置若罔聞,依舊我行我素。他沉醉於這種放蕩不羈的生活中,無法自拔。轉眼間,他已經十九歲了,卻依舊不務正業,整日遊手好閒。張家的未來,似乎被籠罩在了一層厚厚的迷霧之中,讓人看不清方向。

在那座繁華與市井交織的古城裡,張樂夫婦面臨著一個令人撓頭的難題——如何馴服那顆遊離於家門之外的兒子的心。張樂,這位深諳世故的家長,深知兒子在外界的浮華世界中早已閱盡千嬌百媚,普通的女子恐難以留住他的視線。於是,他與妻子靳氏共謀,決定尋找一位絕色佳人,不僅需姿容出眾,更要有震懾人心的魅力,使兒子心生敬畏,甘願收斂浪子行徑,安心歸家。

靳氏對丈夫的見解深表贊同,夫婦倆如同偵探般默契配合,開始在人際網路中悄然佈線,藉助媒妁之言的力量,尋找那能喚回浪子之心的“鎖心之鑰”。然而,世事難料,門當戶對的家族雖不乏其數,但兼具美貌與賢良的閨秀猶如鳳毛麟角。每當探聽到一位容貌出眾的姑娘,對方家族又因張氏獨子放蕩不羈的名聲而退避三舍,婚事屢屢告吹。時光荏苒,這一尋找之旅竟持續了一載有餘,彷彿陷入了一場無形的迷局。

就在夫婦倆幾近絕望之際,命運的轉機悄然而至。一日,一位神秘的媒婆踏進了張家門檻,帶來了一個遠在揚州城郊、距此七八十里之遙的秘密線索。那位女子名喚吳三姐,乃教書先生吳天佑膝下的掌上明珠,排行第三。吳家書香門第,吳天佑為人正直,性情敦厚,膝下育有三女,另有一名義子吳周。兩位長女已嫁作人婦,家中僅剩三姐與義子相伴二老,日子雖清貧卻溫馨和諧。

吳天佑夫婦眼見張家家業興隆,內心暗自歡喜,期盼這門親事能為三姐帶來安穩的生活。而若三姐順利出嫁,他們便只剩下一樁牽掛,那就是為視如己出的義子吳周覓得一位良配,以圓其人生完滿之願。這場婚事,似乎不僅是張樂夫婦尋女鎖兒心的策略,亦承載著吳家兩老對子女未來幸福的深深期許,更像是一場關乎兩家命運交織的微妙博弈,懸念重重,引人探尋其後的波瀾與結局。

在那廣袤鄉野的深處,流傳著關於吳三姐的傳說。她並非尋常女子,而是世間罕見的絕色佳人,端莊秀雅如畫中仙,其容顏之美足以令落雁斂翅、百花失色。她擁有一副渾然天成的鵝蛋臉龐,挺拔的鼻樑如雕塑般精緻,柳葉般的彎眉下鑲嵌著一對顧盼生輝的大眼,櫻桃小口含笑微啟,兩頰酒窩盪漾,舉手投足間皆是攝人心魄的魅力。更難得的是,吳三姐腹有詩書氣自華,舉止談吐無不透著知書達理的氣質,對父母更是恭順孝敬,堪稱內外兼修的典範。

張樂夫婦耳聞如此奇女子的存在,猶如在茫茫人海中捕捉到了一絲破解家中謎團的曙光,頓時心潮澎湃。他們迫不及待地踏上探訪之路,親眼見證吳三姐的風采。果不其然,甫一相見,夫婦倆即被三姐那超凡脫俗的美貌所震撼,內心暗自竊喜:假若自家浪子張雋生能娶得如此溫婉可人的妻子,想必再無心力在外招蜂引蝶,浪蕩生涯終將畫上句號。

欣喜之餘,張樂夫婦果斷採取行動,委託媒人速速交換雙方生辰八字,選定吉日良辰,一切繁文縟節緊鑼密鼓地展開。未幾,一支喧鬧的迎親隊伍浩浩蕩蕩,伴隨著歡快的吹打樂聲,乘著華麗的花轎,將吳三姐從遙遠的揚州城郊接進了張家大門,猶如一場精心策劃的解謎儀式,為張家夫婦長久以來的心病畫上了圓滿的句點。

婚禮當日,張雋生與吳三姐在眾人的矚目下,依次向天地、雙親、彼此虔誠行禮,隨後攜手步入洞房。夜幕降臨,紅燭搖曳,張雋生在昏黃燈光下凝視著身畔的新娘,只見她面龐皎潔如皓月當空,烏黑秀髮如雲般披散,細眉輕描,朱唇淡點,身姿曼妙,風情萬種。面對如此佳人,張雋生心神激盪,難抑衝動,急切地褪去衣物,躍身上床,展開了一場激情如狂風暴雨般的洞房之夜。

這一對新人,一方是情場老手,熟稔各類撩撥之術;一方則是初嘗人間情愛的嬌柔花朵,嬌嫩得彷彿一觸即破。他們在愛河中翻雲覆雨之後,彼此緊緊相擁,低語呢喃直至深夜。

隨著吳三姐這位傾城佳人的入門,張雋生的生活軌跡發生了戲劇性的轉變。往昔浪蕩不羈的他,如今面對家中這份稀世珍寶,內心歡愉難以言表,決心摒棄舊習,專心致志地過起居家生活,那些曾經引誘他遊蕩街頭巷尾的誘惑,此刻皆化為過眼雲煙。

張樂老懷大慰,嘴角掛著一抹狡黠的微笑,對母親靳氏道:“您瞧,有了這麼個天仙般的媳婦,雋生怕是再沒心思流連外頭那些腌臢地界了。”言語間,盡是對兒子浪子回頭的期待與滿意。

靳氏聽罷,眼眸中閃爍著欣慰的光芒,應聲道:“可不是嘛!任憑那煙花柳巷的鶯鶯燕燕再怎麼搔首弄姿,哪裡及得上咱們三姐半分?我看這回雋生是徹底收心了,照這般勢頭,要不了多久,咱們張家就能添丁進口,抱上胖乎乎的小孫子了!”母子二人的心願在空氣中交織,彷彿已預見了家族興旺的未來。

果不其然,婚後半年的時光裡,張雋生如同變了個人,對吳三姐形影不離,呵護備至。他痴迷於三姐那宛如嫩藕般細膩雪白、如水蛇般柔滑撩人的肌膚,甘願沉浸在這份獨享的溫柔鄉中,再無暇他顧。

而吳三姐不僅以絕美容顏驚豔世人,更以賢良淑德贏得滿堂讚譽。自從踏入張家門庭,她便將勤勉孝順的美德貫徹始終,無論是機杼聲聲的紡織房,還是煙火繚繞的廚房,乃至門內門外的瑣碎家務,無一處不見她忙碌的身影。白天,她恭敬侍奉公婆,體貼入微;夜晚,則柔情蜜意地陪伴丈夫,細緻入微的關懷讓張雋生如沐春風。她的到來,彷彿給這個家庭注入了和諧的魔力,使得張家上下和睦溫馨,左鄰右舍看在眼裡,無不交口稱讚,羨慕之情溢於言表。

張雋生與吳三姐成婚後,一度沉浸在甜蜜的夢幻生活中,日間彷彿飲盡甘甜的蜜糖,夜晚則在激情的海洋中暢遊,輕易便陶醉於這份唾手可得的浪漫。然而,世事無常,六個月的蜜月期如同短暫的春光,轉瞬即逝。張雋生內心的慾望之火再度燃起,他開始質疑家中的嬌妻再美,終究比不過外頭野花的芬芳誘惑。儘管三姐姿色出眾、身材曼妙,但在床笫之事上略顯青澀,對他的風流手段偶有牴觸,這讓張雋生愈發懷念那些善解人意、風情萬種的妓女與孌童。久而久之,他重蹈覆轍,效仿父親張樂,再度流連於煙花柳巷、茶樓酒肆,沉迷於聲色犬馬之中,留下如花似玉的吳三姐在家中黯然神傷。

某日清晨,張雋生察覺到三姐鬱鬱寡歡,便佯裝關切地詢問:“娘子可是身體不適?有話不妨直言,莫要獨自悶壞身子。”

吳三姐強忍淚水,娓娓道出心底的憂慮:“妾身離家已有半年有餘,當時家父身患哮喘,病情嚴重。如今遠在他鄉,我日夜掛念二老,不知病情是否好轉。我心中迫切想回孃家探望,奈何路途遙遠,又有七八十里之遙,加之身為女子,遠行多有不便。這番愁緒縈繞心頭,讓我倍感困擾,不知如何是好。”

張雋生聞之,眼中閃過一絲狡黠。他心生一計,決定藉此機會編造謊言,既能滿足自己的風流逸興,又能暫時安撫三姐。於是,他嬉皮笑臉地寬慰道:“娘子切勿為此事憂心,為夫願代你走一趟孃家。常言道‘一個女婿半個兒’,看望岳父岳母本就是我分內之事,你只需安心在家,無需再為此煩憂。”言畢,他還故作神秘地擠出一抹微笑,心中卻暗自盤算著即將到來的逍遙之旅。

吳三姐素來忠貞端莊,對丈夫張雋生的提議並未產生絲毫懷疑,反而被其所謂的孝心所打動,欣然應允:“夫君願意代為探望二老,實乃善舉。到了家中,切記替我向爹孃問安問候。行程匆忙,還望早日歸來,免我掛念。”言罷,她滿懷期待地看著張雋生,目送他開始準備出行事宜。

張雋生聽聞三姐應允,心中竊喜不已,表面上卻故作鎮定,連忙回應:“娘子儘管寬心,為夫這就整理行囊,即刻動身,兩三日內必返回家中。”隨後,他迅速收拾金銀細軟,精心挑選了幾樣乾鮮果品,裝入精美的禮盒,又僱來一輛豪華馬車,向三姐父母辭行後,便滿心歡喜地踏上了“探親”之路。

