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說什麼呢，晏清怎麼會殺你。”裴晏清輕嘆一聲，伸手撫上洛泱的臉，“柳忠是我殺的又如何，晏清會殺很多人，唯獨不會傷害小姐。”
冰涼的手掌觸及洛泱的臉，洛泱打了個寒顫。
她覺得自己被一條毒蛇盯上，他利用你的善心蟄伏，傷害你身邊的人，親人，最後還要溫柔地纏上你的手腕，親暱地吐出紅色的信子，告訴你別怕他。
但這句話也是假的，他會榨乾你最後的價值，然後再溫柔地送你去死。
“裴大人，這話你自己信嗎？”
洛泱流下一行清淚，杏眼難過地望著裴晏清。
裴晏清驀地鬆開手，目光觸及洛泱梨花帶雨的小臉，漆黑的瞳孔輕輕顫了下，心底密密疼起來。
他喉間一哽，卻突然想到什麼，輕聲笑了下：“小姐既然知曉柳忠是晏清殺的，卻還是與晏清談笑風生，會喝我煮好的茶，會問我梅花糕好不好吃，會與我一起看螢火蟲……”
“小姐喜歡晏清，不是麼？”
裴晏清抽絲剝繭般，將洛泱在裴府每一刻的動作表情在腦海捋一遍，迫切地尋求印證，他要知道，洛小姐即便知曉他殺害無辜，也是喜歡他的。
他渴求，洛泱發現他骯髒的內裡，也會喜歡他，相信他，同情他，原諒他。
不是說佛普渡眾生麼？洛小姐這樣的大善人，一定也會心軟的，她會可憐他的，會的。
裴晏清近乎偏執地盯著洛泱，平日柔和的眼眸像染了火，眼圈被燒得通紅。
他好像回到了十年前那個雪夜，八歲的他滿目血紅，他赤腳在雪地裡跑，雪埋住了他的膝蓋，他跪倒，又爬起來，被風雪掀倒在地，又爬起來，他只恨自己的矮小，為什麼不能再快一點，只差一點……
“我快要不喜歡你了。”
細軟的聲音拉回裴晏清的思緒，他大腦難得宕機了。
“什麼？”裴晏清難得露出這樣呆愣的表情。
洛泱擦了眼淚，抿起唇，恥於自己現在還是不能將他從心裡剔除。
看見裴晏清眼底的死寂，她心口驀然一疼，他血染般的眼眸在拼命抓住什麼，於是她將原本要說的不喜歡，逢場作戲咽在喉間，沒有忍心撒謊。
“我的意思是，我不會再相信你，而且很快就不會喜歡你了。”
洛泱表明自己心跡，她不會再相信裴晏清的哄騙，卻也不能完全擺脫他的溫柔，茶好喝便喝了，梅花糕好吃便吃了，話本好看便看了，裴晏清送到她眼前的東西，她為何賭氣不要。
只要她不為這些舉動心動，裴晏清的招數也只能是招數。
裴晏清緩過來，明白了洛泱的意思，不相信他是真的，還喜歡他也是真的。
他只怕洛小姐與他逢場作戲，在知道他殺柳忠後，在自己面前展露的喜怒哀樂都是假的。
萬幸，她的喜歡還在，哪怕只有一點兒，哪怕要沒了。
裴晏清其實知道，她幾乎不可能在自己面前做戲，洛小姐不會撒謊，也不會騙人，她自小對人說謊便內疚難安。
但得了洛泱的答案，裴晏清高懸的心才落了地，甚至心底的荒原開始生出草籽，肆意瘋長。
“小姐……”裴晏清低嘆一聲，纏綿悱惻，“晏清會讓那喜歡多一些的。”
洛泱蹙起眉：“裴大人，我說過不信你便是不信，裴大人說得再多，阿泱也不會改變想法，何況阿泱那點喜歡裴大人也瞧不上，現在你放我回府，我們以後尚能好聚好散。”
“怎會瞧不上？”裴晏清彎起唇，神色溫和，“能得小姐的喜歡，是晏清之幸。”
縱使小姐的喜歡是他哄騙來的，他也視若珍寶。
“我快要不喜歡了，你不送我回府，我現在就不喜歡了。”洛泱簡直要抓狂，裴晏清便揪著自己還喜歡他這一點，又想將事情糊弄過去。
她必須要回洛府。
洛泱明顯焦躁起來，溼漉漉的小臉不安憤懣。
“晏清讓小姐走，小姐也走不了。”裴晏清側過身，站在洛泱身邊。
見他不阻攔，洛泱提起裙襬，立馬往院門跑，出了院子，她又往裴府大門跑。
裴晏清未跟著，洛泱順利出了裴府，可還未走多遠，暗衛從天而降，伸手攔她：“洛小姐，殿下有令，您不可離開裴府。請您回去。”
洛泱恍若不覺，饒開他往旁邊跑，暗衛道了聲得罪，按著洛泱手臂將她扭送回府。
裴晏清站在裴府門口，攬過洛泱的肩膀，嘆了口氣：“小姐知道了？不是晏清不放你走。”
“……”
洛泱悶聲不說話。
裴晏清揉了揉她的肩，輕聲道：“小姐肩膀可弄疼了？晏清給小姐塗藥。”
“……”
“天色已晚，小姐該歇息了。”裴晏清摸摸她腦袋，將她按在懷裡，未等洛泱反駁，便點了她睡穴，小心倒在他懷裡。
裴晏清左手攬住洛泱的腰，右手按住她纖細的脖頸，將她腦袋靠在自己肩頭，緩步往小院走。
床榻的燭火還未熄滅，裴晏清掀開帳子，脫去鞋襪，將洛泱放在床邊。
她哭得狠了，杏眼有些紅腫。
裴晏清讓綠石打了熱水，將帕子浸在水中，擰乾涼了會兒，敷在洛泱眼上，持續一會兒，又敷一次。
他將綠石喊進來，給洛泱換好寢衣，解開她的穴道。
洛小姐已經睡著了，可夢裡也在生氣，紅唇不滿地撅起來。
裴晏清低低笑了聲，他坐在床邊，左手撫上洛泱臉頰，眼裡的溫情滿得要溢位。
快要不喜歡他了？
怎麼可以呢，怎麼可以喜歡過又不喜歡了呢？
怎麼可以他喜歡洛小姐，洛小姐不喜歡他呢？
燭光越來越暗，燭淚大滴大滴落在托盤上，蠟燭要熄了。
裴晏清臉上尚有蠟燭餘下的暗黃，看不清他的神色。
裴晏清微微俯身，烏髮垂落在洛泱胸襟，他捧著洛泱臉頰，薄唇貼上洛泱唇瓣，虔誠、珍重地落下一吻。
“泱泱、阿泱……”裴晏清低喃，喉間突然發渴，他吻上洛泱嘴角，輕輕舔舐了下，濃密的睫毛觸上滑嫩的肌膚，裴晏清的呼吸漸漸急促起來。
他手臂撐在洛泱頸邊，仰頭喘了下，又俯下身，眼底的紅痣觸上柔軟的唇，輕輕蹭了下。
突如其來的衝動。
裴晏清捂著眼底，幾乎落荒而逃，他靠在門楣上，漆黑的眼眸染著濃重的欲。
指腹揉了下紅痣，裴晏清深呼口氣，開啟房門。
“去給小姐屋裡點上蠟燭。”他吩咐青竹。
“是。”青竹點頭，便見素來冷淡的裴大人耳尖通紅地走了。
青竹皺起眉，看來小姐屋子還得再放些冰，太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