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低垂,與季從洲約好一起吃晚餐的施漫,跟著他來到國貿附近的西餐廳。

瀰漫在餐廳的淡香拂過鼻尖,他們迎著頭頂傾瀉而下的暖光,走向獨立包廂。

臨靠落地窗的餐桌上,鋪著亞麻色桌布,桌布被隨意鋪灑的玫瑰花瓣點綴著,隱約還能看見邊緣處沾著的晶瑩水珠。

“你叫人佈置的?”施漫看一眼高低錯落的燭臺,坐在他為自己拉開的椅凳上。

“不是。”

季從洲確實沒有特意安排。

他繞到對面坐下,透過朦朦朧朧的燭光,看著那張像剝開荔枝一樣白皙光滑的臉,想了想還是將眼鏡拿出來戴上了。

如今的施漫可不好糊弄。

若是不經意被她察覺到他掩藏不住的情愫,下次見面恐怕不會再這麼放鬆了。

“我選好了。”他先前開車的時候戴過眼鏡,施漫再看見他戴,也不覺得疑惑。

她微抬手腕把iPad遞給季從洲,他勻淨的指尖划動兩下螢幕,大致看一眼菜品,根據喜好選幾樣,再點進酒水頁面。

“漫漫,你能喝酒嗎?”季從洲不確定她目前的身體情況,沒有貿然做出決定。

“可以。”

“想喝香檳還是葡萄酒?”

施漫頓了頓:“香檳吧。”她端起玻璃杯抿一口水:“我現在的酒量不太好了。”

“你的酒量好過嗎?”

他們又不是沒有一起喝過酒,她什麼酒量,酒後什麼樣,季從洲再清楚不過。

被他無情拆穿的施漫,隨手捻起兩瓣玫瑰砸向他:“你瞧不起誰呢?我的酒量再怎麼差勁兒,也能喝兩三瓶葡萄酒!”

花瓣輕飄飄落在季從洲手臂上,他淡然放下iPad,捻起一片用指腹碾磨兩下。

“葡萄味的果酒麼?”

“紅葡萄酒!”

她又瞪他一眼。

被瞪的季從洲輕笑一聲,倒也懂得適可而止,不再逗她了。

等服務生送來香檳,他端起酒杯和她淺碰一下,再度瞥見那枚刺目的婚戒時,掩在鏡片後的狹長眼眸閃過一抹暗色。

他清楚知己知彼,才能從中找尋機會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哪怕心裡再不願,也必須透過當事人,得到比所謂的資料,更為準確的資訊。

“漫漫。”他斂下眼底的情緒,適當表露他的關切:“你跟商聿沉最近怎麼樣?”

施漫淡淡道:“不怎麼樣。”

預想中或甜蜜、或羞澀的表情,不曾在那張臉上出現,季從洲暗自鬆一口氣,連無意識繃直的背脊都跟著得以放鬆。

“他對你不好嗎?”

“最近挺好的。”她低頭切著餐盤裡的牛排,神情沒有多餘的變化:“但他又改不了愛玩兒的毛病,再好也就那樣了。”

“愛玩兒?”

“你沒聽過他的緋聞嗎?先是小模特,後是女明星……反正他的女人挺多的。”

季從洲:“……”

即使他和商聿沉屬於敵對關係,可對方的人品確實沒得說。

驟然聽見商聿沉的“緋聞”,他的眼神複雜一瞬,卻沒有順勢指責對方的意思。

特殊情況下,落井下石不是他的作風,他也沒那麼卑劣:“那你有什麼打算?”

“還沒想好。”

協議的事太過私密,饒是關係再好的朋友,施漫也不會毫無保留地和他提及。

季從洲更沒有追問。

劇本遲早會結束,他勸施漫離婚或是遠離商聿沉,皆起不到什麼顯見的作用。

況且,她和商聿沉脫離劇本後的感情,並沒有那麼深厚,他沒必要急於一時。

“黑虎蝦的味道還不錯。”為緩和氣氛,他拿起桌邊沒用過的銀叉,叉一隻芝士焗黑虎蝦,抬手遞給施漫:“你嚐嚐。”

“好。”施漫含笑接過。

裹著蝦肉的芝士,味道濃郁,卻又不會壓下肉質本身的鮮美。

她慢條斯理品嚐著,窗外鋪灑著天際的霞光,也隨著時間的流逝被黑暗驅散。

晚餐結束後,他們前往樓下的商場逛一圈消消食,再由季從洲驅車送她回家。

被夜幕籠罩的京市高樓林立,車流如織,閃爍的霓虹如一條條光帶,與綿延成海的車燈交相輝映,盡顯繁華的意味。

她透過車窗欣賞會兒夜景,那雙倒映著霓虹光影的狐狸眼,又落到駕駛位上。

單手握著方向盤的季從洲,腕骨上戴著一塊百達翡麗,墨色的機械錶盤襯得那隻修長的手更為精緻,她的眸光停留兩秒:“我突然發現你的手還蠻精緻的。”

“精緻麼?”

