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鄒平在太尉府內跟尉繚為了是否可以得兩徒而辯的同時,神容有些憔悴的扶蘇出現在了章臺宮外。

不過是近月餘時間沒有來這章臺宮了,不知為何,扶蘇卻覺得已然有些陌生了。

看著那仿若能直達九天之上的高高臺階,扶蘇仔細的打量著,似乎要將這每一個臺階、每磚每瓦都刻入腦中。

趙高一直躬身候在扶蘇身側,沒有任何的催促,似乎眼前的青黑臺階上有什麼新發現一般。

默然看了良久,扶蘇緩緩抬腳,拾階而上。

趙高隨之而動,跟在扶蘇身側,一如既往的殷勤。

章臺宮偏殿內,地龍正旺,熱浪滾滾。

始皇帝高坐在偏殿之上,正在獨飲。

身前的銅案上擺放著六七盤小菜,儼然都是“秦時明月”同一樣式。

扶蘇獨自進殿,趙高在殿外對著始皇帝躬身一禮,輕輕將殿門關上。

偌大的偏殿內,僅剩父子兩人。

“扶蘇,見過父親。”

扶蘇看著大殿上獨飲的始皇帝,躬身一禮。

“嗯,坐。”

始皇帝放下手中的酒樽,指了指殿下早已經準備好的桌椅。

案几上,同樣擺放著跟始皇帝一模一樣的菜餚以及一壺酒。

“喏。”

扶蘇起身,看著那跟以前截然不同的椅子和案几,緩緩坐下。

“扶蘇敬父親,上郡大捷,為父親賀,為吾大秦賀。”

倒滿一樽酒,扶蘇舉杯對著始皇帝請道。

上郡大捷的事情,少府派出的行人,已經在咸陽城吆喝了一下午。

而且很快關中各郡、天下各郡,都會知道這件事。

所以,雖然沒有看到具體的信報,扶蘇卻也知道在上郡,李信取得的前所未有的大捷。

大殿之上的始皇帝臉上聞言,一縷笑容乍閃即逝,沒有說話,舉杯一飲而盡。

清酒入喉,扶蘇臉上瞬間飛起兩抹酡紅。

他極為自律,甚少飲酒。

而秦時明月的酒水,卻又比大秦先前的酒水要勁大了許多,當然味道也要好上許多。

“此酒水,如何?”

始皇帝看到扶蘇神色,臉上又多出幾分笑意。

“回父親,扶蘇雖說甚少飲酒,然卻覺此酒甚好。”

扶蘇用寬大的袍袖擦了一下嘴角,壓下喉間的火熱,輕聲道。

“嗯,嚐嚐那些菜品,如何?”

始皇帝指了指扶蘇面前的案几。

扶蘇神色微動,卻還是順從的拿起木筷淺嘗起來。

只是,嘴中佳餚,有些恍惚的扶蘇卻品不出任何味道。

記不清,有多久父子兩人沒有如今天這般對飲而坐了。

也記不清有多久,自己跟父親沒有在三五句話內,而爭吵,或者說自己沒有惹得父親勃然大怒了?

更記不清,有多久父親沒有這樣和顏悅色的跟自己說過話了,更不要說看到父親臉上的笑容了。

始皇帝看著神色有些恍惚的扶蘇,似能體會扶蘇此刻心境,想要說些什麼,卻最終在心中化作微嘆,無法出口。

“此酒,此菜,此案,此椅,皆為汝十六弟所制。”

始皇帝的話,將心神搖曳的扶蘇拉回偏殿。

“秦時明月。”

扶蘇嚥下口中菜餚,輕輕吐出四個字。

始皇帝點點頭,看著殿下的扶蘇。

“汝,可怨朕?”

聽到始皇帝這話,扶蘇陡然一驚,慌忙欲要起身。

“坐下說話,今日僅只朕與汝父子二人。”

始皇帝擺擺手,制止想要行禮的扶蘇。

“父親,扶蘇從未曾有過此念。”

扶蘇只得坐下,躬身道。

“來,這兩樣物事,汝拿去觀上一觀。”

始皇帝點了點自己身前的銅案。

上面擺放著來自上郡監軍的奏報以及嬴高臨走時給始皇帝的那捲白綢。

扶蘇略一猶豫,起身拾階而上,躬身雙手將始皇帝放置在銅案上的奏報和白綢取下,倒退回到自己桌椅坐下。

看著一言一行稟恭稟禮的扶蘇,始皇帝眼中閃過一抹失望。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自己跟這個長子之間,就變得是那樣的生分。

似乎父子之間總是隔著千山萬水般,而沒有人倫父子之情。

不說如十八子胡亥那般承歡膝下,更不用想如那豎子般家長裡短了。

拿著奏報和白綢的扶蘇,越看臉上的神色越是動容,最後忍不住出聲,

“十六弟下令將三萬餘匈奴降卒盡皆坑殺?怎生如此?十六弟怎會如此?”

扶蘇拿著奏報,不可置信的看著大殿之上的始皇帝。

始皇帝幽幽的看著滿臉無法置信的扶蘇,沒有說話。

似乎察覺自己太過失態,扶蘇連忙收斂心緒再看手中白綢。

半響之後,扶蘇緩緩將手中的兩樣物事放在案几上,神色不停變幻,顯然整個人受到了極大的衝擊。

“可都觀完矣?”

扶蘇默然的點點頭。

“汝當知,朕讓汝為南郡郡守,所為何故。汝若不知,汝之師隗狀,也當同汝言過。

汝謙恭敦厚,溫良孝悌,朕知曉。然汝可知治國之道,僅只溫良孝悌可否?”

始皇帝今日第一次提高了聲調,再次對扶蘇沉聲道。

扶蘇抬起頭看著始皇帝。

“父親,扶蘇……遠不如十六弟矣。”

第一次扶蘇真正的正視始皇帝,神色平靜的道。

扶蘇溫良孝悌,但是從來不是傻子。

自秦國立國以來,從未曾有過公子外放為郡守的事情發生。

而作為長公子的扶蘇,卻在始皇帝這裡開了先河,被外放在千里之外的南郡為郡守,扶蘇又怎麼可能不知道始皇帝的用意。

“朕,先前曾問過汝,汝可曾怨朕。今,朕再問汝一次,扶蘇,你可曾怨朕?可會怨……汝之十六弟?”

始皇帝靜靜的看著扶蘇,再次出聲道。

“父親,扶蘇願為父親守土,願為大秦守土。”

扶蘇起身拜伏與地。

“汝之師,若怨?”

“……殺之!”

“汝若為人所挾?”

“若扶蘇不能殺之,則扶蘇自戕之!”

始皇帝盯著拜伏與地的扶蘇,鷹目中精光閃爍。

他並不想如此逼迫扶蘇。

可是如果他不逼迫扶蘇的話,那麼真等到那一天的時候,他不知道那豎子會如何行事。

那豎子或許會毫不眨眼的將三萬餘匈奴降卒坑殺,但是對扶蘇,始皇帝知道,那豎子決計會退而再退。

始皇帝相信自己不會看錯。

“陛下,上郡紅漆急報!”

趙高帶著些許驚慌的聲音再殿門外響起。

始皇帝和扶蘇兩人聽到趙高這話身子都不由一震。