三姐佇立門前,目不轉睛地望著張雋生漸行漸遠,直至他的身影消失在視線盡頭,才轉身回到家中,繼續默默操持家務。

正值春回大地,萬物生機盎然,嫩綠的小草與楊柳在和煦陽光下吐露新綠,天空湛藍如洗,一片寧靜祥和。對於早已習慣放縱生活的張雋生而言,這樣的美景無疑為他的逍遙之旅增添了幾分愉悅。他哼著小曲,腳步輕快,猶如掙脫束縛的野馬,直奔那充滿誘惑的溫柔鄉而去,全然不顧身後那個為他擔憂的妻子與期盼他歸來的岳父母。

純真善良的吳三姐對丈夫張雋生的“孝心”深信不疑,殊不知,這正是他蓄謀已久的脫身之計。半年的婚姻生活對習慣了花天酒地的張雋生而言,猶如牢籠般壓抑難耐。此刻,他正苦於無正當理由逃離家庭束縛,忽逢探望岳父母之事,頓覺天賜良機,意圖藉機奔赴煙花之地,重溫與那些紅粉知己的風流舊夢。他計劃在歡場盡情放縱之後,才姍姍前往吳家探病,屆時只需帶回岳父病情好轉的訊息,憑藉三姐的單純善良,料她不會察覺其中貓膩。

張雋生乘坐的馬車並未如承諾般駛向遠方,而是巧妙地在城中穿梭,最終停在了一處熟悉的所在——杏春樓前。這座位於湖畔的青樓,坐擁碧波盪漾的湖光,背倚蜿蜒的鄉間小道,四周綠柳依依,腳下野花爛漫,堪稱風月場中的絕佳境地。杏春樓在揚州城內聲名赫赫,匯聚了一眾才貌雙全的名妓,她們琴棋書畫無所不通,自然價碼也是極高。出入此地者非富即貴,多為腰纏萬貫的商賈與權貴之家的紈絝子弟。

張雋生甫一下車,便被昔日幾位紅顏知己熱辣的目光鎖定,她們蜂擁而至,嬌嗔連連,責問他何故久疏問候,置姐妹們於不顧。他趕忙打趣賠笑,順手取出本欲獻給岳父母的精緻果品,當作賠罪之禮款待這群風情萬種的佳人。其中一位美豔姐兒迫不及待,未嘗美食便拽著張雋生的手臂直奔二樓雅室,其餘女子亦不甘示弱,堅持要他留下共敘舊情,一時之間,歡聲笑語、嬌嗔爭寵之聲不絕於耳。

正當張雋生在鶯歌燕舞中游刃有餘之際,樓梯口出現了一幅令全場為之側目的畫面。一位翩翩少年在一名女子的引領下緩緩走下,瞬間吸引了所有姐妹們的目光。她們紛紛簇擁而上,你一言我一語,熱情挽留這位神秘來客,使得原本焦點所在的張雋生瞬時被冷落一旁,尷尬不已。心中暗自納罕:這位風度翩翩的公子究竟是何方神聖,竟能令這些閱人無數的女子如此傾倒?

他好奇地凝眸望去,只見那少年身材適中,容貌出眾,眉眼如畫,唇紅齒白,膚色細膩如瓷,透著健康的紅潤光澤,舉手投足間既有男兒的英挺之氣,又兼具女子的柔媚之韻,堪稱雌雄莫辨。其華服麗裳隨風輕揚,更顯卓爾不群。那超塵脫俗的氣質、恰到好處的神采、自信從容的步態,尤其是那份英氣與柔情交織的獨特魅力,令張雋生瞠目結舌。恍惚間,他似乎在那公子身上瞥見了自己理想中的影子,又像是喚醒了某個深藏心底的夢境,一時竟被對方的風采深深吸引,全然忘記了周遭的冷遇,心神隨之飄搖,陷入一種難以言喻的迷醉之中。

原來,張雋生乃是一位深藏不露的同性戀者,相較於面對妓館內諸多風塵女子,他對俊美的少年更是情有獨鍾,心馳神往。今日邂逅這位翩翩少年,他頓感魂魄顛倒,四肢酥軟,彷彿全身力氣皆被抽離。

那陪伴少年的女子目光銳利,早已洞悉張雋生內心的悸動。她迅速回身向那俊俏公子低語道:“來,二位公子,容我為你們引薦。”說罷,她一手牽起一人,笑盈盈地道:“這位是張公子,乃本地富商張樂的獨子,金貴無比;這位是於公子,出身廣東巨賈之家,同樣身份非凡。瞧你們今日於此地邂逅,分明是冥冥中緣分使然,何不趁此良辰,就在眾姐妹的見證下,義結金蘭呢?”

張雋生與於得水四手緊握,四目交投,目光熾烈,情意綿綿,彷彿世間萬物皆化為虛無,唯餘彼此的存在。兩人同屬一個隱秘世界,心緒無需言語便能相通,指尖輕輕觸碰,猶如磁石相吸,難捨難分。

良久,張雋生才從恍惚中回神,聲音略帶顫抖地詢問:“敢問公子尊姓大名,府邸何處?”

那少年含笑回應:“小生姓於名得水,祖籍安徽。敢問兄臺高姓大名,仙鄉何處?”

“在下姓張名雋生,乃是揚州本地人士。”

周圍的風塵女子們如眾星捧月般環繞二人,其中一位已迅疾佈置好香案,供奉天地,準備見證這場浮華歲月中的奇異因緣。頃刻間,張雋生與於得水在眾人的矚目下,結為異姓兄弟,一段隱秘而深情的故事在煙花柳巷悄然拉開帷幕。

張雋生與於得水義結金蘭後,二人在眾姐妹的簇擁下寒暄應對,隨後張雋生慷慨解囊,懇請杏春樓的老鴇為他們安排一間靜謐雅室,以便二人獨處。置身其中,他們雖同為男子,卻彷彿找到了異性之間的那種親密無間之感。張雋生凝視著於得水那風度翩翩、兼具女性柔美的面容,心中湧起無盡的親近之意。交談間,他情不自禁地握住於得水的手,言語中充滿了溫柔與蜜意。

於得水感佩道:“張兄氣質高雅,談吐不凡,與兄初次相見,便覺似曾相識,彷彿神交已久。”

張雋生聽罷,目光熾熱地回應:“於弟在我眼中,宛若天仙臨凡,相較之下,這杏春樓的女子們皆顯得庸俗不堪。”

於得水聞言,面泛紅暈,低頭羞澀地傾訴起初識張雋生時的心境。在張雋生看來,眼前的一切猶如期盼已久的夢想突然成真,他甚至分不清自己是身處夢境還是現實。他愈發難以抑制內心的歡愉,情不自禁地將於得水擁入懷中,貪婪地嗅著他身上融合了脂粉香與體香的獨特氣息。

於得水在張雋生的熱情感染下,愈發柔情似水,風情萬種。夜幕降臨,老鴇前來送膳並索要賞錢,他們竟全然忘記早已飢腸轆轆。用過晚餐後,那些風塵女子紛紛前來獻媚,但張雋生此刻心繫於得水,無暇他顧,隨手丟擲錢袋打發了這群“凡塵俗女”,支付了當晚的住宿費用後,便與於得水共赴榻上,開始了這段牝牡錯位、禁忌難掩的秘事。

翌日,日上三竿,張雋生仍沉浸在昨夜的溫存之中,遲遲不願起身。反倒是於得水理智尚存,執意要前往廣東探望病重的父親,不容絲毫延誤。張雋生竭力挽留,於得水卻態度堅決,執意啟程。

於得水神情哀悽,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家父在廣東病勢沉重,特差人傳信催我速歸。如今不知父親病情如何……”言至此處,他不禁悲從中來,淚水如斷線珍珠般滾落,如帶雨梨花般惹人憐惜,令張雋生看得心痛不已。

張雋生情不自禁地將他攬入懷中,再次給予深情的安撫,萬分不捨地勸道:“賢弟切莫焦急,巧的是我家在廣東有一位做高官的親戚,若遇到困難,可求助於他。你年紀輕輕,獨行千里,我願陪同前往,路上也好有個照應,你覺得如何?”

“你真的願意陪我一同去廣東?”於得水驚訝之餘,又充滿期待。

“為弟弟,我願兩肋插刀!”張雋生斬釘截鐵地回答,“原本我是要去探望岳父母,如今既然如此,我寧願放棄此事,陪你一同前往廣東,如何?”

