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唐貞觀十二載的一個尋常之日,長安城裡平靜的清晨被一則突如其來的報案打破。這天,尚書左丞李行廉家族中傳來令人不安的訊息——其弟李行詮的妻室在家人尚在夢鄉之際神秘消失,猶如晨霧般悄然無蹤。恰逢李行詮受朝廷派遣,遠赴外地執行公務,家中上下頓時陷入惶恐無措之中。

當這一訊息傳至正在李行詮府邸處理事務的李家親信耳中時,猶如晴天霹靂,他們迅速整理思緒,緊握手中的訴狀,急匆匆地奔向長安縣衙,欲求公正裁斷。

長安縣尉王璥,以其敏銳洞察力著稱,甫一接獲報案,即刻展露出疾如迅雷的行動力。他麾下一隊訓練有素的胥吏,在他的帶領下火速集結,朝著李行詮那座此刻籠罩在謎團中的府邸進發。王璥此舉並非出於對權貴李家的刻意攀附,畢竟此時的大唐貞觀年間,官場上廉潔自律蔚然成風,即便是顯赫世家亦恪守低調,鮮有凌駕平民之舉。

王璥本人便是這股清明之氣中的一分子,他並不圖藉此機會攀高枝,而是深信在這個盛世年代,民生富足,市場繁榮,物價低廉,民眾安居樂業,連盜賊亦罕見出沒,以至於路途上的商賈可以安心露宿野外,偏遠州縣的百姓甚至敢於夜不閉戶。然而,就在這樣的太平景象之下,竟然發生了名門閨秀在天子腳下的長安城莫名失蹤事件,無疑揭示了京城治安體系可能存在的潛在隱患。因此,此案不僅關乎李家一脈的切身利益,更關係到整個京城乃至帝國的形象與安寧,務必給予最高度的關注與徹查。

正當黎明曙光初照,長安城還未完全甦醒之時,李夫人的貼身侍娘面色蒼白、淚眼婆娑地敲開了王少府的大門。她顫抖著嗓音,抽泣著講述了那段令人心悸的案發經過:“咱們的娘子平日裡作息規律,每晚總是早早歇息,昨晚也沒有任何反常的情況發生。”她說罷,語氣愈發悲痛,“今天早上,我們按照慣例,依照娘子平時起身的時間提早來到臥室門前伺候梳洗,可是那扇雕花木門的背後卻久久沒有傳出動靜。”

開始,幾個丫鬟心中還嘀咕是不是娘子偶感不適,但她身邊有個特許睡在外間六幅山水畫屏風之外的貼身丫鬟,平日裡總是在主母之前就起身準備。若真是病了,這個貼心的小丫鬟肯定會第一時間出來傳喚大夫。眾人察覺到了不同尋常的氣息,心存疑惑之際,幾聲喚叫之後,終於鼓足勇氣推開了那扇沉靜已久的房門。

只見原本應該寧靜安睡的主母床榻空蕩蕩的,連那個貼身侍女也不見了蹤影。這突如其來的情形讓所有人都心頭一緊。一家人焦急萬分,旋即展開了一場地毯式的搜尋,他們翻遍了宅院的每一個角落,無論是暗藏玄機的衣櫃背後,還是看似尋常的瓷器罐子之內,凡是可以藏人的地方都不曾放過。然而,失蹤的李夫人和她的貼身侍女就像憑空蒸發一般,始終未能找到她們的絲毫蹤跡。這場突如其來的失蹤案,猶如一塊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面,激起了層層波瀾,籠罩在宅院內的緊張氣氛愈演愈烈。

王璥偵探率領團隊細緻勘查了整個現場,結合李府上下口述的細節,逐一確認了四條關鍵線索:

1. 經過一番細緻查證,確認李夫人的臥室門窗並無暴力破壞跡象,室內外亦未曾留下任何打鬥或掙扎的印記。不論是堅固的窗欞還是厚重的房門,一切如常,無聲訴說著昨晚的平靜。

2. 今早,眾人發現臥室門僅僅是輕輕虛掩,並非從內部閂住。這一點雖讓人略感意外,但考慮到李夫人的生活習慣頗為隨意,她有時會關好門安然入睡,有時則任由房門半敞,彷彿外界的安全隱患對她而言如同不存在一般。尤其在這座戒備森嚴的豪門宅邸之中,李夫人夜間的安保措施顯得尤為鬆弛。昨夜,她可能根本就沒有閂門,亦或是閂上後,在某種未知的情況下,門被再度開啟,而這一幕究竟是自主行動的結果,還是受迫於他人?謎團唯有待失蹤者親自揭示。

