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晏清身無分文,他沒銀兩住客棧,走累了便尋個廟睡,路邊沒有廟他就睡在街上,餓得實在受不了,他便趁著攤販不注意,偷個熱乎的饅頭。
最開始偷的時候,裴晏清還覺得羞赧,可想到太守,想到蘭驍,想到那些嚼舌根的看客,裴晏清只覺得噁心,他們做了惡事,卻在自己的府邸享用大魚大肉,何其不公。
他殺了人,他已經爛透了,小偷小摸又算什麼呢。
呵。
裴晏清不當一回事,這麼一路走到廣丘時,他身上的舊襖已經爛得不成樣子,細黑的頭髮也結成塊,幾乎和乞丐無異。
他這副樣子,莫說靠近太守,平常的過路人也對他退避三舍。
裴晏清漆黑的瞳孔轉了轉,隨意走進一戶人家,直接了當地將匕首抵在那人脖頸,簡單修整了一下,總算有了能看的樣子。
他怕那人報官,本想直接殺了,心底卻還是掙扎,他畢竟與那人無冤無仇。
那人哆嗦著說不會報官,裴晏清信了,放他一馬,可沒過幾日,裴晏清便在市集看見自己的通緝令。
裴晏清抿著唇,當晚便回去將人殺了。
裴晏清不再想裴相平,也不再想如果哥知道了會不會失望,他仗著自己年紀小,故作天真,機械地利用他人,將他們殺死,再尋找下一個目標,再殺了,一步步接近太守。
他不會再心軟,先前在早市嚼舌根的人已經被裴晏清殺了乾淨,廣丘沒有人再知道裴相平的事。
而廣陵的知情人,他也找了時間處理乾淨。
早幾次他處理得不乾淨,險些被官府的人抓住,裴晏清得了教訓,後面幾乎是滴水不漏。
裴晏清接近太守時,以為他會記得自己,可沒想到他完全忘了。
也是,他們這些人對他而言就是螻蟻,即便裴相平死去沒多久,即便他曾見過自己的樣子,他也沒往心裡去。
裴晏清的刀落得毫不留情,太守腦袋落地時,周圍的人還沒反應過來,任誰也想不到太守的義子會將刀架在太守脖子上。
裴晏清被通緝,他幾乎沒有躲藏的想法,看見人來了便殺,他的武功突飛猛進,心底卻異常空洞。
新來的太守很快上任,裴晏清依舊沒被抓住,他厭倦了這樣的日子,整夜失眠,卻腦袋空空。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一段時間,裴晏清渾渾噩噩,直到有一日,他終於敢翻開裴相平的手記。
他看見裴相平的心境,無論是裴父去世還是其他,他始終初心不改,立志為天地立心,為萬民開太平。
裴晏清指尖發顫,為裴相平感到不值,但這是哥的遺願,他一定要為他完成。
新太守惶惶不可終日,他震怒衙役辦事的效率,向朝廷請求加派人馬,勢必要將裴晏清押入牢中。
裴晏清馬前失蹄,被人重傷,暈倒在郊外。
“師父,前面的男孩有些面熟。”子敕指著倒地的裴晏清,身上的銀飾叮噹作響。
被喚作師父的青年腳步一頓,他往地上望去,道:“是我們在縣衙門口看見的男孩,子敕,看看他如何了?”
子敕點頭,快步走到裴晏清跟前,翻開他的臉,才發現他是那個被通緝的孩子。
江湖人不管朝廷事,更何況子敕見過裴晏清兄長的慘狀,他仔細檢查了裴晏清的傷勢,和師父道:“受了重傷,手臂斷了,不過沒有生命危險。”
“嗯,將他帶回去。”
子敕聞言,高興地挑了下眉:“師父,我是不是有小師弟了?”
“看他願不願意吧。”玄墨溫聲笑了下。
子敕將裴晏清扛在肩上,嘟囔著:“說好小師叔在廣丘的,又不知道跑哪去了,我真想知道小師叔長什麼樣子。”
玄墨敲了下他腦袋,也有些無奈,玄風行蹤不定,說不定又和祈元雲遊四海了。
罷了,看來子敕和玄風緣分未到。
“準備一具假屍應付縣衙。”玄墨淡聲吩咐。
子敕道了聲好。
有了假屍,裴晏清的通緝令很快便撤了。
—
裴晏清醒來時,望見床頂的木質花紋,神情有些恍惚。他在客棧幫過工,知道這種做工是上等廂房才有的。
他偏過頭,看見床邊坐著的少年,心間一緊。少年額間戴著銀飾,看上去像南疆人。
裴晏清下意識找腰間的匕首,子敕看見他的動作,擺了下手:“我是子敕,我和師父看你倒在路邊,將你撿了回來。”
子敕正解釋著,玄墨從外邊走了進來,他看著一臉警惕的裴晏清,輕聲笑了下:“我們沒有惡意,你可願做我的徒弟?”
“不。”裴晏清嗓音冰冷。
玄墨對他的冷漠也不惱,點了下頭:“好,若你暫時不願,我也不勉強。”
玄墨說著,從腰間拿出一塊玉佩,遞到裴晏清手裡:“若是改變主意,可將此物交給京都玲瓏閣的掌櫃,屆時我會來找你。”
裴晏清蹙著眉,一臉莫名,卻還是將玉佩收了起來,看這玉佩的成色,當了還能值不少銀兩。
玄墨和子敕見裴晏清無性命之憂,便離開了客棧。
裴晏清當日亦離開客棧,回到城中時,才發現自己的通緝令已經撤去。他想到方才的男人,手裡的玉佩緊了緊。
裴晏清在廣丘城郊找了份營生,攢去京都的盤纏。
既然決定完成哥的夙願,他便不能像以往那般行事。
裴晏清白日做工,夜晚看裴相平留下的書,每日還抽出時間練劍。
他依舊利用別人,卻用了不同的話術,甚至別人被利用乾淨,還將他當做恩人。
快要立冬,裴晏清總算攢夠盤纏,他日夜兼程,終於到了京都。
京都與廣陵、廣丘完全不同,肉眼可見的繁華昌盛。
裴晏清望著皇宮的方向,漆黑的瞳孔微微顫著,大祁權勢的頂端,此刻觸目可及。
他的盤纏已經用盡,卻不用像之前那般去偷去搶,京都多的是偽善的人,每日都有不同的官家夫人、小姐施粥,裴晏清身子耐餓,憑著粥過了幾個月。
幾個月的時間,裴晏清將京都的世家摸了個大概,知道了蘭驍的身份。
他多加思忖,最後將目標鎖定在與蘭家勢均力敵的洛家,鎖定在洛家嫡女身上。
洛泱,洛府的掌上明珠,嬌滴滴而又喜歡施捨善心的官家小姐。
裴晏清嘴角上揚,僵硬地笑了下,嗓子有些乾澀,他喝了口清水,反覆練習,直到清冽的嗓音帶著溫潤,尾調藏著刻意裝作的可憐。
“多謝小姐相助,小姐真是大善人,晏清感激不盡。”
“晏清無家可歸,小姐若肯收留我,真是晏清上輩子修來的福分。”
“小姐心善,晏清願做牛做馬,報答小姐的恩情。”
“小姐當心,莫要傷了手。”
“小姐,晏清聽說湖邊新來了很多遊船,小姐可想去看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