於得水聽聞此言,喜出望外:“有哥哥同行,實乃小弟之幸。只是如此一來,耽誤了哥哥的事務,小弟心中實感不安。”

張雋生拍著胸脯,豪爽地笑道:“賢弟無需掛慮,事不宜遲,我們趕緊用過早膳,即刻啟程。”於得水欣然應允。二人匆匆用罷早茶,張雋生又留下一筆豐厚的銀兩,兩人攜手並肩,踏上了南下廣東的旅途。張雋生心中早已將探望岳父母一事拋諸腦後,只留下杏春樓的老鴇與那些風塵女子們,望著這對離去的“金主”,只能無奈地目送他們漸行漸遠。

於得水本是風月場中游刃有餘的浪子,有張雋生這位同道中人相伴,自是欣喜不已。他愈發施展渾身解數,曲意逢迎,扮作嬌羞之態,白日裡貼心攙扶,夜晚同宿客棧,極盡寵愛之能事,更不惜打破世俗禁忌,共享枕蓆之歡,將張雋生哄得如痴如醉。在這段南下之旅中,所有的飲食住宿開銷,皆由張雋生一力承擔,毫不吝嗇。

與此同時,留在家中的吳三姐卻陷入了無盡的等待與煎熬。張雋生離家首日,她尚能保持鎮定,按照常理推算,若當天去探望岳父母,次日傍晚當能返回。然而,當第二日黃昏降臨,仍未見丈夫身影,她心中的焦慮逐漸升騰,坐立不安,食慾減退,夜不能寐,心中猶如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只盼著丈夫早日平安歸來,一家人得以團聚。

到了第三日午後,張雋生依舊杳無音訊,三姐如坐針氈,心緒紛亂如沸水翻騰。她暗自揣測:或許是岳父病情惡化,導致張雋生不得不在吳家多停留幾日?亦或是他在歸途中遭遇了意外?愈發頻繁的右眼跳動,讓她更加忐忑不安。她想要向公婆稟告此事,卻又擔心兩位老人笑話自己才與丈夫分離兩天便無法忍受孤寂,只得強忍焦慮,默默祈禱張雋生早日平安歸來。

夜幕降臨,晚飯後,吳三姐更是魂不守舍,頻頻來到門前,面向西方翹首以盼,一站就是大半個時辰,那孤獨而焦慮的身影在暮色中顯得格外淒涼。而這漫長的等待,或許正預示著一場家庭風暴的來臨,為這段婚姻的未來蒙上一層厚重的陰影。

夜幕降臨,燈火闌珊,吳三姐忽然聽見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車鑾鈴聲,以為是丈夫張雋生歸來,她急忙拭去臉頰上的清淚,匆忙整理雲鬢,深吸一口氣,飛奔至門前。然而,映入眼簾的卻是一輛疾馳而過的陌生馬車,失望之餘,她僵立在門口,淚水奪眶而出,全身如遭霜雪侵襲,冰冷徹骨。再也按捺不住內心的恐慌,她快步跑向公婆居所,甫一進門,便忍不住放聲哭泣。

“公公婆婆,雋生三日前前往城外探望岳父母,承諾三兩日內必定回家,如今約定之期已過,卻仍未見他歸來,兒媳心中萬分焦急,特來告知二老。”吳三姐哽咽道。

張樂深知兒子張雋生的脾性,聽聞他三日未歸,臉上並未流露出驚訝之色。他微微一笑,安慰道:“三姐不必過於憂慮,雋生那孩子向來貪玩,如今親家公患病在身,他在那邊多留個三五日也是常有的事。你就放寬心,用不了多久,他自會回來。”嘴上雖如此寬慰兒媳,但張樂心中卻暗自思量:“我那浪蕩子,定是又溜到煙花之地尋歡作樂去了。”

吳三姐並未因公公的寬慰而釋懷,她堅持道:“原本說好三兩日便回,如今已逾三日,無論如何也該捎個信來。會不會是我父親病情惡化了?”

張樂仍試圖安撫:“哮喘病並非危急重症,無需過於擔憂。”

三姐的淚水依舊止不住滑落。張樂見狀,只得承諾道:“我這就派家僕張四前去打聽情況,你且寬心。若真是親家公病情加重,我定會陪你一道前往探望。”

三姐聽公公如此表態,雖無言以對,但心中憂慮依舊難消。那一夜,她躺在床上輾轉反側,雙眼圓睜,始終未能闔眼,時刻警覺著,彷彿隨時都能聽到張雋生歸家的腳步聲。

同一時刻,張母也在家中坐立不安,她反覆詢問張樂:“老爺,這都兩三天了,怎麼還不見雋生回來?是不是又在外面胡鬧了?”

張樂強作鎮定,安撫妻子靳氏:“雋生是去岳父家了,應當不會有事的。”話雖如此,他還是擠出一絲笑容,試圖營造出一切盡在掌控的氣氛。

張母並未完全放下心來,她不時走到門邊,向外張望,期待著兒子的身影出現在視線之內。

面對三姐與妻子愈發明顯的焦慮情緒,張樂自己也開始暗自緊張起來,心中疑雲密佈。這場看似平常的家庭紛擾,實則正逐漸演變為一場關乎親情、信任與道德抉擇的懸疑風暴。

第四日拂曉,張樂果斷派遣家僕張四前往城郊吳家探詢訊息,嚴令其儘快返程報告。吳三姐獨處閨房倍感煩悶,遂移步至客廳,默默凝視門外,期盼著張雋生與張四能夠儘早歸來。張樂雖然已差人打探,但心中認定並無大礙,便與三姐閒聊些日常瑣事,試圖以此轉移她的注意力,緩解其焦慮。

日暮時分,正當張樂夫婦與吳三姐閒話家常之際,張四氣喘吁吁地闖入廳堂。尋常從城中往返郊外吳家需耗時兩日,但張四今日心急如焚,未在吳家逗留片刻,僅用一日便匆匆折返。張樂見狀心生不妙,急忙趨步向前詢問:“可曾見到少爺?”

張四一邊擦拭額頭汗水,一邊答道:“吳老爺病情已有明顯好轉,只是並未見到少主人的蹤跡。吳老爺親口說,從未接待過少主人來訪。”

張樂聞此言,心中一緊,想起兒子素來喜好涉足風月場所,當下決定隱瞞三姐,親自奔走於城中各條大街小巷,遍尋張雋生的蹤影。然而,一番奔波之後,仍舊毫無線索,張雋生彷彿人間蒸發,去向成謎。這場突如其來的失蹤事件,猶如一團迷霧籠罩在張家上空,為原本平靜的生活平添了一股緊張與不安的氣息。

張樂一夜輾轉反側,無法入眠。他在心中反覆思量:若張雋生僅是去書館或茶棚聽曲消遣,理應早就回家。難道是在前往吳家的路上遭遇了不測?但這可能性微乎其微,以宜和茶莊的影響力,一旦張雋生髮生意外,定會有人迅速通報。然而,至今未有任何訊息傳來。揚州城不算龐大,以往但凡涉及人命的重大案件,一日之內必會傳至他耳中。況且,兩家雖相隔七八十里,沿途並無險惡之處,且白日裡更無歹人敢於公然行兇。難道是熟人暗中對張雋生下手?若是如此,此人必定對張家知根知底。可這熟悉張家的人究竟是誰呢?張樂絞盡腦汁,卻始終無解。種種猜想愈發令他心生不祥之感,凶多吉少的預感如陰霾般籠罩心頭,令他不寒而慄。

第四日午時,吳三姐的父親吳天佑在送走張家家僕張四後,同樣心緒不寧。他難以理解女婿如何能在短短几日內離奇失蹤。一方面擔憂女兒過度憂慮影響身體,另一方面對女婿的安危亦是掛念不已。於是,第五日清晨,他果斷派遣義子吳周前往張家,一來探查張雋生的下落,二來探望心憂如焚的女兒三姐。

第五日,張樂愈發焦慮,增派家丁四下搜尋張雋生,但仍舊一無所獲。他心中愈發憂慮:“這逆子既未探望岳父,又在城中銷聲匿跡,定是與那幫損友逍遙快活去了!簡直是無法無天!快隨我去再找!”張樂怒氣衝衝地帶領眾人再度出門。

吳三姐得知父親安然無恙後,雖稍感寬慰,但得知張雋生竟是以此為藉口尋歡作樂,心中又添新愁,淚水再次滑落面頰。眼見公公與家人分頭外出尋找,她只能黯然回到房間,靜候訊息。她暗自發誓,待公公歸來,定要藉此機會請求他加強對張雋生的管束。

張樂率眾家丁遍訪酒樓茶肆及風月場所,卻始終未能找到張雋生的蛛絲馬跡。午後時分,張樂滿臉怒容地回到家中,憤然拍案,指責家人夥計平日縱容張雋生,使其愈發放肆。家人們心中暗自嘀咕,心想這還不是您老慣出來的嗎,怎麼反倒怪起我們來了?

吳三姐獨坐房中,越想越悲,暗自嗟嘆命運多舛,又對眼前這場混亂的局面感到無措,不知該如何收場。

心急如焚的張樂正猶豫是否要向官府報案,這時家丁通報,吳三姐的義弟吳周受孃家之託前來探望。吳周作為親戚來訪,未拘泥於禮節,徑直闖入張家,與聞訊而出的三姐相見。

三姐一見到自家弟弟,心中湧起一股暖流,淚水瞬間滑落臉頰。吳周見狀,忙不迭地喊著“姐姐”,上前為她輕輕拭去淚痕。

就在這一刻,張樂恰好從內室走出,與吳周正面相遇。張樂正為尋找兒子之事焦慮萬分,卻意外見到一位風度翩翩的青年走入家中,與三姐舉止親暱,交談甚歡。仔細打量吳周,只見他相貌英俊,文質彬彬,眉眼如畫,齒白唇紅,身材高挑,肌膚細膩,舉止優雅,談吐風趣,風流倜儻中透著儒雅穩重,相較之下,竟比自家兒子張雋生更勝一籌。尤為令張樂不滿的是,原本愁容滿面的三姐此刻在吳周面前竟一掃愁容,顯得頗為親密。張樂心中五味雜陳,對眼前這一幕頗感不悅。

三姐迅速抹去淚水,將吳周引薦給公公張樂。兩人互施禮節,三姐隨後解釋道:“這是我義弟,家父讓他來詢問雋生的近況。”

吳周此行本屬親家間的正常關心之舉,然而在張樂一番胡亂揣測後,竟演變為重重疑雲。張樂注意到吳周風姿出眾,與三姐關係親密,而三姐在他身邊展現出前所未有的親暱姿態。這些跡象使張樂心中模糊的臆測逐漸凝成一幅清晰的畫面:難道這對姐弟暗藏私情?亦或是他們聯手害了雋生,此刻又來刺探實情?一邊思量著,張樂一邊領著吳周步入客廳,自己端坐在主位,吳周落座於右側貴客席,三姐緊挨著吳周坐下。

按照張家的待客之道,客人甫一落座,僕人便會立即奉上茶水。但今日,張樂目睹三姐破例留座,心中陡然升起一股無名火,目光嚴厲地對三姐說:“三姐,去準備茶水。”

吳周見狀,客氣道:“一家人,不必多禮。”

儘管吳周如此說,三姐察覺公公態度堅決,便起身應道:“姐姐稍候片刻。”隨後離去。

吳周恭敬地向張樂拱手,詢問道:“親家叔父,不知姐夫現下何處?”