3. 據悉,李夫人與其貼身侍婢向來身體健康,且睡眠狀況良好,夜晚極少有起夜的習慣。這意味著除非特殊情況,否則兩人在深夜離床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4. 關於李夫人身份的補充說明,她是李行詮的續絃妻子,儘管年齡上足以成為丈夫的女兒,卻是一位正值韶華、姿容出眾的年輕女子,這一特質無疑增添了此案的神秘色彩和輿論的關注度。

隨著案件疑雲漸起,周圍的胥吏們紛紛竊竊私語,眼神中流露出各種揣測與猜疑。王璥深知,此事不能僅用尋常的盜竊逃逸來解釋,坊間傳聞已然興起,諸如李夫人不堪忍受年邁丈夫,趁丈夫出差之機離家出走,尋找秘密情人等等。然而,在深入調查和走訪之後,王璥內心湧動著一種直覺:此案絕不簡單,至少有三大疑竇亟待破解:

1. 儘管唐代社會風氣相對開放,但李夫人卻極其重視個人行為規範,特別是丈夫離京期間,更是減少了不必要的社交活動,僅限於在家接待幾位閨中密友,無人能指責她與任何異性有過曖昧。不僅如此,李夫人還痴迷於修道養生,追求超脫世俗的生活。連原配夫人的陪嫁丫鬟,雖然與這位新任“娘子”關係冷淡且心中存有隔閡,也不得不向王少府坦言,這位續絃夫人似乎是個清心寡慾之人。

2. 李家的財務狀況未出現任何異常。經丫鬟們仔細盤點,李夫人的衣物一件不少,依舊整齊擺放在箱籠和橫杆之上。按常理推斷,如果李夫人是私奔出走,定會帶走一些金銀珠寶以為傍身之資。更何況,若她與貼身侍婢真要臨時逃離,憑藉對臥室環境的熟知,隨手拿取幾個精緻的金銀香球,再帶上幾樣飾品簡直易如反掌。然而事實上,李夫人似乎是未穿外衣便消失無蹤,此情此景實屬匪夷所思。

3. 守護李宅各個門戶的門衛皆一口咬定,從昨日直至今日清晨,從未見過李夫人及其貼身侍婢走出府邸。馬廄裡的馬伕也證實,最近幾天李夫人並未動用過府上的車馬。如此一來,問題陡然升級:兩位失蹤者是如何離開的呢?難道她們真的透過修道修行,獲得了騰雲駕霧、穿牆越壁的神奇能力?

這時,一名李家的僕人提出了一個古老而又神秘的猜想:“據說有人終日食用黃精,苦心修煉,竟得以長生不老、身輕似燕,頃刻之間便可直上雲霄,逍遙若仙。”封建時代的世人往往對這類傳說深信不疑,這名僕人認真地說:“娘子和貼身婢子一直都在研習道法,也常食黃精,說不定昨夜吃完那一碗黃精粥後,終於修為圓滿,就此羽化登仙了……”

王璥的眼皮驀然一顫,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觸動。黃精——那是道家人士鍾愛的食物兼藥材,其根、葉、花、果都可以用來滋養身體。唐朝崇尚修道之人,常常以黃精替代五穀雜糧實行“辟穀”之術。黃精須經歷繁瑣的九蒸九曬工藝,最終才能變成一碗“黃精飯”。李夫人與貼身侍婢二人沉迷於修道養身,食用黃精飯對他們來說不過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然而,王璥之所以內心為之震撼,乃是因為這讓他回想起了武德年間一段塵封已久的懸案。

彼時,齊王李元吉屬下的典籤官員裴宣儼調職至秦王李世民麾下效力。裴宣儼夫婦以及他們的親信侍婢蒲桃、家僕保歡,都有食黃精飯延年益壽的習慣,偶爾也會惠及身邊人一同享用。然而在一個尋常的夜晚,裴宣儼夫婦、蒲桃和保歡一如往常食用黃精飯後,卻幾乎在同一時間出現了喉嚨劇痛的症狀,疑似中毒。李世民出於對人才的珍視,迅速派出御醫前往裴府施救。若是名震江湖的醫聖吳景賢當時沒有遵照秦王旨意遠赴靈州為李靖療疾,恐怕早已是他親自出手為裴宣儼等人診病。趕到的醫師診斷出了四位患者中的是名為“鉤吻”的劇毒,並針對性地給出瞭解毒方劑。裴宣儼等四人在服用湯藥後,症狀一度得到了緩解,使得周圍的人都暫時舒了一口氣。

