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過得很快。
雖說短租公寓不需要帶走所有行李，但搬家還是花了沈星不少功夫。
她很快就要進入北院二部工作，也已經見過了急診科的周主任報到。周主任是個慢條斯理的短髮中年女人，身材短小精幹，但鬆弛又怡然，對她十分熱情，還多放了她兩天假，要她先去收拾房子。
麥猜每天有直播任務，還要管理工作室，她和麥猜並不能經常切磋。但麥猜找了幾個不同職業的陪玩陪她練劍，水平都可圈可點，態度也認真。不但會詳細覆盤分析，還替她保了密。
“把我大哥陪好。”麥猜揹著手一板一眼，真誠和油膩同時出現在了麥猜身上，讓沈星感到有些錯亂，甚至有些奇妙，“不讓你們白陪，算加班，按時間給錢的。”
“我這……我無以為報。”
沈星當真不好意思，且她想起更糟糕的事——這個遊戲如果以後真的關停，麥猜一定會受到波及。
“誰要你回報了，之前你也總是陪我玩嘛，應該的。”麥猜咧嘴笑道，“你還說了你就是來看看，時間又不長，陪你玩一玩總是要的。”
她以後得想辦法提醒麥猜。沈星暗暗下定決心，她得提前勸服麥猜，換一款遊戲作為工作室賺錢的支柱，只不過不是現在。
雖然已經處理了今不彈，但後面的幾個，時機只會越來越難找。
*
時間一過72小時，沈星就立刻登入了內卡。
沈星現在只想快點見到慕丹心，並且當場先把慕丹心痛揍一頓。
為了萬無一失，她如今除了遊戲卡帶，仍然沒有慕丹心的聯絡方式。以至於她現在除了生氣，還要擔心慕丹心的人身安全。
慕丹心還不線上，她身邊仍是山邊荒野，沒有人目擊她的突然出現。
天還是黑的，她身上的傷口已經痊癒了，衣服倒是還有血漬，破破爛爛。她換了一身新袍子，收拾利索了頭髮和儀容，站起來遠遠眺去，臨安好像並沒有什麼異樣。
樂樓還照舊佇立著，燈火輝煌，但不知道現在是哪一天的什麼時辰。
一比七。沈星想起之前的時間比例，如果只按一比七算下來，她即使用驛馬趕路去荊丘，在現實中也花不了多久。
萬一青玉真有什麼新來的郎中，她也許還有機會遇得到谷濟海。
*
沈星到達青玉已經接近正午時分。
青玉醫門地處荊丘，除正門外三面環山，與世割隔。荊丘春夏秋冬四時之景同時出現，長年永駐，不隨時間變化，因此枯榮也異於外界，是培育花木的好地方。
山門外往來求醫的人不少，沈星進門也並不難。她出示了弟子令牌，便順利進了荊丘。
她對荊丘還是很熟悉。
荊丘的地圖並沒有改變太多，且她在外卡已經很快地探索過了。
正門正值仲夏，一路草木葳蕤，青石做階，樓榭素而不俗，跨過許多不知源頭的淙淙溪水，佇在古木之下或被灌木環繞，有些廊柱被紫藤或綠蘿攀著，圍繞著些粉白的蝴蝶。
沈星並沒有停留。
她得去京墨園，那裡有一個叫賀知風的甲字醫，是京墨園的主管，除去看診，還負責青玉的醫者名錄。
青玉誰到來誰離去，賀知風一定最清楚。雖說樂樓確認了沒有找到誰叫谷濟海，但她可以逐一去接觸試探。
沈星縱起輕功，沒多久就到了地方。京墨園的銀杏還沒有落葉，但已經金燦燦的，周遭都是暖光。空氣散發著類似柏木的香味，有些空地和小亭子裡還攤曬著不少藥材。
這裡的住客大多年齡偏老，行動緩慢，看護的醫者也都不慌不忙。
沈星慢慢往裡找，並沒有找到賀知風的身影，但有白弟子發現了她，過來詢問她是不是有什麼事由。
“唔，你找賀先生，是有什麼事嗎？”得知沈星要求見賀知風后，曬藥的白弟子暫時放下手裡裝著一堆幹藥材的撮箕，在圍裙上擦了兩下自已的手，“你也知道他一直抱恙……我看你面生，你是不是出去很久才回來？他的事大概半年前就都交給新主管鍾先生做了，如果是辦事，可以去找鍾先生。”