張樂面色凝重:“我已帶人搜遍全城的茶樓戲院及各類熱鬧場所,遍訪他的所有相識,卻始終未見其蹤影,此事實在蹊蹺。”

吳周事先已從旁人口中得知雋生常涉足煙花之地,遂試探性地提出:“親家叔父,小侄有一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張樂語氣平和:“賢侄直言無妨。”

吳周小心翼翼地說:“您是否考慮過到青樓去打聽?畢竟年輕子弟有時出於好奇,偶爾涉足那種地方也是有可能的。”

吳周的這番話不僅未能消除張樂的疑慮,反而加深了他對兒子品行敗壞的認定:“果不其然,這小子絕非正人君子,竟把那些傷風敗俗之事說得如此輕鬆!”內心的判斷既定,張樂言語變得強硬:“看來你們這類人都見識過那種烏煙瘴氣的地方!不過我雋生縱然再不成器,也不至於墮落到用錢買歡的地步……”張樂嘴上極力維護兒子的形象,實則內心對吳周提及青樓的建議極為憤慨,同時也竭力掩飾兒子的劣跡。

張樂正欲發洩怒火,恰逢三姐適時端來茶水,她先恭敬地為張樂遞上一杯,隨後轉向吳周送上。吳周察覺張樂滿腔怒意,心中頗為忐忑,見三姐奉茶,急忙以雙手接住,卻因緊張失措,不慎打翻茶盅,滾燙的茶水瞬間淋溼全身。三姐見狀,連忙取出手帕,急切地為吳周擦拭。

吳周慌忙接過手帕,連聲道:“我自己來就好,姐姐別忙。”然而那杯茶水如同有意作祟,盡數灑在他身上,迅速浸溼一大片,無論怎樣擦拭都難以抹乾。

三姐提議:“弟弟,要不你先把外衣脫下來,我幫你拿到外面晾曬,很快就能幹。”

面對張樂的目光,吳周頗感尷尬,不願當眾更衣。三姐看出他的顧慮,體貼地走上前去,邊動手幫他脫下溼透的外衣,邊寬慰道:“都是一家人,何必這般拘謹呢?”

待外衣褪下,三姐赫然發現吳周手腕裹著藥布,不禁關切詢問:“弟弟,你的手腕怎麼受傷了?”

吳周略顯羞澀地笑道:“那天跟咱家那隻貓玩耍,不小心把它惹急了,被它抓破了一點皮,沒什麼大礙。”言罷,他微微一笑,試圖淡化此事。

三姐與吳周的親暱舉止、吳周手腕上的傷痕以及他對涉足風月場所的輕描淡寫,這些線索在張樂心中逐漸串聯成一個驚人的推測:這對禽獸不如的男女早已暗通款曲,合謀殺害了張雋生,而吳周手腕的傷痕正是張雋生垂死掙扎時抓撓所致。

“吳周,你這畜生聽著!”張樂怒不可遏,厲聲質問,“我問你,你是如何殺害我兒雋生,屍體又藏於何處?”

突如其來的指控令吳周驚愕不已,許久才回過神來:“您說什麼?侄兒實在不明白。”

三姐聽聞此言,驚駭之餘奔至張樂面前:“爹爹,您怎麼了?是不是氣糊塗了?”

張樂一把推開三姐,厲聲斥罵:“你這賤婦,竟敢背夫偷漢,還與這小子狼狽為奸,謀害我兒,好讓你們有可乘之機!待我將這惡徒押送縣衙,再來跟你清算這筆賬!”

“親家叔,您這是從何說起?我此番前來,是受我父母之託,專程打探姐夫下落,順道探望您二老和我姐姐的。我和姐姐怎會有那種事?您一定是誤會了,誤會了……”吳周極力為自己辯解。

“什麼姐姐弟弟,你們當我不知道你們那些腌臢事?少拿這層關係遮掩!我再問你,你們是如何殺害我兒,又將他的屍體藏於何處?快如實招來!”

“我與三姐成婚以來,除婚禮和回門時見過姐夫兩次,這半年再無接觸,我怎會知曉他的行蹤?他究竟在何處,我確實不知。”吳周辯解道,滿面惶恐。

“休要狡辯,立刻交出我兒子的屍體!”張樂怒不可遏。

“這……此事與我毫無關聯,我怎會有屍體交給您?”吳周百口莫辯,面對如此冤枉,唯有啞口無言。

三姐被這突如其來的冤枉擊垮,泣不成聲,無法為自己辯駁。張家的家丁與僕人們見狀,紛紛驚呼:“老爺,老爺!”試圖提醒張樂言辭過於偏激。

吳周在震驚中稍稍平復,質問張樂:“您一口咬定我殺害了雋生,有何依據?”

張樂憤然道:“你與三姐眉目傳情、暗送秋波,這些豈能逃過我的眼睛?還需要什麼證據?我兒失蹤就是最大的證據,你手腕上的傷就是證據,你此番來探風就是證據!來人,速將這對姦夫淫婦押往縣衙,有什麼話到公堂上說清楚!”話音未落,張樂已拽住吳周的衣領,強行將其拖向門外,欲將其送官究辦。

面對張樂的蠻橫無理,吳周與三姐深知辯解無益,只能硬著頭皮,隨同張樂及其一眾家丁僕人,被扭結著走向縣衙,接受審訊。

沿途圍觀的百姓越來越多,吳周與三姐羞愧難當,只恨不能找個地洞鑽進去,避開眾人鄙夷的目光。

一行人跌跌撞撞來到縣衙,張樂命令家丁嚴密看管吳周與三姐,防止他們逃脫,自己則徑直奔向大堂,奮力敲響了堂鼓。鼓聲震耳,引來眾多附近居民和好事者圍觀,頃刻間,縣衙前被圍得密不透風。

揚州知縣孫起向來獨斷專行,自詡為百姓的“青天”,卻時常因草率斷案而枉送人命。聞聽堂鼓聲,他匆忙穿戴整齊,身披官袍,召集衙役,一聲“升堂”令下,兩側差役列隊肅立。

孫縣令待衙役們整肅完畢,威嚴發問:“何人擊鼓?傳至堂前問話。”

張樂步入大堂,撲通一聲跪倒在冰冷的地磚上,連連磕頭,高呼:“青天大老爺,小民冤屈,請您為小民做主!”

孫縣令瞥見堂下跪著一位老者,便詢問道:“堂下何人,報上姓名,哪一方為原告,哪一方為被告,有何冤情?速速道來,本官自會公正裁決。”

張樂重重叩頭,泣訴道:“小民張樂,乃揚州城宜和茶莊東家,土生土長本地人。家中獨子張雋生,半年前娶了城外吳天佑之女吳三姐為妻。誰知這吳三姐表面端莊,實則背地裡與義弟吳周私通,此事一直被他們隱瞞。三日前,吳三姐聲稱我兒前往岳父家探望,可我派人前往詢問,吳天佑卻矢口否認張雋生曾登門。顯然,吳天佑察覺到吳周與三姐的不軌行為,便設計將我兒騙至僻靜處殺害。”張樂將自己對事件的推理逐一陳述,說到最後,他已是真情流露,痛哭失聲。那模樣並非刻意表演,而是源自內心深處的悲痛。他最後懇求道:“孫大人素有斷案如神、執法如山的美譽,懇請您為小民伸冤,查明真相,為我兒報仇,小民將銘記您的恩德,永世不忘。”

孫縣令耐心聽完張樂的控訴,心中暗自思量:張樂作為城內有聲望的商人,素來循規蹈矩,若非確有其事,絕不會不顧臉面,不顧家聲,毅然前來告發兒媳及其孃家弟弟。看來此案非同小可。於是,他下令傳喚吳周與吳三姐上堂。

吳周與吳三姐戰戰兢兢地向孫縣令行過禮,跪在地上,屏息凝神,等待孫縣令的裁決。一場關乎人命、家聲與法律尊嚴的審判,就此在縣衙大堂上演。

孫縣令示意吳周與吳三姐抬頭,二人依言抬眼直視縣令。孫縣令一見二人均面容俊秀,氣質出眾,若非身陷訴訟,真可謂一對郎才女貌的璧人。他連連點頭,心中似乎有了判斷。孫縣令暗想,連自己這樣見多識廣的人都會對他們產生如此聯想,他們之間滋生私情的可能性極大。

孫縣令注意到吳三姐確有沉魚落雁之姿,如此絕色佳人,誰能不動心?他決定先從吳三姐這邊開啟缺口,於是厲聲喝問:“吳三姐,你與吳周是如何勾搭成奸的?又是如何合謀殺害你丈夫張雋生?從實招來!”

吳三姐一臉困惑,反問孫縣令:“大人此言從何而來?小女子實在不明所以。”

孫縣令厲聲道:“你公公告你與吳周通姦,併合謀害夫,你還裝作無辜?!”

“吳周是我義弟,我是他姐姐,我們之間怎會有那種事?”吳三姐極力辯解。

孫縣令冷笑道:“什麼姐弟?分明是姦夫淫婦!快說,你們將張雋生的屍體藏在何處?”

“大人,根本沒有的事,叫我怎麼說呢?”吳三姐愈發惶恐。

孫縣令目光如炬,質問道:“張雋生是你合法丈夫,失蹤五日仍無音訊,他現在何處?你必須據實回答,不得有任何隱瞞!”

吳三姐尚未開口,淚水已先盈眶,她強忍悲痛,抽泣道:“自民女嫁入張家,與夫君張雋生舉案齊眉,琴瑟和鳴。日前因思念雙親,與夫君提及,他欣然同意前往探望。民女親自送夫君上路,哪知自此一別,竟再無音訊。公公多方派人尋找,皆無結果。此事不僅公公憂心如焚,民女亦心急如焚。民女自小秉承家訓,恪守婦道,斷無任何悖德之舉,懇請大老爺明鑑!”