命運弄人,就在大家以為危機解除之際,裴宣儼的病情急劇惡化,腹部劇烈疼痛伴隨著咽喉熾熱、呼吸困難等症狀瘋狂襲來。儘管眾人竭盡全力施救,卻終究無力迴天,短短不到一個時辰,裴宣儼便在痛苦中撒手人寰,那起黃精飯中毒事件成為了當時令人談虎色變的詭異懸案。

醫生與驗屍官一致認定裴宣儼死於中毒,這一結論迅速在市井坊間掀起軒然大波,將矛頭指向了兩個潛在的幕後黑手:

首先是死者昔日的主公——齊王李元吉。裴宣儼離職齊王府之際,李元吉贈送了豐厚的禮物作為臨別贈禮,其中就包含了一份珍貴的上乘黃精。人們不禁猜測,李元吉此舉是否仿效了他的父親兄弟,尤其是二哥李世民的豁達胸懷。眾所周知,李世民憑藉其開闊的胸襟與強大的人格魅力贏得了眾多來自對手陣營的能人異士。然而,李元吉是否真心改變,試圖學習這種包容之道?而恰恰是這份來自齊王府的黃精,被裴宣儼用於烹製黃精飯後導致了悲劇的發生,這其中隱藏著怎樣的陰謀?

裴宣儼也許過於輕信。江山格局可以改寫,但人的本性卻難以徹底轉變。李元吉為人歷來心胸狹隘,性格中夾雜著陰暗與恣肆的一面,行事手段狠辣無情,這樣從小養成的性格豈能輕易扭轉乾坤?皇太子李建成與李元吉一派與李世民之間的爭鬥如冰山下的暗流,表面平靜底下卻是刀光劍影。外界很難得知裴宣儼背叛舊主的真實意圖。假若他確實“背齊投秦”,無疑觸怒了李元吉,那麼這位心狠手辣的齊王很可能利用手段,指使親信在黃精上做了手腳。

疑點也隨之而來:無論是儲藏的黃精原料,還是製作黃精飯後留下的殘渣,經過檢驗均未發現有任何有毒物質殘留。這使得案情更加撲朔迷離,幕後真相到底隱藏在何處?

另一位備受質疑的物件,則是裴宣儼的新主子——秦王李世民。要知道,為裴宣儼提供醫藥救助的正是李世民。然而,裴宣儼服下李世民提供的藥物後,病情反而急轉直下,最終不幸離世,這讓人們不禁懷疑,這所謂的良藥是否實際上是一劑奪命毒藥?李世民雖然廣納賢才,愛護下屬,但如果裴宣儼實際上是李元吉安排在他身邊的臥底,情況又會如何?當時的李世民年紀雖輕,卻個性剛毅、自尊心極強,對於那些侮辱和誹謗他的人,如孔德紹和薛德音,他都毫不留情地處決。倘若李世民發現了裴宣儼的真實面目,是否會因為憤怒於被欺騙和戲弄,從而採取極端手段?

驗屍官在裴宣儼飲剩的藥湯以及其他可能含有毒素的物件中,均未檢測出任何有毒成分,致使毒源追蹤陷入僵局。而且,值得注意的是,包括裴宣儼在內的四名中毒者都服用了相同的解毒藥,唯獨裴宣儼不幸喪命,其餘三人卻康復如初,這又該如何解讀呢?畢竟,受限於唐代的法醫學水平和技術條件,裴宣儼的死亡真相猶如一道無解的謎題,永遠塵封在歷史的迷霧之中。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王璥對李世民和李元吉兄弟的瞭解日益加深,他漸漸傾向於第一種推測,即裴宣儼之死很可能是李元吉利用黃精進行的復仇計劃。這一猜測與李元吉善於策劃陰謀的性格相符。他曾私下勾結父親李淵寵愛的嬪妃,賄賂中書令封德彝,讓他們在李淵面前美化自己與兄長建成的形象,同時惡意貶低李世民,使得李淵日漸偏袒長子和小兒子,對次子世民則充滿了深深的疑慮和疏離。此外,李元吉還曾派人深夜潛入尉遲敬德府邸,試圖暗殺尉遲敬德。種種跡象表明,李元吉的確具備實施此類惡毒計謀的心理素質與手腕。

