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晏清踉蹌地向前跑,他走到大堂中,撥開圍在一邊的郎中,“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大堂中躺在地上的男子,正是裴相平。
他雙目闔著,臉上布著一些紅痕,脖子上有一道烏青色的勒痕,看起來遭受了極其殘忍的虐待。
裴晏清跪在他身邊,顫著手去探裴相平的鼻息。
已經……沒了呼吸。
“去去去,別在這礙事。”郎中推了下他肩膀,裴晏清彷彿無骨似的,一下就倒在地上。
郎中微微愣住,上前去看裴相平身上的傷,怎料地上的裴晏清立即坐起身。
裴晏清用力地推了下郎中,伸手將裴相平抱在懷裡,眼底盈著淚珠:“滾!”
郎中被他眼裡的狠厲驚到,手僵在半空。
衙役見裴晏清礙事,團團圍上前,左右扯著他的手臂,要將他趕走。
裴晏清俯身,後背護住裴相平的腦袋,手腕上的力道大得嚇人。
他垂眸看著懷裡的裴相平,漆黑的瞳孔是無助的絕望。
哥怎麼會沒呼吸?
不,不會的。
裴晏清不敢相信,他看著周圍的郎中,突然意識到什麼,立即將裴相平放在他膝上,抓住郎中的手不放,稚嫩的嗓音帶著哭腔:“求你救救我哥。”
郎中聽見男孩喊哥,臉上露出一絲憐憫,他本就是被縣衙的人喊來治病的,眼下也不再含糊,立即將手搭上去診脈。
片刻,他掀開裴相平的眼皮,又看了下他身上的傷勢,極淺地搖了下頭。
裴晏清手一鬆,腦袋漸漸垂下來,他小小的掌心握住裴相平的手,卻發現他的掌心冷得嚇人。
“哥,你是不是冷,小清給你暖暖,暖和了就醒來好不好……”
旁邊的郎中看他這樣,臉上帶著唏噓。
雖知道少年已經死去,但縣衙的命令他們還未完成,郎中們不敢擅自離開,只好一個個走上前,依次診脈、檢查傷勢。
裴晏清手心發涼,他看著郎中一個個上來,又搖著頭離去,每次他們掀開裴相平的衣袍看他身下的淤痕時,裴晏清便難以控制心底的暴虐和嫉恨。
他們怎麼能看見哥這樣的狼狽……
好想將他們的眼睛都挖了。
裴晏清眼底猩紅,渾身都在顫抖,他想這樣做,心裡卻還是抱著一絲希冀,萬一有郎中能治好哥呢?
他忍著心底的痛苦,卻沒收到苦盡甘來的甜。
所有的郎中都表示無力迴天。
裴晏清眼角哭得通紅,從老人家再到縣衙,他將眼淚幾乎都流淨了。
“哥,醒來好不好,小清不想一個人。”裴晏清喃喃自語,卻再沒有人溫聲安慰他。
良久,漆黑的夜晚已經變亮,外面的風雪停了,縣衙裡的郎中也打著哈欠回家,隱隱有日光照進大堂中。
裴晏清跪得膝蓋發麻,他扶著裴相平的腰,吃力地將他背在背上,晃晃悠悠地往前走。
走出縣衙,才發現門口的百姓擺起了早市,他們看著男孩身上揹著一個人,好奇地往裴晏清身上看。
“誒,他背上的是昨晚那個男人吧。”
“是啊,不知道出了什麼事,隔壁醫館的郎中半夜全被喊進了縣衙。”
“噓——我昨晚親眼看見,那男人下面都是血,造了什麼孽喔……”
……
百姓的聲音此起彼伏,裴晏清耳邊聽得麻木,他卻不能讓哥聽見這些。
他停下腳步,手往後背託了下,將裴相平從後背拉到身前。
圍觀的百姓看見他的動靜,若有似無的目光終於從裴晏清身上移開。
裴晏清捂著裴相平耳朵,聲音微不可聞:“哥,別聽他們的,他們都在說胡話。”
裴晏清說著,突然想到什麼,心底一陣寒意。
在廣陵,哥說得罪了太守,燒餅店的老闆又那樣說哥,難道父親從牢裡回來是因為哥……
裴晏清不敢再想下去,他突然鬆開手,想起自己和裴相平說的話。
他將那種事說得厭惡而不屑,他忘記哥聽見那話的表情,可哥是世上最好的人啊……
被至親之人那般說,不異於萬箭穿心吧。
裴晏清慘白的唇被咬出了血,他不僅對哥說了傷人的話,還沒保護好哥,甚至連收留他們的阿嬤也被他弄傷了。
他該死。
裴晏清眼睛腫得像顆桃,喉間哽咽異常,卻沒有眼淚流下來。
他要殺了太守,也要殺了那些取笑哥的人,他們都該死。
他伸手將裴相平抱在懷裡,摟得緊緊的,臉上帶著病態的瘋意。
裴晏清抱著裴相平,一步步走到老人家裡,老人家門緊閉,門口放著他和裴相平的包袱。
裴晏清目光一頓,他輕輕將裴相平靠在門邊,又跪在裴相平身邊,臉上僵硬地露出一抹笑。
“哥,我不小心把阿嬤推倒了,你醒來和阿俊哥說好不好,我不是故意的,哥。”
“哥,官府的人是阿俊哥引來的,你恨他嗎?你恨他的話,小清把他殺了好不好?”
“還有太守,也一起殺了,還有看見哥身體的郎中,說哥閒話的行人,一起都去死好不好?”
……
裴晏清說了很多,極盡惡毒之言,卻再沒有一個溫潤如玉的少年,摸著他的腦袋安撫他內心的絕望,告訴他這樣不對。
良久,裴晏清將包袱裡的銀兩都拿出來,從院門扔進老人家,揹著裴相平一步步朝城外走。
裴相平的身子已經冷得像塊冰,裴晏清在城隍廟生了一堆火,撿來一些雪化成水,又從包袱裡掏出乾淨的衣裳,小心翼翼地掀開他的衣袍。
裴晏清知道哥不願自己看見他的狼狽,便全程閉眼替他收拾好身體。
裴相平的身子被火烘著,帶了一些暖意。
裴晏清下意識屏住呼吸,期盼下一瞬裴相平便會睜開眼。
可這終究是妄想。
裴晏清吸了下鼻子,不停地往火堆里加乾草,不讓裴相平的身子冷下來。
他帶著裴相平回了廣陵,葬在裴父旁邊。
裴相平給裴父安葬時散盡家財,尋了塊風水寶地,裴晏清將銀兩都留給了老人家,身上沒有銀兩給裴相平做墳,再者,他不願裴相平就這樣埋在廣陵,便給他做了衣冠冢。
裴晏清靠在墳邊睡了一夜,第二日醒來時,裴晏清帶著裴相平留下的書籍,徒步走回了廣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