孫縣令見吳三姐矢口否認,遂將目光轉向吳周,威嚴發問:“吳周,張樂控告你與吳三姐通姦,合謀殺害張雋生並藏匿屍體,對此你有何辯解?如實道來!”

吳周連連喊冤:“大人,這是天大的冤枉啊!三姐是我的親姐姐,我怎會與她做出如此禽獸不如之事?我自幼被吳天佑收養為義子,與三姐情同親姐弟,絕不會行此傷天害理之舉。至於殺害張雋生,更是無稽之談。我與姐夫已有半年未曾謀面,如何能對他下手?至於屍體,更是全然不知。親家公的指控,純屬臆測,毫無實據。張雋生失蹤之事確實蹊蹺,失子之痛,人皆可憫,理應全力尋找,而非無端猜疑。懇請大人明察秋毫,公正處置,如此小人幸甚,全家幸甚。”

吳周這一番言辭懇切,既合乎情理,又毫無怨言,說得孫縣令也不禁有所動搖,他回身詢問張樂:“你對此有何補充?有何證據可證明你所言屬實?”

張樂性格執拗,向來不肯輕易認錯,更何況此刻關乎兒子生死,他更是堅定了信念。他再次重重跪下,重重磕頭,懇切道:“那吳周看似溫文爾雅,實則狡猾至極,大人萬不可被他的巧言所迷惑。小人狀告他,必有其因,懇請大人允許我與他當堂對質。”

孫縣令見狀,點頭應允:“本縣準你與吳周當庭對質。”

張樂轉向吳周,厲聲質問:“我問你,你曾言我兒可能流連勾欄瓦舍,且稱年輕人偶爾出於好奇涉足此類場所乃常情,此言可還記得?”

吳周答道:“的確如此。但我僅是說有可能,並未承認自己去過。我當時只是想給你和姐夫留點顏面。”

張樂反駁道:“我兒自幼受名師教誨,又常受我嚴加督導,素來知書達禮,視風月之地為大逆不道,此事人盡皆知,如何會因一時好奇而涉足其中?吳周此言,恰恰暴露了他的思想本質,足見其品行不端。”接著,他又直視吳周:“我再問你,你手腕的傷是怎麼回事?”

吳周答道:“小人手腕是被貓抓傷的,與殺人之事毫無關聯。”

張樂緊追不捨:“我再問你,你所穿外衣為何與我兒所穿一模一樣,此衣從何而來?衣袖上的血跡又作何解釋?”

吳周頓時語塞,他未曾料到張樂竟會注意到這一點,他確實不知衣服是否相同,至於血跡,他只能硬著頭皮解釋:“血跡是被貓抓破後沾染的。至於衣服……”他一時無言以對,無法給出合理的解釋。

張樂見吳周語塞,步步緊逼:“你倒是解釋啊!”

孫縣令見狀,被張樂的連番追問所影響,立場再次偏向張樂。他重重一拍驚堂木,厲聲喝道:“吳周,你給我從實招來!”

吳周忙辯解道:“大人容稟,這件外衣是三姐親手為我縫製的,我確實不知它與姐夫雋生所穿是否相同。”

張樂抓住話柄,立即反擊:“我兒那天前往你家,分明穿著這件外衣,怎如今卻穿在了你身上?”

三姐見狀,挺身而出,大聲道:“大人,我弟弟這件衣服,原是父親從蘇州帶回的上好綢料,我用它為弟弟縫製了一件。因其質地花色皆佳,便將剩餘布料也裁剪成衣,贈予夫君。雖然兩件衣服外觀相似,但尺寸並不相同。”

孫縣令聽罷,愈發堅信其中有詐,他厲聲喝道:“張雋生如今下落不明,即便真有兩件相似的外衣,又如何能比對尺寸?我看這血跡、衣物之事絕非偶然,吳周,你還敢狡辯!速速招出實情,否則休怪本官對你用刑!”

吳周面露驚慌,但仍試圖辯解:“大人如此武斷,實難讓人信服。”

孫縣令怒目圓睜,質問道:“我問你,張雋生離家失蹤的四天裡,你身在何處?又做了何事?”

吳周慌忙答道:“前兩天家父病情嚴重,除購買藥材外,我一直守在家中照料他。”

“第三天呢?”孫縣令緊追不捨。

“家母見我連日辛勞,加之家父病情已有顯著好轉,便勸我外出散心。”吳週迴答。

“你去了哪裡?”孫縣令繼續追問。

“我去了揚州北郊的天寧寺。那裡原為晉太傅謝安的別墅,後改名為謝司空寺,曾是佛馱跋陀羅翻譯《華嚴經》之地。寺內環境清幽,風景宜人,我閒暇時常常去那裡遊賞。”

“第四天呢?”孫縣令不放過任何細節。

“第四天我一直留在家中,下午才見到親家公派來的家僕張四,得知姐夫失蹤的訊息。於是,今日一早便遵從父命,趕往姐姐家,直到下午才抵達。”

“你的手腕是何時受傷的?”孫縣令繼續詢問關鍵問題。

“前日。”吳週迴答。

“你進城探聽訊息時,是先見到三姐,還是先見到張樂?”孫縣令步步緊逼。

“先見到姐姐。”吳周如實回答。

“你們都說了什麼?又做了什麼?”孫縣令步步深入。

“我只是詢問了姐夫的下落,隨後便與三姐一同出來迎接親家公。”吳周詳細描述。

“好,你暫且退下,速去傳喚吳天佑夫婦。”孫縣令下令將張樂、吳周和三姐各自看押。

圍觀的群眾對這樁離奇案件興趣盎然,遲遲不願離去,皆期待吳天佑夫婦的到來,以揭示更多真相。

吳周與三姐被帶至一間看守所臨時關押,堂役鎖上房門離去。吳周見四下無人,低聲向三姐詢問:“事情怎麼鬧到這般地步?”

三姐反問:“你覺得現在該如何是好?”

“眼下有理也說不清,最重要的是找到雋生,一切自會水落石出。你認為他會躲在哪裡?”吳周寄希望於三姐能提供張雋生可能的藏身之處。

三姐猜測道:“多半是流連於風月場所。”

吳周追問:“你這個推測有多大的可信度?”

“我也無法確定。我平時深居簡出,很少與外人交往,只是偶爾聽家中下人私下談論,說雋生過去常流連於那些地方。”三姐解釋道。

吳周嘆道:“我在堂上避而不談此事,是顧及張家顏面,希望能和平化解誤會。但親家公如此步步緊逼,看來唯有在大堂上公開說出實情,才能讓真相大白,還我們清白。”

三姐憂慮道:“就算我們說雋生可能去了煙花之地,沒有確鑿證據,別人也不會相信,到時候怎麼辦?”

就在二人陷入困惑之際,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衙役前來提審他們,再次將他們帶往公堂。

事實上,孫縣令特意安排吳周與三姐獨處,暗中指使書吏在暗處監聽,企圖獲取更多證據。當他認為已經掌握真相時,便下令升堂。

此時,吳天佑夫婦也已傳喚到堂。

吳三姐與吳週一見父母到來,頓時悲從中來,一家人抱頭痛哭,整個公堂瞬間被哭聲淹沒。

孫縣令厲聲喝止:“哭什麼?你們合謀殺害張雋生,現在哭有何用?”

孫縣令轉向吳天佑,質問道:“吳天佑,你女婿張雋生可曾到過你家?”

吳天佑回答:“未曾到訪。”

孫縣令冷笑兩聲,厲聲道:“剛才你親耳聽到,你女兒親口承認張雋生是去探望你們夫婦,如今人卻失蹤。分明是你默許吳三姐與吳周私通,為防張雋生髮現真相,便合謀將其殺害。你現在還有什麼可說的?”

“我女兒女婿從未踏進我家門半步,何來私通殺夫之說?還望大人明察。”

“吳天佑,我問你,是你派吳周去看望你女兒的嗎?”

吳天佑回答:“正是。前天,親家派人到我家尋找張雋生,但雋生並未來過。我掛念女婿與女兒,便在今早讓吳周前往張家探望他們,想弄清楚雋生的下落,哪知竟引發如此紛爭!”

孫縣令對此說法深感懷疑,他猛拍驚堂木,大聲喝問:“吳天佑,我問你,張家派人到你家打探張雋生的前一天,吳周去了哪裡?”

吳天佑略顯喘息,答道:“前些日子小老兒身患疾病,吳週一直守在身邊悉心照料,身心疲憊。那天我病情略有好轉,便讓他外出放鬆一下,恢復精神。晚上他回來時,說是去了北郊的天寧寺遊玩。”

孫縣令追問:“那麼,你兒吳周手腕上的傷又是怎麼回事?”吳天佑此前並不知曉吳周受傷之事,而吳周因傷口輕微,也未向父親提及。此刻聽縣令提及,吳天佑頓時一頭霧水,回答:“小老兒並不知周兒有何手腕之傷。”

孫縣令並未罷休,轉而詢問吳天佑的老伴胡氏:“你可知吳周是如何被家中貓抓傷的?”胡氏自被傳喚以來,便一頭霧水,聽差役講述吳周與三姐通姦殺夫之事,更是如遭晴天霹靂,驚怒交加,全身顫抖不已,根本無暇細思。面對孫縣令的提問,她忙不迭地辯解:“大……大……大老爺,周兒是個好孩子,從未被貓抓傷過啊!我家的貓性情溫順,從未傷過人,這實在是冤枉啊!”

吳週一聽母親這般回答,立刻意識到此舉反而幫了倒忙,頓時嚇得冷汗直流。

果不其然,孫縣令厲聲喝道:“吳周!你父母都如此說,你還有什麼可狡辯的?”