相較於李世民,他的行事風格截然不同,偏好陽謀而非陰謀。面對孔德紹、薛德音這些敵人,他選擇公開處置,從不遮遮掩掩,甚至連動機也坦誠示人。在與兄弟矛盾激化至兵戎相見時,他選擇了光明正大的對決,而不是暗地裡的刺殺。貞觀初年,盧祖尚挑戰皇權,反覆無常,李世民勃然大怒,果斷將其公開定罪並處以死刑,同樣沒有采用任何隱蔽手段報復。由此看來,李世民的“光明磊落”屬性始終如一,貫穿始終。

玄武門之變後,前齊王府的人員中流傳著一種推理,認為李元吉殺害裴宣儼的可能性極高,且其目的不僅是為了報復,更重要的是為了殺人滅口。過去,李元吉曾暗中收攏了一批亡命之徒,重金厚賞以供驅策,目標直指李世民。前齊王府記室參軍榮九思曾賦詩勸諫,借用“丹青飾成慶,玉帛禮專諸”的典故,暗示李元吉勿走邪路,遺憾的是,李元吉並未聽從勸告。不幸的是,裴宣儼掌握了一些關於李元吉的秘密,這讓李元吉擔心他會向李世民洩密,於是決定搶先一步除去裴宣儼。

王璥認為李元吉是裴宣儼案的最大嫌疑人。然而,他目前並沒有足夠時間去深入挖掘這起陳年舊案,關於李元吉如何利用黃精作為工具加害裴宣儼的具體手法依然成謎。王璥唯一能夠肯定的是,那種致裴宣儼於死地的毒藥絕非常物,若當時吳景賢大師出手診治,或許所有中毒者都能倖免於難。然而實際情況是,普通醫師接手後,每個人的恢復程度全憑個人體質而定。湊巧的是,那致命毒藥對裴宣儼特別“青睞”,即使醫師開出的藥方暫時控制了症狀,不久後毒性再次發作,終究還是無力迴天。面對這樣的殘酷巧合,李元吉或許會為此暗自慶幸吧?

裴宣儼的暴亡已成往事,誰料多年後,他的影子竟在李夫人失蹤案中幽靈般浮現,黃精的魅影在其中若隱若現,令王璥的心頭湧起一股難以名狀的驚悚。他努力壓制住內心的恐懼,試圖以理智分析這一切。他絕不相信李夫人能得道成仙,憑空消失,那麼,真相究竟是什麼呢?

他的腦海中逐漸浮現出一個大膽的設想:是否有可能存在一夥精通“飛天夜叉術”的歹徒,他們與李宅內部的某些“家賊”勾結,共同策劃了這起綁架案?這種可能性並非無稽之談。他深知,這些“家賊”對李夫人的起居習慣瞭如指掌,對李宅的地形、路徑和人員分佈都心知肚明,他們可以為盜匪提供一條安全且高效的出入線路。

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這些身強力壯、武功高強的歹徒,在“家賊”的協助下,如同幽靈般潛入了李夫人的臥室。他們動作敏捷,手法熟練,迅速制服了尚未醒透的李夫人及貼身侍婢。在臥室門閂住的情況下,他們甚至無需動武,便能輕易地將兩名沉睡中的女子捆綁起來,堵住她們的口,讓她們無法呼救、反抗。

然後,這些歹徒便倚仗著他們高超的“飛天夜叉術”,將女子捆縛在背上,如同揹負著輕飄飄的羽毛一般。他們走壁飛簷、攀高越牆,如同在平地上行走一般自如。就這樣,他們迅速逃離了李宅,將李夫人主僕帶入了無盡的黑暗之中。

王璥深知,這並不是異想天開。歷史上不乏類似的例子,如隋末江淮軍領袖杜伏威負傷逃亡時,就曾有一位女性——西門君儀之妻王氏,揹負著他逃離了隋軍的追剿。王氏只是“勇決多力”,便能揹負男子逃亡,更何況這些擁有“飛天夜叉術”和精湛武藝的精壯男子呢?他們劫持弱質女子逾牆逃遁,自然也不會犯難。

夜幕低垂,歹徒們利用這厚重的黑暗作為掩護,悄然作案。他們的行動如同鬼魅,敏捷而無聲,短時間內竟無人察覺。然而,這片居民裡坊並非法外之地,外圍設有武候鋪,那是守護安寧的堡壘。