“他病了？”沈星一怔反問。
她之前並沒有仔細看青玉的NPC變化，看來自已確實準備不夠充分。
她不禁又想起申屠，可青玉好像並沒有受到十方闕這麼嚴重的打壓和攻擊。
但這裡除了十方闕，應該也沒人能讓一個青玉醫者“一直抱恙”。
“不不，沒有新生病，還是前幾年那回事。”白弟子解釋，彷彿沈星應該知道似的。
“……因為銀砂嗎？”沈星著實困惑。
且不說賀知風和衛玄穹一樣不通武學，賀知風這種身份的人，青玉會冒險讓賀知風親自去倒運銀砂嗎？
“賀先生說銀砂太少，自已一直沒試過。”白弟子明顯誤會了沈星的意思，搖搖頭。
沈星本想解釋自已的疑問，但忽然意識到如果再問，她可能會被人懷疑身份。這種事，她最好還是問慕丹心打聽，或者去外卡再仔細看看青玉相關的劇情進展。
*
新的主管收藥材還沒有回來，沈星便又往藥谷的方向走，逢人便打聽兩句，試圖早些迎到人。
還沒走到一半，沈星忽然聽到吵嚷的聲音。
“你既沒有練劍，也沒有抄醫書，所以你昨天在做什麼？”冷漠又嚴厲，是個清冽的年輕女聲。
“對，我是沒怎麼練習，也沒做你的功課。”被訓斥的答者理直氣壯地高聲叫板，“所以呢，你能怎麼樣？那你打我？有本事你就打我，最好打死我，讓別人看看你的真面目。”
沈星走近些，繞過密密匝匝一人多高的的灌木，看到是兩個人在爭執。
一個白衣少女不太面熟，還在繼續不依不饒地質問，而另一個讓沈星皺了一下眉頭。
是慕靈心。
慕靈心髮髻上插了一支蘭花簪子，白衣外又搭了一件雲水青的薄衫，後腰掛著霜色藥杖，和外卡中的穿搭一致，並不難認。
慕靈心已經不是她曾經見過那個十二三歲的靈心賬號的模樣。如今的慕靈心看上去大抵有十八九歲，雖說仔細看臉上還能看出當時建模的一點影子，可明顯看得出不是小孩模樣，身量也拔高了。
“你再偷奸耍滑，青玉會把你趕出去。”慕靈心面無表情。
這讓沈星意外。畢竟外卡里慕靈心的資料明明是親善可人的，且在她對靈心為數不多的記憶裡，靈心也是個很活潑的女孩。
“呦呦呦——趕出去，是你把我趕出去嗎？”白衣少女嘲笑道，“你以為你是誰，你真有這個權力？”
“青玉新入弟子由我管教，由不得你不聽。”慕靈心生硬道，“拈輕怕重，好吃懶做，那就不要到這裡來。”
“需要我會的，我已經都會了。”白衣少女抱住自已的胳膊，與慕靈心對視，“我不練習，單純是我看不慣你的教法，或者說——看不慣你。我們會跟著二師姐好好修習的，你就省省，專心用你的好臉色騙一騙新來的那些外人吧。”
沈星看到慕靈心稍稍捏了一下拳頭，但沒有回話。
“師尊也許是一直寬容你，讓你掛著大師姐的名號，但你得想清楚原因，別一直和我們擺譜，臭著一張臉。我們所有人現在讓著你，是因為覺得你在青玉好好的，你那個沒臉的哥還有點可能會回來治好賀先生。但是，嗐，肯定沒什麼可能，畢竟如果他有這個心，當年賀先生重傷他就不會作壁上觀。”
是慕丹心當年沒有修復賀知風，或者，和她沒有救衛玄穹那時候一樣嗎？
沈星並不能猜到原委，但總之，慕丹心被青玉厭棄和賀知風的事可能有很大關係。
“你真把自已當大師姐了？別人願意對你笑臉相迎，我可不會——或者說很多人都不會，你習慣就好。”
少女發出一陣尖利的嘲笑，隨後甩甩手輕鬆地從另一條路離開了。
沈星很矛盾自已要不要上去搭話。慕靈心不認識她，如果她貿然地開口，可能會讓慕靈心現在更為尷尬。
如果是她，也不願意在這種場景下被陌生人莫名其妙地安慰。
然而沈星還沒離開，慕靈心就發現了她。
四目相對，沈星一時不知該怎樣開口好，她應該提及慕丹心嗎，比如說自已認識慕軒？
慕靈心像一隻受傷但仍然高昂著頭要保持體面的傷鶴，昂著頭從她身邊直接走了過去。