季從洲換成左手握方向盤。

他垂眸看一眼吸引著施漫的指骨和手背,向她伸出手:“那借給你欣賞一下?”

“你可真大方。”

“對你,肯定要大方。”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直勾勾地看著施漫,鏡片後的琥珀色眼眸,流淌著令人難以捉摸的情緒。

光線昏暗,施漫看不清。

她不輕不重拍一下那隻懸在半空中的手,毫無欣賞之意:“我又不是戀手癖。”

“不是嗎?那我會錯意了。”

“……”

聽見季從洲喉間溢位的笑聲,施漫沒好氣地乜他一眼:“還笑?都要變燈了。”

“放心,過得了。”他在綠燈變紅的前一秒,踩著油門提速,再沿著通往檀苑內部的道路,開到那座中式別院的正門。

他下車給施漫開門,掌心放在車門頂部,護著人出來時,一輛隨後行駛而來的賓利,也在頃刻間引走他們的注意力。

一隻高定皮鞋踩在地面上,被後排座車門遮掩的熟悉身影,闖入他們的視線。

不久前被他們談論過的商聿沉,拎著從深城帶回來的禮物,遙遙看他們一眼。

一股難言的鬱氣洶湧襲來。

下車前念著和施漫見面的喜悅,被鬱氣悄無聲息地吞噬大半。

他反手關上車門,不緊不慢走到他們面前站定,冷冽到猶如淬著冰霜的眸光在季從洲臉上一掃而過,又以極致佔有的姿態,將他旁邊的曼妙身姿拉入懷中。

“你不是要明天才回來嗎?”施漫意外地看他一眼,也不曾抗拒他突然的親暱。

“想給你驚喜。”

同樣的話,季從洲也說過。

但他是對著前臺,不能像商聿沉一樣,毫無顧忌在施漫的面前表露那份心意。

“難怪你沒給我發訊息呢。”施漫原先還納悶,通常會在傍晚給她發訊息的商聿沉怎麼動靜,合著是在回京市的路上。

商聿沉揉了揉她的發頂。

也不等他開口,沒心情看他們親暱的季從洲,刻意沒收力道關上副駕駛的門。

他透過鏡片,以裹挾著無盡溫柔的眼神和施漫對視一眼:“漫漫,我先走了。”

“好,你路上注意安全。”

“知道。”他繞過車頭的同時,商聿沉漠然收回視線,摟著施漫走向他們的家。

臥室的光線柔和。

可再是柔和的光,灑在沉默不言的兩人身上,也不見往常縈繞在周遭的溫馨。

商聿沉獨自坐在沙發上。

他那身平駁領西裝,幾乎不見什麼褶皺。白襯衫扣至最上方,一絲不苟的領帶上,彆著款式簡單的銀色領針,領針在吊燈照耀下,泛起點晃眼的金屬光澤。

光澤映入施漫的眼簾,她盯著看兩秒,視線又隨著他拿起煙盒的動作,睨一眼他露出袖口的手腕和骨節分明的手掌。

“咔嗒”聲響起。

打火機迸發出的火光,悠悠晃動兩下,點燃他含在嘴邊的煙。

他面上沒有多餘的表情,施漫卻能清晰感知到,他渾身上下所散發的低氣壓。

“你怎麼了?”她不明所以地靠近那張沙發,屈膝坐下時,沙發有輕微的凹陷。

被詢問的商聿沉吐出一口菸圈,繚繞的薄煙隔在他們中間,他透過薄煙深深看一眼施漫,心底的鬱氣仍然揮之不去。

煙紙在沉默中燃燒。

泛白泛黑的灰燼,即將掉落時,他俯身掐滅菸頭,握住施漫的柔荑稍一用力,將人帶入懷中的瞬間,牢牢禁錮著她。

他摩挲她白皙如雪的下巴,深沉的眸光緊鎖那張臉:“協議第二條寫的什麼?”