當夜幕降臨,宵禁鐘聲響起,街使與徼巡騎卒便開始在坊外街道巡邏,他們的存在如同一雙雙警惕的眼睛,盯著每一個角落。這對於歹徒來說,無疑是極大的阻礙,限制了他們長距離的行動。

犯下如此大案,手法乾淨利落,必定是經驗豐富的老手所為。他們籌劃周詳,步步為營,絕不可能貿然犯險。因此,王璥推斷,歹徒在作案前後,很可能在李宅不遠處找到了藏身之處。這個範圍,可以鎖定在李宅所屬的裡坊及其周邊。

如果更大膽一些設想,考慮到不出坊牆對歹徒來說更為安全,那麼他們的據點,或許就隱藏在李宅所屬的裡坊之內!這個推測讓王璥的心頭湧起一股寒意,他知道,接下來的調查將會更加艱難,但也更加關鍵。他必須揭開這層層迷霧,找到那些隱藏在暗處的歹徒,為李夫人主僕討回公道。

在王璥的腦海中,上述推測如同一塊拼圖,逐漸拼湊出一幅完整的畫面。他不禁沉思,歹徒作案前,黃精在這其中又扮演了怎樣的角色呢?

“莫非,李宅內部有人與裴公案兇手的手法如出一轍,悄悄在李家娘子昨夜食用的黃精中加入了‘鉤吻’?只不過,這次的毒性被稀釋,更為微妙。歹徒算準李家娘子及貼身婢子在入睡後毒性發作,無法出聲呼救或反抗,卻又不會致命或重傷……”王璥心中湧起一股寒意,他深知此案絕不能遺漏任何一絲線索。

於是,他立即做出了一系列部署,如同撒下一張無形的天羅地網:

首先,他提請武候衛協助調查,以李宅為中心,詳細詢問周圍的武候鋪及昨晚執行巡街任務的徼巡騎卒,希望能從他們口中得知昨夜是否有任何異常動靜。

其次,他將搜尋的重點放在了下等旅舍,對李宅所在的裡坊及鄰近裡坊進行地毯式搜尋,希望能找到歹徒的藏身之處。

同時,他根據李宅奴婢的日常職責分工,圈定了可能的“家賊”嫌疑範圍,並決定親自進行問話,希望能從他們口中得知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

最後,他封存了李夫人用剩的黃精和未及處理的廚餘殘渣,交由仵作進行勘驗,希望能從中找到毒素的蹤跡。

然而,就在他以為一切盡在掌控之時,案情卻發生了戲劇性的轉折。那張看似完備的天羅地網,竟然在頃刻間變得毫無用處,之前的所有調查和推斷彷彿都成了廢話。王璥不禁陷入了沉思,他知道,真正的挑戰才剛剛開始。

夜幕下,李宅後門的閽者像一尊疲憊的雕像,雙眼空洞,彷彿被無休止的黑暗吞噬了精神。面對王璥的盤問,他顯得異常緊張,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充滿了心虛的氣息。

王璥的目光如鷹隼般銳利,他敏銳地捕捉到了閽者言語中的破綻,像獵人發現了獵物的蹤跡。他緊追不捨,一步步逼近真相。

“昨夜,娘子和那貼身婢子是自己走出宅子後門的。”閽者的聲音帶著顫抖,彷彿是在述說一個不願被人知曉的秘密,“她們抄了近路,避開了巡夜的家奴,直接從臥室走到我這裡。所以,家裡其他人都沒發現。娘子命令我不許出聲,只管開門。”

王璥眉頭緊鎖,心中湧起一股不妙的預感。他追問道:“你先前為何撒謊?而且,深夜時分,裡坊居民都在沉睡,坊門緊鎖,一般人如何能出得去?那個接走李夫人主僕的婦人究竟是何方神聖?”

閽者的臉色變得更加蒼白,他猶豫再三,終於用顫抖而渾濁的聲音吐露了一個驚人的事實:“那婦人披著冪離,看不清面容,她自稱是宮人。她手裡拿著門籍和夜行符信,說是前兩日來家裡的貴客中也有宮人,是提前來給娘子傳旨的。她還給了娘子冪離和斗篷,說是‘大家’的命令,讓娘子昨夜某個時刻離家,跟隨宮人進宮,不得聲張。昨夜,那婦人就是來接娘子入宮的。她嚴厲地命令娘子和我不得洩露任何訊息。娘子豈敢違抗聖命?她們主僕二人披著斗篷,戴著冪離,一聲不響地隨宮人離開了。她們走後,我立刻關上了門,心裡愁得睡不著。如果不是被逼得走投無路,害怕被當成家賊通外鬼、綁架主母的大罪,我怎敢說出這些!”