吳周連連擺頭,辯解道:“前日出遊之前,我在家中庭院逗貓時不慎被抓傷,因傷勢輕微,未曾告知二老,所以他們並不知情。另外,小人實在不解,這小小的腕傷與姐夫張雋生的失蹤有何關聯?姐夫本性風流,時有流連勾欄瓦舍之舉。如今他極有可能仍在那些地方逗留,應派人前去查探,找到姐夫,一切便水落石出。”

張樂聽聞吳周的說辭,怒不可遏,立刻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高聲呼喊:“大人明鑑,吳周所言純屬混淆視聽!我兒張雋生為人正直,眾所周知,怎會涉足那些汙穢之地!他分明是惡人先告狀,企圖混淆視聽。懇請大人主持公道,嚴懲這等喪盡天良、因奸害命的惡徒!”

吳天佑聞此言,不顧公堂規矩,憤然喊道:“你這是含血噴人!我兒吳周向來忠厚老實,你為何要無端構陷?……”

話音未落,只聽孫縣令重重一拍驚堂木,喝道:“公堂之上,吳天佑咆哮公堂,成何體統?!簡直無法無天。來人,對其杖責十下,以示懲戒,以正公堂之威!”兩旁差役聞令,不容分說,將吳天佑按倒在地,雖因年邁未下重手,但吳天佑剛病癒不久,這十杖下去,已無力再喊叫。胡氏在一旁嚇得魂飛魄散,只能默默流淚,不敢出聲。

孫縣令見吳天佑已被杖責,隨即宣佈判決:“此案已然真相大白,聽本官宣判:吳周身為吳天佑之義子,入贅吳家後,見三姐貌美,心生邪念,奈何礙於姐弟名分,無法結為夫妻。然其淫心不死,竟與三姐暗中私通。三姐嫁入張家後,吳周視張雋生為情敵,欲除之而後快。他一面利用探家之機與三姐繼續淫亂,一面密謀殺害張雋生。後唆使三姐謊稱其父病重,誘騙張雋生前往探望,途中將其殘忍殺害,並藏匿屍體,製造失蹤假象。為混淆視聽,又散佈張雋生沉迷煙花之地的謠言。不料在行兇過程中被張雋生抓傷手腕,便謊稱遭貓抓傷以掩蓋罪行。幸虧本官明察秋毫,憑藉死者衣物上的血跡、吳周手腕的抓傷痕跡以及密室內的串供記錄,撥開重重迷霧,揭示真相,為受害者申冤,彰顯國法威嚴。吳周、吳三姐,你們可知罪?還不速速認罪伏法!”

吳周、吳三姐及吳天佑夫婦聞判,皆驚呼冤枉。

吳周憤然反駁:“大人僅憑臆測斷案,牽強附會,草菅人命,試問王法何在?公理何在?”

圍觀民眾對孫縣令的草率斷案紛紛表示不滿,議論紛紛,場面一度混亂。

孫縣令見狀,怒不可遏,厲聲喝道:“狂妄之徒,看來不施以重典,你們是決不會吐露實情!”言罷,他疾手一揮,示意衙役將吳周強行按倒在地。只聽得“噼啪”之聲不絕於耳,八十杖如雷霆般落下,瞬間將吳周打得皮開肉綻,血流如注,最終昏厥過去,氣息奄奄。

接著,孫縣令對吳三姐也施以拶指酷刑,十指連心的痛楚讓她痛不欲生,頃刻間亦昏厥過去。衙役潑冷水使其勉強恢復意識,孫縣令意圖趁此時逼迫二人畫押認罪。然而,儘管遭受如此酷刑,吳周與吳三姐依舊頑強抵抗,他們用微弱且顫抖的聲音持續喊冤,堅稱無罪。

目睹這一切的胡氏,早已被恐懼與憤怒交織的情緒擊垮,癱軟在地,陷入昏迷。

吳天佑目睹子女慘狀,怒火中燒,高聲痛斥:“如此昏聵無能之輩,怎配身居官位!”然而,他的抗議並未換來同情,反而被孫縣令下令手下迅速制伏。

圍觀群眾中,正義之士按捺不住,紛紛站出來鳴不平,有人高呼:“審理不公,好人蒙冤!”“天理何在?國法何在?”質問之聲迴盪在縣衙廣場,激起一片憤慨。

即便是張樂,眼見親家一家遭遇如此慘烈的對待,內心亦極度不安。他默默注視著這一幕,心中五味雜陳。

孫縣令面對群情激憤的局面,意識到審判無法順利進行,急忙下令暫時將吳家四口押入牢中,待重新審理後再作定奪,隨後匆匆退堂,試圖平息事態。

張樂在一片喧囂中低垂著頭,艱難地走出縣衙。圍觀人群並未因他的沉默而放過他,有人高聲指責,甚至有人向他投擲果皮,果皮擊中他的臉龐,留下斑駁汙漬,衣衫亦被弄髒。張樂面色尷尬,滿身狼藉,只能在眾人的指責與鄙夷中倉皇離去。

孫縣令在將吳天佑一家四口囚禁之後,並未能就此平靜入睡。儘管他內心深處仍堅信自己斷案無誤,但吳天佑夫婦及吳三姐那聲聲淒厲的喊冤,加之圍觀百姓沸反盈天的質疑,無疑與他的判斷產生了劇烈衝突。這些聲音如同針刺一般,迫使他不得不反覆思量。

擺在眼前的傷腕證據、血衣殘片,以及張雋生離奇失蹤的事實,猶如沉重的巨石,讓孫縣令無法輕易推翻既有的推理。他倚仗多年官場歷練與斷案智慧,珍視著“明察秋毫”的聲譽。在人證、物證確鑿的情況下,倘若此刻改弦易轍,不僅將損及他身為父母官的威嚴,更無法向上級與民眾解釋:一個活生生的人如何能在眼皮底下悄無聲息地人間蒸發。

權衡之下,孫縣令決心以更為嚴苛的刑罰,迫使吳周與吳三姐這對被指為“姦夫淫婦”的姐弟開口認罪。

再度提審吳周時,孫縣令目光如炬,厲聲喝道:“吳周,你與吳三姐暗結私情,合謀害死張雋生,還不速速招認!”

吳周掙扎著回應:“我們姐弟無辜受冤啊!”

孫縣令嘴角掠過一絲冷笑,慢條斯理地問道:“吳周,你說說看,你認為你三姐美不美?”

吳周驚愕:“姐姐固然貌美,但這與……何干?”

孫縣令步步緊逼:“既然你覺得她美貌出眾,你作為男子豈能不動心?再說,如此佳人,張雋生又怎會捨得離她而去?又怎會無故消失?由此推斷,必是你與吳三姐聯手害死了張雋生!還不速速坦白!”

吳周痛苦地喊道:“老天作證,我真不知他去了何處!”

“嘴硬至極!”孫縣令怒不可遏,隨手抽出一支刑籤,擲地有聲地命令道:“給我狠狠地打這姦夫一百大板!”

衙役們聞令而動,迅速架起刑凳,將吳周強按其上。隨著一聲令下,一百記重板如疾風驟雨般落下。頃刻之間,吳周的衣物與皮肉交融成一片血紅,劇痛之下,他終告昏厥,生死未卜。

五日之內,吳周與吳三姐遭受了兩度嚴刑拷問,笞、杖、鞭、拶等酷刑輪番施加,然而這對姐弟猶如鐵石鑄就,即使昏死過去也不肯吐露半字。兩場審訊下來,吳周已是遍體鱗傷,氣息奄奄;吳三姐亦是遍體血痕,屢次瀕死邊緣。

目睹二人如此堅韌不屈,孫縣令終於憶起吳周提及張雋生可能涉足風月場所的線索。他心中暗忖:或許應當去那裡查探一番?若無收穫,豈不正好證實自己判斷無誤?然而,萬一真的發現了張雋生尚在人世的線索,豈非坐實自己昏庸斷案的惡名?再者,若繼續這般嚴刑逼供,一旦釀成人命,又該如何向朝廷交代?孫縣令思前想後,不禁冷汗涔涔,未曾料到這看似簡單的案件竟讓自己陷入如此進退維谷的困境。

權衡再三,孫縣令決定採取非常手段,不驚動任何下屬,親自行使微服私訪之策,潛入煙花柳巷,試圖從風月場中探尋真相。

孫縣令首先命人提審兩名風月案在押犯,單獨審問,順帶詢問他們是否曾在風月場所見過張雋生。其中一名犯人果真供述,他曾多次目睹張雋生在妓院尋歡作樂!

孫縣令聞此大為震驚,暗自驚呼不妙。

次日,孫縣令喬裝成富家公子,輾轉多家青樓後,最終來到了聲名在外的杏春樓。鴇母見狀,滿臉堆笑地迎上前:“公子爺,您想尋覓何種佳人陪伴?”

孫縣令故作輕鬆:“可有上等佳麗?”

鴇母媚笑:“杏春樓的姑娘們個個如出水芙蓉,只要公子肯出高價,無論是天仙般的佳人,您都可隨意挑選。”

孫縣令從容地從袖中掏出兩枚大銀錠:“些許小錢,贈與媽媽買茶用。”

鴇母見其出手闊綽,笑容愈發燦爛:“我們杏春樓可是揚州城內首屈一指的風月之地,姑娘們個個才藝出眾,談吐不凡,許多世家公子都是這裡的常客呢。”

孫縣令調侃道:“媽媽言過其實,那些世家公子怎敢涉足這種風化之所?”

鴇母不屑一顧:“公子您有所不知,往來揚州的外地客人且不論,單是本城的豪門大戶,足以組成幾支軍隊。城南的李員外、城北的劉戶部、城西的何大人、城東的張大爺……他們的公子都在這裡包養姑娘,出手都是幾百兩銀子。”

孫縣令追問:“您提到的張大爺,可是那宜和茶莊的張樂?”