施漫怔愣一瞬。

她望進那雙似湧動著一輪漩渦的瑞風眼,下意識在腦海中回憶著協議的內容。

“不能跟異性……”

“你記得,還跟他見面?”

他急切打斷施漫。

那道沙啞的聲音帶著極致的隱忍剋制,仿若繃緊的琴絃,稍一用力就會斷裂。

“季從洲又不一樣。”施漫的神情很是莫名:“你不知道我們是一起長大的嗎?”

一起長大?

又是堪稱垃圾的劇情設定。

商聿沉無視後半句,更沒心思深究不復存在的關係,只問道:“他是男人麼?”

“是,但我們……”

解釋或爭辯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那張如若神祗的臉龐忽而在眼前放大。

裹挾著菸草味和薄荷香的吻,不容拒絕地落在她的唇瓣上。

施漫後仰著脖頸,纖長優美的頸部線條,被那隻散發著灼灼體溫的手掌覆蓋。

她半闔著眼眸,透過微顫的睫羽看著越來越強勢的商聿沉,正欲推搡他的胸膛,整個人驟然騰空而起,眼前一片天旋地轉後,墜入距離沙發不遠的雙人床。

“你們今晚去哪兒了?”商聿沉貼近她的耳側,炙熱無比的呼吸噴灑在她頸邊。

她看不見他眼底的濃稠墨色,平復著紊亂的呼吸,將心神放在他問的問題上。

“西餐廳。”她抿著緋紅的唇,再度向他解釋:“他剛回國,我只是給他接風。”

商聿沉哂笑。

先是和他鬧離婚,又親自給季從洲遞一個能約到她的理由。

這部劇本真真讓他厭惡透了。

“為什麼不跟我說?”即使是劇本所致,他仍然介意,介意施漫瞞著他的態度。

“……忘了。”

“忘了?”商聿沉重複她的答案,嘴角的笑意更甚,可那份笑意卻充斥著不虞。

明顯察覺到他在生氣的施漫,莫名滋生出一抹心虛的情緒。

她抬手攀上商聿沉的脖頸,唇瓣貼近他的額間淺啄一口:“老公,對不起嘛。”

“我要的不是道歉。”

“那你要什麼?”

商聿沉以吻回應她。

他決心要給施漫教訓,如何都不肯在這件事上輕易放過她。

呼吸在須臾間交織著。

逐漸變得稀薄的空氣,讓原先凝滯的氣氛,愈發曖昧起來。

將要沉溺其中的施漫,卻見他坐起身,脫掉西裝,單手扯下系在頸部的領帶。

領帶圈起那雙柔荑,被他帶著掠過發頂,她瞪圓迷離的眼眸,臉頰染上的那層緋色,以肉眼可見地蔓延到她的脖頸。

慢上半拍的心跳,被羞赧驅使著砰砰作響。她偏過頭不看他,可由遠至近的柏木香,卻如細密的網,徹底將她籠罩。

……

庭院吹拂的晚風,爭先恐後透過窗戶的縫隙,悠然溜進室內。

未拉嚴實的紗簾輕晃著,倒映在簾上的黑影,亦在光的照耀下泛起層層漣漪。

似貓兒發出的嗚咽聲,夾雜悉悉簌簌的聲響,迴盪在那間臥房的每一個角落。

“老公,我錯了……”

不知是第幾次認錯的施漫,頂著那雙水盈盈的眼眸,可憐兮兮地望著商聿沉。

她通紅的臉頰似小喬木上採擷的水蜜桃,水潤鮮嫩。商聿沉居高臨下地以目光描繪著她的眉眼,面部神情淡然如初,頂光卻讓他額間沁出的薄汗一覽無遺。

他覆上施漫的柔荑,指腹勾勒她掌心的紋路,嗓音暗啞道:“以後還見他麼?”

“不見了。”

“沒做到怎麼辦?”

頭腦發暈的施漫,一時想不出合適的答案,只能以那道堪比蚊嚶般的細弱嗓音,再三向他保證道:“肯定能做到的。”

商聿沉沒吭聲。

他定定凝視著施漫,晦暗如淵的眼神,無端讓人心底發慌。

看出他不滿意,施漫不得已集中發散的思維,絞盡腦汁重新想一個答案給他。

“沒做到就讓你懲罰……”

她瞄了商聿沉一眼,見他仍然不為所動,便將“懲罰”的細節說得更詳細一點。

“你確定?”商聿沉微挑眉稍,看著眼底沒有半分勉強,或是糊弄痕跡的施漫。

“嗯,確定。”

“那好。”他接受她的提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