“熱鬧好看嗎？”慕靈心對她冷笑一聲，從她身邊離開的時候眼也不斜，傲慢道，“去做你該做的事。”
如果慕靈心一直是這個態度，那確實不是個討喜的大師姐。沈星想。
“……哎！”沈星轉身小跑著跟過去兩步。
慕靈心頭也不回，充耳不聞。
“慕靈心！”沈星又追幾步，這次喊了名字。
“什麼事。”慕靈心瞥了她一眼。
慕靈心沒有她高，因此看過來的眼神稍稍吊著，看起來更兇更冷了。
“慕軒，他是會回來嗎？”沈星選了個比較溫和的問法，這樣她可以大概知道慕靈心的立場。
“我一直沒見過你，也許你一直在荊丘外做事。但你要是想切磋，我可以奉陪。”慕靈心面無表情地回答了她，但語氣相當尖銳，明顯將沈星的話當成了挑釁。
“我沒有這個意思……而且我覺得剛剛那個人說得很過分。”沈星連忙解釋。
“然後呢，在我相信你之後，你再找人一起嘲笑我嗎？”慕靈心譏諷。
沈星啞口無言。
她現在徹底明白了慕靈心現在脾氣是從哪裡來的。即使慕靈心是青玉的大師姐，但因為慕軒的存在，慕靈心一直在被排擠和嘲笑。
她又是生面孔，慕靈心自然不會信任她。
不知道慕靈心有沒有朋友。
慕丹心知道這些嗎？
“我說過很多次，我不會見他，他也不會回來，你們不要再問我了。”慕靈心面色鐵青，轉身往另一個方向離去，“我只對他感到噁心。”
沈星不想再多糾纏，可忽然又聽到耳熟的聲音。
“靈心！”
沈星下意識跟著回頭，結果和匆匆趕來的衛玄穹正好打了照面。
沈星本能後退一步，她甚至想縱起輕功直接逃掉這個麻煩，但那樣就顯得自已更像畏罪潛逃，只會更加難辦。
她第二反應去看衛玄穹的手。
果不其然，那隻手現在是銀色的，仿造得很逼真，像是套著銀光閃閃的，很貼合的手套。
“你沒事吧，靈心？”衛玄穹因為沈星的出現而變得更為緊張，隨後站在了慕靈心身前，隔開了沈星和慕靈心。確認慕靈心沒有受傷之後，衛玄穹再次轉向沈星。
衛玄穹喜歡慕靈心。沈星腦子裡直覺閃過。
這種擔心的樣子，她肯定看不錯。何況，她明顯感到慕靈心肩膀抽動了兩下，委屈似的，即使慕靈心沒有回頭。
沈星為慕靈心鬆了半口氣。
不論是朋友還是戀人，至少慕靈心身邊還能有人能給予陪伴和信任，那就還沒有糟糕透頂。
“你回來了？”衛玄穹盯著沈星，語氣也冷冷的。
“是剛剛一個新弟子說了點難聽的話，”沈星還是想講清原委，“我路過聽到了。”
“走，同她沒有干係。”慕靈心扯了一把衛玄穹，明顯不想繼續爭執。
“我是覺得很巧。”衛玄穹完全沒有要走的意思，仍然望著沈星，嘲道，“你不去十方闕謀個差使，你回青玉做什麼？”
慕靈心甚至因為這指控轉過頭來，緊皺著眉毛一會兒望著衛玄穹，一會兒望著沈星。
“確實對不起，”沈星著實愧疚，但也確實無可奈何。如果不幹掉那個上真，她在衛玄穹眼裡確實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只得盡力地想如何在衛玄穹的概念裡彌補，“要麼……我賠給你在傀儡門換手的錢，可以嗎？”
衛玄穹似乎已經過夠了嘴癮，冷笑一聲拉著慕靈心想離開了，但這一次換做慕靈心一動不動。
“看來你就是平江。”慕靈心緩緩道。
“是，對不起。”沈星誠懇。
沈星這句對不起才落，慕靈心的藥杖已經點到了沈星面前。沈星險些被擊中鼻樑，靠著肌肉反應般的本能迅速閃身躲過了，但著實被慕靈心突然的襲擊嚇了一跳。
“靈心，別！”衛玄穹也一驚，試圖阻攔，但被慕靈心推開了。
“你要道歉，就以血還血，以牙還牙。”慕靈心拔劍對準了沈星，眸若冰霜，“沒人稀罕你那兩個臭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