鴇母肯定道:“正是他。”

孫縣令疑惑:“若說他人我尚信,那張樂雖富甲一方,卻治家嚴謹,他的公子怎敢涉足此地?”

鴇母信誓旦旦:“如果您不信,可親自問春蕊姑娘。張公子幾乎每日都會來此尋歡,最近幾個月與一個廣東來的公子南下游玩,害得春蕊時常思念成疾。瞧我,跟您說了這麼多,您還是先挑個相好的玩玩吧。”

孫縣令起身道:“今日另有要事,改日再來拜訪。”言畢,轉身離去。

鴇母在背後笑盈盈地道:“公子明日務必再來喲!”

孫縣令歸途上,心情猶如遭逢攔路劫匪狠擊一棒,腦海中嗡嗡作響,混亂不堪。他索性棄車步行,沿著官道緩緩而行。待心境漸漸平復,腦海中只剩下一件事反覆縈繞:該如何了結張雋生失蹤一案?倘若固執己見,一旦張雋生安然歸來,該如何收場?而若放走吳家四口,又該如何向上司交待?孫縣令懊悔不已,為自己的獨斷專行感到深深自責。

臨近官邸時,孫縣令腦中靈光一閃,想到了一個既能保全顏面又能擺脫困境的權宜之計:何不先釋放吳天佑夫婦,讓他們去尋找張雋生,一旦找到,便可順理成章地釋放吳周與吳三姐。

這個辦法雖漏洞百出,難以經得起推敲,但憑藉官威,或許可以暫時左右逢源,避免事態進一步惡化。想到此處,孫縣令心中頓感輕鬆,暗自慶幸自己終究比他人多幾分智謀,今日的微服私訪總算沒有白費功夫。

孫縣令本以為找到了一條解脫困境的出路,然而天意弄人,他終究未能逃脫兩難的窘境。

他剛剛換下官服,正欲飲茶解乏,獄吏急匆匆來報:“大人,吳周因刑傷過重,不幸身亡。”

孫縣令聞訊,愣在原地,一時語塞。吳周之死,意味著此案徹底陷入僵局。

又過了兩天,吳天佑也因年邁體弱,加之連日酷刑摧殘,加之目睹吳周冤死,悲憤交加,竟也在獄中撒手人寰。

吳周與吳天佑的相繼離世,使得孫縣令不得不硬著頭皮按原計劃行事。他暗中指示獄吏,將吳天佑與吳周的遺體秘密安葬,對外宣稱二人畏罪自殺,並嚴令不得將實情透露給胡氏及吳三姐。為確保訊息封鎖嚴密,孫縣令不惜重金,賞賜獄吏四百兩銀子,同時給全體獄卒每人分發二百兩封口費。儘管獄吏因此獲得豐厚賞賜,心中卻生出諸多疑慮,但終究抵擋不住金錢誘惑,心滿意足地領命而去。

次日,孫縣令傳令將胡氏老太太帶至二堂,鄭重其事地言道:“本官為避免百姓蒙冤,力求公正執法,現決定讓你取保候審。若你能尋得張雋生,即可洗清吳家冤屈。若未能找到,仍將依法裁決。”隨後,孫縣令安排本地人作保,文書籤畢,胡氏得以獲釋。

胡氏回牢房收拾衣物時,將自己取保候審之事告知了吳三姐。

三姐聞訊,猶如黑暗中見到了一線曙光,精神為之一振。

離開衙門之際,一名未分得賞銀的獄卒私下向胡氏透露:“老夫人,你丈夫吳天佑和兒子吳周已在獄中離世,你回去可要小心。”

胡氏聽聞此言,如遭雷擊,回到家中,只見四壁蕭索,屋內桌椅佈滿灰塵,她無力清理,只能在塵埃滿布的床榻上呆坐。

昔日溫馨和睦的家庭,如今痛失兩口,女兒雖已出嫁,卻身陷囹圄,生死未卜。一場突如其來的人禍,瞬間讓家庭破碎,更令吳家揹負惡名。向來本分、潔身自好的胡氏,今後如何面對鄰里鄉親?而三姐又該如何在這個世道中立足?種種難題,猶如巨石壓心,令人窒息。

如今家中只剩下胡氏孤零零一人,無處傾訴,無處申訴,無論怎麼思量,都看不到一絲生的希望。漫漫長夜,風雨悽迷,未來一片黯淡,唯有以死解脫這無盡的痛苦。想到這裡,胡氏只覺口乾舌燥,搖搖晃晃地走到井邊取水。她伏在井沿,凝視著井底,忽覺眼前一亮,只見井中泛起一片柔和的光芒,一輪明月如鏡,映照出清澈的光輝。她覺得那是對她的召喚,告訴她那裡是無擾無憂的寧靜之地。

“老天爺啊,你為何視而不見?兒啊,你們死得好冤哪!老頭子,你也死得好冤哪!你們等等我,我要隨你們一起去……”吳家老母自言自語,哭喊著……

隨著一聲沉悶的落水聲,胡氏毫不猶豫地躍入井中,向著她心中的極樂世界而去,沒有驚動任何人。

就這樣,吳家三人含冤離世,只留下獄中的吳三姐,獨自承受著命運的無情摧殘。

時光荏苒,數月已逝。

此時,張雋生正身處歸鄉途中,被迫賣身為奴。而身陷囹圄的吳三姐,卻懷揣著母親能找到張雋生的希望,苦苦等待。儘管日子漫長難熬,但只要有這份希冀存在,她便有了堅持下去的力量。這段時間,孫縣令未曾再提審吳三姐,她的膳食待遇也較之前有所改善。一些獄卒和囚犯出於同情,偶爾也會給予她微薄的援助。吳三姐視此為珍貴的溫暖,加上內心對團聚的期待,她的傷勢逐漸好轉,身體也日漸恢復元氣。

某個尋常的日子,有人含糊其辭地告知她,吳天佑與吳周已離世的訊息。猶如晴天霹靂,吳三姐痛不欲生,悲痛欲絕,幾欲輕生。獄吏見狀,厲聲呵斥,稱那只是謠言,並連哄帶嚇,才讓她稍稍平復。從此,吳三姐對張雋生的怨恨愈加深重,對這個黑暗的世界充滿厭惡。她唯一的期盼,便是母親能找回張雋生,全家能夠重聚。每一天,吳三姐都痴痴地盯著牢門,期待著張雋生出現的任何訊息。

一日,一位心存善意的獄卒悄悄告訴吳三姐:“孫縣令已被調離職位,新任的姚縣令已上任,你的案子或許有望得到公正審理了。”

聽聞此言,吳三姐欣喜若狂,數日來淚水漣漣。實際上,孫縣令的罷官源於他辦理的另一樁冤案,與吳三姐的案件並無直接關聯。

孫縣令與接任的姚縣令交接工作時,談及此案:“本縣任期內並無重大案件,唯獨近期發生的吳周與吳三姐假借姐弟之名暗中通姦,合謀殺害吳三姐之夫張雋生一案較為棘手。姦夫吳周抗拒招供,已被嚴刑拷打致死,淫婦吳三姐同樣拒不認罪,而張雋生的屍體至今下落不明……”

姚縣令追問:“吳三姐現在何處?”

孫縣令答道:“她仍被羈押在獄中,等待判決。”

姚縣令接著要求:“請將張雋生一案的卷宗呈上。”

孫縣令立刻命文牘錄事找出相關卷宗,交予姚縣令。姚縣令仔細查閱卷宗,發現此案疑點重重,不僅人證物證皆無,且涉案的三人均已死亡,他對於孫縣令草率辦案、敷衍了事的行為深感憤怒。於是,姚縣令親自提審吳三姐,並派人赴妓館調查,同時傳喚張樂詳加訊問。然而,由於張雋生生死未卜,無從定案,此案只能暫時擱置,等待更多線索浮出水面。

張雋生蓬頭垢面地闖入家中,出現在張樂夫婦面前。張樂驚愕不已,一時語無倫次:“你……你是什麼人?你是人……還是鬼?怎……”

張雋生困惑地回應:“我是雋生啊,爹,您怎麼認不出我了?”

張樂仍不敢相信:“你沒死?”

張雋生更加不解:“您看,我這不是活得好好的嗎?誰說我死了?”

張樂喃喃自語:“我以為你死了呢,失蹤這麼久,我們找得好苦啊……”

張雋生環顧四周,未見妻子身影,焦急地問:“三姐呢?她怎麼不在家?”

張樂長嘆一聲:“唉,一言難盡,她被官府抓去,關在大牢裡已經有大半年了……”

張雋生震驚:“為什麼關押她?她犯了什麼罪?”

張樂憤然:“還不是因為你!”

張雋生愕然:“因為我?”