王璥的心中湧起一陣驚濤駭浪,這個答案完全超出了他的預料。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努力平復內心的震撼。他知道,這個案件已經變得越來越撲朔迷離,真相似乎被一層厚厚的迷霧所籠罩。然而,他並沒有放棄,反而更加堅定了追查到底的決心。他必須揭開這層迷霧,找到隱藏在背後的真相。

王璥呆若木雞,眼前的真相讓他瞠目結舌。早先的調查中,他得知李夫人在失蹤前兩日如常接待女客,李家奴婢也無意中提及其中有幾位陌生面孔。然而,在那個時刻,誰會想到這其中竟隱藏瞭如此驚天的秘密?李夫人,竟然是被李世民陛下看中,秘密召入太極宮了!

倘若這一切都是真的,那麼李夫人的衣物為何沒有短缺,便得到了合理的解釋。她早已將皇帝賜予的冪離和斗篷藏匿起來,在離開時穿在身上,自然無需動用原有的服飾。而李宅的閽者之所以表現得如此驚慌失措,也完全可以理解。在這個時代,雖然貴族們不敢輕易欺壓平民,但皇帝若是“侵欺”臣子、君奪臣妻,即便是法司也無可奈何。閽者出身低微,目不識丁,他的世界本就狹窄,見識有限,當聽聞“聖人密敕”時,自然是如雷貫耳,嚇得手足無措。

另一方面,宮使憑藉敕旨、門籍和特別符信在城內夜行,這本就是合法合規的行為,遠比那些江湖上流傳的“飛天夜叉術”更為有效。而王璥之前所推測的李家內鬼在黃精中投毒,現在看來,竟只是他的一廂情願。更為尷尬的是,這個謠言竟然已經在長安城內傳得沸沸揚揚。據說裴宣儼的家奴保歡在酒後與人議論時,還醉醺醺地提到:“以前聽人說,有一種鉤吻與黃精長得極為相似。但李家娘子那案子,未必就是投了‘鉤吻’毒。你知道嗎?誤食生黃精也會有割喉的感覺,實際上可能根本沒中毒……”王璥想到此處,不禁苦笑連連,心中的無奈和尷尬難以言表。

真相真的就如李家閽者所言那般簡單嗎?那句振聾發聵的“若安天下,必須先正其身”,出自開創“貞觀之治”的李世民陛下之口,難道一代明君真的會自食其言,墮落變質嗎?

王璥心中雖存疑慮,但理智告訴他,對閽者的供述不能輕易否定。畢竟,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即便是治世明君,也難免會有瑕疵。偶爾在美色上放縱,對個別官員的“侵欺”,或許並未對百姓造成多大傷害,但這樣的行為,真的不會對一代聖主的形象和事業造成負面影響嗎?

再者,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隋朝末年,唐軍攻克大興之初,局勢混亂,李淵曾收納太子舍人辛處儉的妻子入宮,寵幸一時。這“遺傳”、“家風”的因素,難道不會對李世民產生影響嗎?俗話說,有其父必有其子……

而在感情層面,李世民陛下似乎也有“出軌”的動機。貞觀十年七月,文德皇后長孫氏的離世,讓李世民的感情世界遭受了巨大的打擊。他選擇去洛陽自我放逐,將長孫皇后所生的幼兒幼女帶在身邊親自撫養,甚至在宮中修建“層觀”,遙望妻子的陵寢——昭陵。他不再駕幸九成宮避暑,因為那裡充滿了與長孫皇后的回憶。世界上最傷人的是什麼?是逝去的幸福。他害怕在九成宮觸景生情,再次陷入無盡的悲痛之中……

這一切的一切,都讓王璥陷入了深深的沉思。真相究竟如何?李世民陛下是否真的如閽者所言,陷入了美色的誘惑?還是這背後,隱藏著更深的秘密和陰謀?王璥知道,他必須繼續深入調查,才能揭開這層層迷霧,找到真相的所在。

