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晏清環視屋裡三人,目光在洛泱身上停了一瞬,又很快移開。

以他如今的身份,不必再向任何人俯首行禮,裴晏清朝徐懷柔微微頷首,溫聲道:“晏清奉陛下口諭,徐懷柔、洛遲、洛泱聽詔。”

徐懷柔聞言,身子劇烈地抖了下,她率先跪下,洛遲和洛泱緊隨其後。

裴晏清目視前方,淡聲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令裴相押洛遲三人回京都,與洛延、洛威一齊發配南疆邊境,洛延祖孫鎮守南疆,無詔不得入京都,欽此。”

徐懷柔聽見詔令,顫著嗓音叩謝皇恩,心底一陣後怕。

雖說洛家是被人陷害,但他們違背聖令私自逃離京都,最後的懲罰竟這般輕,連皮肉之刑都免了去。

洛泱聽見詔令,也感到意外,她見到洛遲和祖父還活著,便知道書中的命運已經改變,卻沒想到只是流放,而且還是將軍流放沙場。

“徐夫人請起吧。”裴晏清彎下腰,扶起了長輩,餘光卻看著洛泱。

他沒有錯過小姐眼底的意外,這般處理,小姐滿意麼?

“關於洛家叛亂一事,待大理寺查清,自會還洛家一個公道。”裴晏清接著補充。

“好,好。”徐懷柔幾乎喜極而泣。

裴晏清坐在主位,他捻著指骨,倏地站起身,朝徐懷柔行禮:“先前晏清奉陛下之命抄洛府,多有得罪。我半路發現小姐暈在路邊,失了記憶,便先將小姐帶回了裴府,徐夫人莫怪。”

裴晏清賭徐懷柔和洛遲不知道小姐何時被調包,也賭小姐不曾說起裴府之事。

徐懷柔見裴晏清向自己行禮,頓時嚇壞了,她哪能讓丞相大人對她行這般大禮,她忙不迭想站起身,卻被旁邊的洛泱按住。

徐懷柔瞪了她眼,等她再想起身,裴晏清已經行了禮,坐回了座位。

裴晏清亦看見了洛泱的小動作,他單手撐在額間,嘴角微微上揚。

他猜到小姐會尋藉口圓她在裴府之事,小姐一直不願他與洛家結怨。

“徐夫人打算何日回京都?”裴晏清抿了口熱茶,偏頭問徐懷柔。

徐懷柔微微愣住:“這,還可以由我們選日子?”

“晏清讓陛下寬限了半月,徐夫人可在樂昌遊玩幾日,屆時再動身。”裴晏清溫聲回覆。

徐懷柔聽見這話,眼睛微微上挑,一直吊著的心終於落回了肚子,她誒了一聲,笑道:“那我可得去佛陀寺拜拜。”

“晏。”

徐懷柔還想向以前那般喊裴晏清,待說出口,才意識到不妥,連忙改口:“裴丞相可要一同前往?”

裴晏清不在意徐懷柔的失言,和聲道:“徐夫人像以往那般喊晏清便好,至於去佛陀寺……”

裴晏清話語稍頓,有些猶豫:“若徐夫人願意,晏清自然樂意前往。”

徐懷柔沒想到裴晏清這般不客氣,只好問:“晏清明日可有空閒拜佛陀寺?”

“晏清明日無事。”裴晏清微微頷首。

徐懷柔點頭,將裴晏清送出院門。

裴晏清剛走,洛遲便不滿地抱怨:“孃親,您和他遊佛陀寺作甚?別忘了可是他帶頭抄的洛家。”

徐懷柔瞪他眼,蹙起眉:“你懂什麼,皇帝的命令做臣子的能違背嗎?再說,他是當今丞相,與他交好於洛家百利而無一害。”

徐懷柔又想到他請人卜的卦象,喟嘆一聲,裴晏清果然貴不可言。

“只是為何之前說的丞相是叫裴相平……”徐懷柔小聲嘟囔著,有些不解,卻沒當一回事。

許是洛遲聽岔了。

這麼一想,徐懷柔又瞪了洛遲一眼。

洛遲一臉莫名,他走在徐懷柔身後,用手肘碰了下洛泱的肩,小聲道:“泱泱,你說裴晏清是不是不安好心。我看當初那個頂替你的冒牌貨,就是裴晏清安排的!”

洛遲撇撇嘴,心底憋著怨氣。

他查了這麼久,死活找不到那人的下落,可泱泱唯一一次出府,就是見了裴晏清,之後一直稱病臥床,不是他還能是誰?

洛泱腳步一頓,搖了下頭:“不知道,哥哥以後說話要注意些,禍從口入。如今的裴晏清,不是我們惹得起的。”

洛泱沒有將在裴府看見的人說出來,她見過偽裝成自己的肖尚,也見過肖尚摘下人皮面具後的模樣,可只她一人作證,根本無法證明是裴晏清派的人。

如今洛家的未來明晰,她沒有必要因為這點小事再讓洛遲招惹裴晏清。

翌日,裴晏清如約來了小院。

他來得早,徐懷柔和洛泱正在用早膳。

洛泱見裴晏清來了,起身行了禮:“裴大人請上座。”

可能是見慣了洛泱在府裡黏著裴晏清,她一下這般客氣,徐懷柔霎時沒反應過來,她隱隱覺得奇怪,但想到裴晏清如今的身份,又將那股怪異壓在心間。

囡囡總不好天天在丞相面前撒嬌賣乖。

裴晏清見洛泱依舊對自己疏遠,輕輕蹙了下眉頭,他很不習慣小姐這樣對他。

小姐若恨他,罵他也好,打他也好,即便拿刀刺上幾回也無妨,只是不要這樣冷漠地待他,彷彿他是無干的陌路人。

裴晏清的心好像被放在火上炙烤,他想和小姐說話,卻又怕聽見小姐冷漠的回覆。

沉默半晌,裴晏清盯著洛泱手裡的糕點,溫聲笑了下:“縣令之前和晏清說了幾家好吃的糕點鋪,有幾樣是當地特色,小姐若想吃,晏清買來可好?”

“不勞煩裴大人了。”洛泱婉拒。

裴晏清仍不死心:“不麻煩,晏清明日帶來,小姐何時想吃都可以。”

“那便謝過裴大人了。”洛泱道謝。

裴晏清抿著唇,眉眼微微下垂,有些無措。

不該是這樣的,他以為小姐會再三拒絕,可她輕易接受了。小姐在他們之間劃了一條明晰的界線,在界線之外,無論他做何事,小姐對他以禮相待,但如果他越界了呢?

如果他像之前在裴府那般對待小姐,小姐還能像現在這般保持淡定麼?

如果他摸小姐腦袋,擁抱小姐,親吻小姐臉頰,小姐依舊冷漠怎麼辦?

裴晏清不知道,他難以承受小姐的冷漠,如果越界能換得小姐蹙起的眉,掉落的淚,他……

裴晏清喉骨滑動了下,竭力剋制自己的思緒。

可下一瞬,這個念頭無法抑制地在腦海翻湧。

他又不是真君子,品德高潔的是裴相平,溫潤有禮的是裴相平,位極人臣的是裴相平,都是哥……

可他是殺人如麻的裴晏清,小姐該瞭解他的秉性,不是麼?

裴晏清微微勾起唇,狹長的眼眸鬱色翻湧,眼底的兩點紅痣更加妖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