此時,門外突然湧入二三十名族人與鄉鄰,他們指著張雋生的鼻子破口大罵:“你這個浪蕩子,害人精!你一聲不吭就跑了,下落不明,害死你親家吳家三口,如今吳三姐還在牢裡受苦,你張雋生還算個人嗎?走,去縣衙說清楚!”張氏家族在揚州頗有聲望,族人平素對三姐的賢良淑德讚不絕口。此次事件發生後,他們見張樂如此對待三姐及吳家,心中憤憤不平,但因張雋生確實失蹤,無從相勸,只得忍氣吞聲。後來聽說吳天佑夫婦及義子吳周皆死於獄中,張雋生仍生死不明,眾人深感蹊蹺與同情。鑑於張雋生素來喜好出入風月場所,有人提議張樂再去那些地方尋找,卻被張樂嚴詞拒絕,導致雙方不歡而散。張雋生歸來之事猶如颶風般迅速傳遍張氏家族,族人紛紛趕來一探究竟。張雋生見族人紛紛前來詢問,便含淚講述了自己數月來的遭遇。儘管族人對他的遭遇深感同情,但更為他輕浮行為給吳家及家族帶來的慘痛後果和名譽損失感到憤怒,由最初的嘆息、指責,轉為痛恨。眾人不待分說,七手八腳將張雋生五花大綁,強行押往縣衙,張樂阻攔不住。

張雋生面露懼色,懇求道:“我,我,我肚子餓得厲害,我已經好幾個月沒,沒,沒好好吃過一頓飯了,讓我先填飽肚子再去吧!”他哀求著,聲音顫抖。

族人與鄉鄰卻怒不可遏:“你還好意思吃飯?走,快走!你不主動去縣衙解釋清楚,三姐怎麼能夠從牢裡出來?”眾人不容分說,牢牢抓住張雋生的胳膊,推搡著他,強行押往縣衙。張雋生無奈之下,只能硬著頭皮,身不由己地跌跌撞撞向前挪動。

訊息如同野火般迅速傳遍揚州城,成千上萬的圍觀者尾隨而至,猶如一條洶湧人潮,浩浩蕩蕩地湧向通往官署的大道。憤怒的人群猶如海嘯般洶湧澎湃,他們高聲咒罵,揮舞手臂,甚至有人朝張雋生拳打腳踢。遠處的人因無法靠近,便撿起石頭、爛果、蔬菜等雜物朝他投擲,令張雋生狼狽不堪。若非族人中幾個壯碩之士拼力保護,張雋生恐怕早已被憤怒的群眾打死在街頭。

姚縣令正端坐公堂,專注地翻閱張雋生失蹤案的卷宗,忽聞一陣如潮水般洶湧、雷霆般震撼的嘈雜聲由遠及近。他剛欲派人查明情況,洶湧的人流已如洪流般湧至衙門外的儀門之下,被守衛的差役竭力阻攔。張家族人硬是將張雋生押至公堂,只見他蜷縮成一團,瑟瑟發抖,惶恐至極。

正當姚縣令為張雋生的下落一籌莫展之際,張雋生竟然被族人扭送至衙門。族中長者向姚縣令簡要彙報了事情經過,姚縣令責令張雋生親口講述失蹤的全部經歷。張雋生便一五一十地敘述了自己如何流連煙花之地、如何跟隨於公子離家、如何被騙、如何歷經艱辛乞討歸鄉的全過程。姚縣令聽聞此番荒唐行徑,胸中怒火瞬間熊熊燃燒。

姚縣令怒視張雋生,厲聲責問:“張雋生,吳家三口因你而喪命,你乃罪魁禍首,可知罪?”

張雋生驚恐萬分,辯解道:“小人不知家中竟發生如此變故……”

圍觀的鄉鄰與族人憤然道:“你失蹤前便整日流連青樓,如此敗類,若不嚴懲,何以告慰冤死之人?姚大人,請您為無辜受害之人主持公道!”

姚縣令被眾人的話語觸動,勃然大怒,高聲喝道:“來人,給我將淫棍張雋生重打四十大板!”話音未落,他已擲下一枚刑籤。

衙役們聞令而動,迅速拉過刑凳,將張雋生強行按倒,棍棒如雨點般落下。張雋生疼痛難忍,屎尿失禁,哀嚎連連:“我知罪,我悔過,我願意改,我……”

眾衙役積怨已久,對張雋生的哀求充耳不聞,他們咬牙切齒,使出渾身力氣,狠狠地揮舞棍棒,直至張雋生昏死過去,血肉模糊。

此時,張樂聞訊趕到,慌忙跪倒在地,聲淚俱下地懇求:“大人開恩,小人有罪,是我教子無方,養出這般畜生,請大人饒他一命吧!”他邊說邊磕頭,額頭已磕出血來。

張雋生被冷水潑醒,姚縣令冷冷地問:“記住教訓了嗎?”

張雋生虛弱地答道:“記住了。”

姚縣令接著厲聲道:“張雋生,你只知享樂,可曾想過吳家因你而家破人亡,三姐因你身陷囹圄。你還有沒有良知?”

張雋生抬頭望去,只見三姐在人攙扶下,從後堂緩緩走出。原來,書吏發現張雋生被找到,未等縣令下令,便立即派人將三姐帶到公堂。

直到此時,差役才在行走間將吳天佑夫婦與吳周慘死的訊息告訴三姐。三姐聞訊,瞬間昏厥,被救醒後四肢綿軟,只能臥於後堂,斷斷續續聽到張雋生的講述,心中怒火熊熊燃燒,強撐著起身,向大堂走去。

姚縣令對吳三姐說:“吳三姐,你受委屈了……”

三姐未等縣令說完,便悲痛欲絕,放聲痛哭:“弟弟,你死得好冤啊!爹,你死得好冤啊!娘,你死得好冤啊!老天爺,你終於開眼了……”聞者無不動容,許多人不禁淚流滿面。

當三姐目光觸及張雋生血肉模糊的模樣,心中五味雜陳,既有憐憫,又有憤恨。她再也無法承受這巨大的衝擊,眼前一黑,再次暈厥過去。

鄉鄰們見狀,紛紛簇擁著吳三姐,含淚退出了公堂。

公堂上,只剩下張雋生癱倒在刑凳上。衙役們見狀,催促道:“張雋生!張少爺!人都走了,你怎麼還不下來跟他們一起走?”

張雋生虛弱地回答:“我,我,我動不了……”衙役們見狀,七手八腳地將他扶起,讓他自行離開。然而剛一放手,張雋生便再次倒地不起。衙役們無奈,只得再次將他架起,拖至衙門外,如同丟棄死狗般棄之不理。

鄉鄰與族人將吳三姐送回家後,各自散去。

張樂將張雋生攙回家中,他強撐著為三姐倒上熱茶,但三姐只是雙眼空洞地盯著天花板,始終一言不發。

夜幕降臨,張雋生為三姐準備了粥菜,但她並未進食,便早早躺下休息。

張樂幫助張雋生清洗傷口、敷藥,忙碌了許久。

看到三姐安靜地睡去,張雋生並未立即回房,而是與張樂相擁而泣,將這幾個月的辛酸經歷娓娓道來。張雋生彷彿經歷了生死輪迴,張樂則深感愧疚,兩人發誓下半生必將竭盡全力善待三姐,以此彌補過去的過錯。

不知不覺,夜已深至二更。張樂催促張雋生回房照顧三姐。

張雋生手持柺杖,步履蹣跚地回到自家臥室。房內一片寂靜,他生怕驚擾到三姐,沒有點燈,小心翼翼地摸黑來到床邊,和衣躺下。

次日清晨,張雋生醒來,只覺四周靜得可怕,他下意識地伸手去觸控身邊,卻發現床鋪空空如也,頓時嚇得冷汗直流。他急忙翻身檢視,只見三姐懸掛在房梁之上,早已氣絕身亡。

原來,前一夜掌燈時分,吳三姐獨坐房中,淚水漣漣。她心中悲痛萬分:自從嫁入張家,丈夫流連風月,公公又間接害死了自家三口,她實在無法再在張家生活下去,倒不如追隨亡故的親人,早日去陰間團聚,也好儘早告訴他們冤情已昭雪……想到此處,吳三姐找來一根長帶,搭在房樑上,打了個繩套,套在頸項,腳下用力一蹬木凳,瞬間懸掛在半空之中……

張雋生一見吳三姐吊在房梁之上,頓時驚駭至極,脫口而出:“不好了!三姐她死了!三姐懸樑自盡了!”他慌忙衝出房外。

張樂夫婦聞訊,同樣驚愕不已。他們雖有心將吳三姐從樑上放下,但身為公公不便觸碰兒媳遺體,婆婆又無力獨自完成此事。

“雋生,雋生,快去外面叫你堂兄弟們來!”張樂急促地催促道。

張雋生奔至門外,將此事一說,幾位堂弟、堂兄以及伯伯、叔叔、叔祖等族人聞訊紛紛趕來。眾人見吳三姐懸於樑上,立刻命張雋生的幾個堂弟將她的遺體放下,安置在床上。族人們看著吳三姐雖歷經刑罰折磨,但面龐膚色仍保留著風韻,無不為其惋惜,為她鳴不平,同時將憤怒與罪責一股腦傾瀉在張雋生身上。老族長走到張雋生面前,一句話未說,便朝他臉上連扇三巴掌:“你這個逆子!如此賢良的妻子不懂珍惜,卻在外邊嫖娼尋歡,你有何顏面活在這世上?你怎麼不去死?”話音未落,又是三巴掌扇在張雋生臉上。

張雋生呆立原地,動彈不得,任由老族長責打。

老族長轉向張樂,厲聲訓斥:“都是你養的好兒子,把吳家害得滿門含冤而亡!養而不教,是為父之過,你罪責難逃!”

張樂垂頭低眉,噤若寒蟬,不敢反駁半句。

老族長接著指責:“張雋生向來滿口謊言,他說去三姐孃家,實則去了廣東,別人或許不知,你身為父親難道不知?找不到兒子,你就誣告三姐與弟弟通姦害死你兒子,導致吳家四口蒙冤而死!你良心何在?!”

張樂面紅耳赤,無地自容,猶如犯錯的孩子般站立一旁。

老族長轉頭對族人們命令道:“既然他老子不管教,你們就替我教訓他!把張雋生吊到院子裡的大樹上,扒光衣服,狠狠地打,狠狠地抽!”

張樂再也無法保持沉默,慌忙跪地求情:“雋生身體虛弱,剛受過刑罰……老族長,能否饒他一回?”

“不行!吊起來,狠狠打,打到死為止!”老族長話語未落,張雋生已因恐懼藉口上廁所,趁機擠出人群,飛奔出門,消失無蹤……

如此,張雋生再度失蹤。他畏懼捱打,加之羞於面對故鄉父老,最終選擇投軍。那支部隊遠赴陝西,自此之後,張雋生再未在揚州城出現過。他到達陝西后,恰逢清軍攻至山下,紅衣大炮轟鳴,他瞬間被炸得肢體分離,血肉橫飛,慘不忍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