李世民,一代英主,他怎會因喪妻之痛而萌生“守節”之念?他在《答魏徵手詔》中曾深情流露:“頃年以來,禍釁既極,又缺嘉偶,荼毒未幾,悲傷繼及。凡在生靈,孰勝哀痛,歲序屢遷,觸目摧感。自爾以來,心慮恍惚,當食忘味,中宵廢寢。”這喪妻之痛,如潮水般在他心中翻湧,似乎永無止境。因此,他或許曾試圖在別處尋找情感的慰藉,渴望跨越人生的分水嶺,領略新的風景,以減輕內心的傷痛。

去年入宮的徐惠、武媚娘等士族少女,雖青春貌美,卻與李世民在閱歷、年齡、思想等方面存在巨大的鴻溝。她們無法觸及他內心深處的靈魂,更無法填補長孫皇后留下的那塊空白。

而李夫人則不同,她成熟穩重,修道有年,容貌出眾,有著豐富的經歷和獨到的見解。或許,她真的能讓那位感情寂寞的“至尊”找到久違的樂趣。但話說回來,李世民畢竟已步入不惑之年,他的情感世界又怎會那般單純?

這一切都只是王璥的推測罷了。他,一個縣尉,又怎能闖入太極宮,直面那位至高無上的皇帝,去求證這一切呢?這簡直是痴人說夢。

王璥在屋中來回踱步,心中矛盾重重。最終,他下定決心,決定以私人名義拜訪李行廉,將閽者的供述轉達給他。至於後續的事情,便交由李行廉去處理吧。他深知,自己能做的也只有這麼多了。

李行廉聞訊後,初時驚愕不已,然而很快他便恢復了冷靜,正義感在他心中佔據了上風。他知道,當今的“至尊”李世民陛下,是個兼聽則明、樂於納諫的明君。在貞觀年間,進諫之風盛行,政治清明,氣象恢宏,這份氣象至今未曾改變。李行廉深信自己的切身體驗,他信賴李世民陛下的格局和氣量。

如果閽者的供述只是無稽之談,那麼作為臣子,李行廉有責任站出來闢謠,維護天子的聲譽和盛德;但如果供述屬實,他更應該勇於進諫,規勸皇帝及時糾正錯誤,亡羊補牢。

於是,李行廉毅然決然地寫下了奏表,將這一情況如實奏報給了李世民陛下。雖然他身為正四品上的尚書左丞,沒有直達天庭的資格,但奏表還是經過一系列的公文流轉程式,最終轉到了李世民的手中。

李世民陛下看到奏表後,會是怎樣的反應呢?難道真的會如傳聞中所說,哭暈在廁所嗎?“朕幾時打過李家婦的主意?這簡直是陷害!徹頭徹尾的陷害!”李世民陛下憤怒地吼道。隨即,他急降敕旨,命令法司儘快查明真相,還他一個清白。

長安城的氣氛驟然緊張,衙司的搜查行動如風暴般席捲而來,勢不可擋。他們的決心和行動都顯得異常堅決,彷彿在追尋一個深藏不露的秘密。

就在翌日的清晨,長安的街頭出現了一個令人觸目驚心的場景。一名女子倒在路邊,脖頸上緊緊勒著一圈領巾,她的臉色蒼白,顯然是遭受了非人的待遇。面對胥吏的詢問,女子瑟瑟發抖,聲音帶著驚恐和不安:“有人聲稱是奉了敕令,將我帶到了一處陌生的地方。一個穿著紫袍的人強迫我留宿,之後竟命人將我勒暈。我剛剛醒來,就發現自己被丟棄在街頭,隨行的婢女也不知所蹤。”

這名女子,正是失蹤已久的李夫人。

胥吏們迅速將李夫人送往長安縣衙進行詳細的詢問。而此時的王璥,卻並未急於去縣衙,他深知此事背後必有隱情。於是,他再次前往李宅,希望能從中找到更多的線索。然而,李行詮尚未抵京,他未能與李行詮見面,卻在李宅大門處意外地遇到了另一個人——李忠,李行詮原配夫人所生的兒子。

李忠此時正急匆匆地外出,彷彿有什麼重要的事情等著他去做。王璥心中一動,自從案發以來,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李忠在家中現身。

他敏銳地嗅到了一絲不尋常的氣息,於是開始暗中調查李忠近日的行蹤。同時,他也秘密派遣了一些不良人(據說是張小敬的祖師爺)去監視李忠的一舉一動。

經過一番周密的調查,王璥發現了一些令人驚訝的事情。原來,在李夫人失蹤的前幾天,李忠就離家聲稱外出遊玩,但具體去了哪些地方卻無人知曉。直到昨日宵禁前,他才匆匆回家。而今天,他再次出門,聲稱是去找卜者詢問繼母的吉凶。

負責跟蹤監視的不良人卻發現了更加可疑的情況。李忠不僅詢問了繼母的命運,還卜問了自己的禍福。這種異常的舉動讓不良人感到十分可疑,於是他們果斷地將李忠執送縣衙。

隨著調查的深入,長安城中的這起失蹤案愈發顯得撲朔迷離。王璥心中明白,這背後一定隱藏著一個更加驚人的秘密。他必須儘快揭開真相,還長安城一個太平。

王璥立即召見了李忠的心腹家奴,將其帶至縣衙進行審問。他深知審訊之道,既要威逼利誘,又要以理服人。經過一番鬥智鬥勇,終於讓家奴的心理防線崩潰。家奴顫抖著聲音供述道:“郎君與娘子之間,確實有著不可告人的私情……”

這一訊息如同晴天霹靂,讓王璥震驚不已。原來,李夫人並非沒有情郎,她的情郎竟然是自己的繼子李忠!這一切的偽裝和假象,都是為了掩蓋這段不倫之戀。

為了徹底揭開真相,王璥精心佈置了一場密室審問。他命令一名胥吏藏在案褥下監聽,然後將李夫人和李忠請到室內進行問話。然而,兩人顯然已經有了防備,一口咬定李夫人之前的說辭屬實,裝瘋賣傻地想要逃避審問。

此時,另一名胥吏按照王璥的部署,來到室外傳話,謊稱有人找縣尉談公事。王璥趁機起身離去,但實際上卻躲在門外偷聽。他清楚地聽到,李夫人和李忠以為四下無人,開始焦急地串供,相互打氣,向對方保證“決不認罪”。他們還說了幾句私房話,透露出彼此之間的深厚感情。

王璥見時機已到,立即開門闖入,藏在案下的胥吏也一躍而起指證。李夫人和李忠措手不及,頓時驚慌失措,臉色慘白。在王璥的嚴厲逼問下,他們終於無法再抵賴,將事件的始末和盤托出。

在長安城的繁華背後,隱藏著一段令人瞠目結舌的醜聞。李忠,這個表面文雅的年輕人,竟然與自己的繼母李夫人私通。他們之間的戀情,如同一張巨大的蜘蛛網,將他們緊緊束縛在一起,卻又時刻面臨著被發現的危險。

李忠深知,自己的父親李行詮是家族的主宰,他的威嚴和地位無人能及。因此,他時常感到憂心忡忡,生怕自己的私情被父親發現。為了掩蓋這一秘密,他精心策劃了一出失蹤的鬧劇。

他僱傭了一名三等青樓女,偽裝成宮人的模樣,前後出場兩次,用以迷惑那些不識字的看門人。門籍、符信等物品,都是李忠精心偽造的,以假亂真。新的冪離、斗篷等物品,也是李忠私下置辦的,以備不時之需。

當李夫人“失蹤”後,她並沒有離開本坊,而是隱姓埋名,住進了李忠事先租賃的一所小宅。他們以為,只要搬出皇帝作為擋箭牌,李家和衙司就不敢追查,失蹤案就會不了了之。屆時,李夫人可以悄然離開本坊,隱居他處,與李忠繼續幽會。

他們萬萬沒有想到,李行廉的勇敢進諫,打破了他們的如意算盤。由於法司的搜查越來越緊,他們感到恐慌不安,不得不終止計劃,各自現身。然而,這卻加速了他們的罪行敗露。

可以說,是貞觀朝鼓勵人們“讜言直諫”的風氣,戳穿了李夫人和李忠佈置的騙局,讓真相水落石出。而李世民“慎始而敬終”、“虛心以納下”的風範,也拯救了自己的名譽。

在太極宮中,李世民翻閱著案卷,放任自己沉入回憶。他想起了元吉毒殺裴宣儼一案,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情緒。他懷疑元吉買通的兇手正是裴宅的家奴保歡,但苦於證據不足。他想起妻子長孫氏曾對他說過的話,心中不禁感到一陣悲痛。

“若你健在,親眼看到今日,該有多好……”李世民的眼眶溼潤了。他子的近況,何時能託夢告訴他。他派駐在元宮外侍奉妻子的那些宮人,是否盡心盡力?

這一切的疑問和懸念,如同長安城中的迷霧,讓人無法看清真相。然而,在李世民的心中,卻有一股堅定的信念,他相信,只要他不放棄,真相終將大白於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